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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意见
舒瓦瑟尔和达马下意识地腾的一下站起身。
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又难看地吊起双眼的眼角。
在场的所有人一声不吭,就连路易也一样。
全体沉默之中听得清楚其他声音,尤其是楼下活动的声响。一开始存放蜡烛的房门被打开。更准确地说是被什么击倒,发出阵阵响声。似乎留在那里的名士们纷纷含混地大声叫嚷,说明他们受到不同寻常的惊吓。紧接着传来嘎啦嘎啦的响声,应该是放置蜡烛的架子倒下、物品散落掉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其中夹杂着一种殊死拼命的感觉。声音沿着楼梯向上。能听到摩擦的声音,然后滚落数级台阶,但仍不放弃登上坡度极大的楼梯。恐怕不如说是在爬行。
无法推测出了什么事。但没人动弹半步,大概没人能料想到吧。没人想承认眼前正在发生什么,但现实却不允许。
咚的一声撞到墙壁,打开的房门如同碎裂了一般。是使出了浑身最后的力气吧。一个影子瘫倒在地。是戈格拉。浑身是血地回来了。
“我中枪了。”
他声音沙哑说道,接着昏倒过去。没事吧,没事吧,舒瓦瑟尔大声地询问,但戈格拉以如今的状态无法回答。
肩上中枪,伤口十分严重。旁边的达马拿出包,一边命令两个部下一边对其进行紧急治疗。从巴黎带来的三个护卫也一起帮忙拼命止住出血。
蜡臭熏得房间里立刻充满铁锈的味道。路易只能凝视红黑色的鲜血。但现在已经不是允许发呆的时候了。
妇女们发出悲鸣,短促的尖叫声接二连三。路易回过神来,发现门口有一背枪的人。
“你是……”
军装上有蓝肩章、红穗子,他是国民卫队的士兵。路易一瞬间战栗,难道是从巴黎来的追兵?此人身后还有身穿绿色军装的人。
两人冷笑着,而且他们都浑身酒气。国民卫队的士兵应该是当地人,他和穿绿色军装的德国佣兵应该是在酒桌上意气相投的。
路易暂且伸手安慰妇女们。士兵虽说背着枪,但似乎只是无意之举。看起来没有威胁的打算,更不用提开枪,因为国民卫兵醉醺醺地开始说话。
“俺们是负责看守的……”
看守这个词本身就令路易大为光火。说是看守,到底是看守什么的?说得好像是任务,究竟是谁下的命令?
“负责看守柏林马车的。然后倒下的那位官人突然大骂起来。他气势汹汹,俺们也慌了,警告他不要接近否则会开枪的。”
对吧,搭档?德国佣兵被问到,不知道究竟理解没有便回答说“是,是,真的”。国民卫兵继续说,总之俺们警告过了,但这位官人不听。
“所以没办法才开枪了,但不是俺们的错。而且啊,他不是没死嘛。”
国民卫兵和德国佣兵说着“回去了、回去了”便离开了。留下路易不知该说什么。而且那两个家伙想要说明什么呢?是为失手开枪找借口?还是要与我们为敌?
——并没有答案,但气氛不同了。
就连路易也不得不开始重新考虑。虽然预计不会像巴黎那样出现无法控制的群众,但应该提前考虑到可能会突然出现变数。或许应该接受舒瓦瑟尔和达马的建议立刻出发。
——现在已经几点了?
凌晨三时十六分,路易借着光线查看怀表。门口又传来响声。来访的又是镇上的名士们。
一个个表情暗淡,看起来已经暗自下定决心。
虽然一瞬间心中掠过一丝懦弱,但眼前路易自己劝自己:这些人是王室的朋友。即使瓦雷纳的群众开始产生某种微妙的改变,但这些能够直接对话的人还是能够理解我的。是这样没错,只要请这些有影响力的人进行说服,说不定能够平复人心。
路易脸上自然流露出微笑迎上前去,这时他被告知:
“我们还是反对。”
索斯开始说,虽然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但口齿清楚不会有错。是的,刚才我们经过商量得出一致结论,还是应该反对陛下出发。
“作为法兰西国民应该采取的态度不是认可国王继续旅程,而是应该问询巴黎的国民议会的意见。”
这不可能听错,但令路易难以置信。瓦雷纳的名士们改变主意了吗?完全变成自己的敌人了吗?与国王相对,站在国民议会一边吗?
“但是,诸位不是理解了吗?”
就连路易也开始语带责问。而且,朕是为了法兰西努力。成立临时政府、宣布解散议会,瓦雷纳不是要协助朕的这些计划吗?
“背叛朕对你们的信任,去偏袒国民议会……”
“不是的,陛下,不是。不存在偏袒国民议会,更不用提背叛陛下了。”
索斯退让一步,表情懦弱。这与是敌是友无关,应该说是慎重对待吧……陛下称这是为了法兰西,我们希望陛下不是与议会发生矛盾而是好好对话才是……
“正是因为对方不能友好对话,我才采取非常手段的。如果你们认为还可以好好沟通的话,那你们就是在偏袒议会。”
“不,我们没有这样的想法……”
副镇长说话的气力越来越小。索斯先生,请你把话说清楚。有人从后面大声吆喝。瓦雷纳站在议会一边,在这种情况下决定拒绝。
“你们不想被议会盯上吧。”
德鲁埃从暗处现身。话说回来,这几个小时没有见过他。路易在宣布真实身份后,德鲁埃或许一直藏而不露,但此时他面带凶相。
德鲁埃失去了身为当地头目让周围人感到厌恶的从容,如今看上去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是你吗?圣默努尔德的驿站长。”
路易问。他一下明白过来,是德鲁埃从中作梗。他威胁说此举可能会招致国民议会的怨恨,使得谨小慎微的乡下名士们改变主意。
路易再无法保持面无表情。
“你说会被议会盯上,那么得罪国王你就不在乎吗?”
路易怒目相对,德鲁埃一瞬眼神游离,但或许因此感到羞耻,他马上强硬地吐了口痰。
“你们是想要挟持国王吗?听好了,你们充其量得到的是失势的国王。”
德鲁埃说话的对象不是国王而是周围的家臣,然后便离开了。他到底是没有气魄。剩下索斯等瓦雷纳名士,但没有煽风点火之辈后也无事可做,轻轻点头后便匆匆离开。
“这都什么事啊。”
怒气冲冲的路易重新坐回椅子。他气愤得不得了,瓦雷纳名士们的没有节操也好,德鲁埃固执己见的阴谋也好,他对于这些家伙只想着自保的态度愤懑不已。
心情没那么容易平复下来,路易虽然觉得这并不像自己的风格,但非得找个出气筒不可。可是面前可以怪罪的人有限。
——不能朝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发泄。
玛丽·泰瑞丝公主和妹妹伊丽莎白也不能。本身向家人发泄,不,即便不是家人,对着妇女儿童发泄就不是男人应该做的。但只剩下负伤昏倒的戈格拉和照看他的达马连队长。虽然还有达马的两个部下和从巴黎跟来的三个护卫,但跟他们都说不上。
从互相了解的意义上来看只有一个人了。路易刚想呼唤时注意到,舒瓦瑟尔公爵不见踪影。路易本以为他在和达马一起照看戈格拉,但他不知何时离开了房间。
路易想他或许去小解了。可时间也太久了。
“这么久啊,真是的。”
凌晨四时十三分,这个时间他究竟在干什么。路易一边看着怀表一边嘟囔抱怨。
此时,舒瓦瑟尔返回了,和一位身穿军装的人一起,应该是他的部下吧。从他并不过分高大的个头来看,他不是德国佣兵而是法国人,推测是可以信赖的下士军官。
公爵却是一脸喜悦。因为他表情太过欣喜,本来要怒斥他的路易也不知不觉间气势弱了下去。
“陛下,瓦雷纳还有希望。”
舒瓦瑟尔说道。当然,路易还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他发觉路易困惑的表情,一边笑脸以对一边拉着穿军装的人向前。陛下,由他来带路。
“这是驻守瓦雷纳炮兵部队的指挥官拉德队长。”
“哦?瓦雷纳?”
“他是本地人,熟知这一带的地形。刚才混在名士们中来访,偷偷告诉我他有事要向陛下禀报。”
“小生中途离开也是想去确认清楚。”舒瓦瑟尔介绍后催促道。
“拉德队长,请快向陛下禀报。”
“好。那个,这里是旁边的卧室对吧。在那儿从窗户应该能看到中庭……”
“孩子在旁边睡觉。是啊,刚才我看了。的确有一个中庭。”
“那里没有看守。”
路易想,这不能算作被看守着,但他没有说话。因为刚才他已经知道在瓦雷纳境内由国民卫队和德国佣兵一起负责看守。
拉德接着说。
“有一条暗道能离开庭院,那里同样没人看守。”
“你说有暗道可以离开?”
路易正在确认。一旁舒瓦瑟尔忍不住插话说,正是如此,说想要到庭院活动手脚,然后就此离开这里。
“是的,陛下。这可太好了。从暗道可以穿过森林。”
“你说能穿过森林……”
“就能从瓦雷纳脱身。”
“是吗,原来如此。可是……”
路易在脑海里想象着地图,他想到瓦雷纳城镇周边的确是森林,但要继续前往默兹河畔丹、斯提内、蒙梅迪必须先要过桥。
“可是有艾尔河。”
路易回应说。要过桥的话则必须走瓦雷纳的繁华街道拉巴斯·克鲁路。
“桥压根不能通过。”
拉德回答道。桥上也搭起和教堂旁边石门处一样的路障。圣默努尔德的驿站长下令做的,唯恐万一出现强行闯关的情况,一开始陛下的马车停下的时候路障就已经搭好了。
“路障现在还没有撤除,以目前的状态完全不能往来。”
“那不就没有逃出去的办法了吗?”
“这就要靠当地人的强项了。拉德说,沿河前进,在僧院附近,有一处浅滩可供步行通过。”
“从那去往对岸,离开瓦雷纳。是这么回事吧,舒瓦瑟尔。”
不用家臣们点头赞同,路易也认为这个计划很吸引人。照此可以立刻脱身,名士们的反对无关紧要。群众态度的走向无法预测,不,他们早就被巴黎的疾病缠身。这一切都不需要再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