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大革命物语4:斐扬派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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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二连三

“朕没有抛弃你们。”

路易一下站起身说道。朕离开巴黎远道至此只是因为不能忍受三番五次的侮辱,并无抛弃众人之打算。朕到底还有身为国父的骄傲。朕这么做正是为了要同法兰西人同生存,正如同是为了要在孩子的陪伴下生存下去。

“但是陛下要前往外国的话……”

“目的地是蒙梅迪。”

“那是国境的城镇。是为了随时能逃往奥地利吗?”

“最坏的结果可能会的……”

“果真如此。”

索斯边挠头边叹气。果真如此,果真如此。国王陛下最后要逃亡,抛弃法兰西。

路易不禁为难。他不断劝慰说情况并非如此,但怎么都无法让众人理解。

而且索斯一定会反问:

“那么,为何选择蒙梅迪?”

这个问题路易回答不了,因为说起来计划不是自己制订的。自己是听从王后的话,王后抬高声调尖声说再也受不了巴黎了,总之要离开杜伊勒里宫。具体实施放手交由费尔森伯爵等人。

“陛下果真没有打算逃亡外国吗?”

被索斯这么一追问,路易也不得不承认。是啊,按照费尔森的想法这的确是单纯的出逃计划。逃往祖国奥地利这也是玛丽·安托瓦内特所期望的。可是我不同。

——王者岂能逃跑呢?

路易很想逞强,所以认真地自问,自己是也想逃吗?是否也想从革命这个困难的敌人中逃走呢?虽然自己是被费尔森等人唆使,但要放弃法兰西国王应尽的义务……心想着既然米拉波已死,自己已经无法留在巴黎,虽然自己轻易放弃了斗争……

“陛下,请您明确回答为何要前往蒙梅迪。”

“为了重建国家。”

路易回答道。连自己都感觉声音微弱,这可真令人遗憾。

这并非完全是谎话。逃到蒙梅迪集结以孔代大公为首的亡命贵族,引奥地利军返攻法兰西。到逃亡目的地也不是没有卷土重来的想法,自己是想寻求重回巴黎夺回政治实权的重建方案的。

——但是话不能这么说出来。

路易明白,那是法兰西人最厌恶的事,因为人们拒绝接受战争。家园烧失、农田荒芜,战争带来的只有悲剧。王室为了夺回原有的权威和权力才想到依靠极其不负责任的外国人的这种手段。是啊,所以费尔森思路欠周密。

——米拉波则不同。

那个人深思熟虑,绝对靠得住。他出类拔萃得让他人嫉妒。他在世时,自己对他虽然没什么好感,但没有理由厌恶其出色的政见。路易这次说话的声音大了。啊,是啊。是为了重建国家。

“朕考虑在蒙梅迪宣布成立临时政府并解散国民制宪议会。”

“您是说成立临时政府和解散议会吗?”

“正是。现议会的恶政已经人尽皆知。”

路易接着说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声音洪亮饱满。想必诸位也是心知肚明的吧。遑论重建国家财政,甚至乱发指券纸币造成法兰西经济混乱。不止如此,野蛮的宗教改革搅乱了人们的信仰生活。这已经超过容忍的限度。他们已然不是为了法兰西福祉,既然如此,身为国王朕不能袖手旁观。

“不,不能忽视人民的呼声。如果有可能的话朕愿意尊重议会的意见。但是现在的议员全都不行,因为他们不对偏离轨道加以修正。”

“陛下因此要宣布解散……”

“朕打算同一时间发布通告召集新一届议会以及选举新的议员。”

“这……”

“希望你们瓦雷纳也能选出合适的代表。”

“那时,那就……”

“副镇长阁下,差不多应该把文牒归还我们了。”

索斯的脸上疑云消散,转头对同伴小声言语,路易已经不怀疑对方的好意。

“马上归还文牒。”

索斯回答。可是,过了丹,通往斯提内、蒙梅迪的路沿途艰险。地形本就险恶,再加之宽度窄,本地的居民晚上也害怕,没有紧要的事不愿前往。

“我建议陛下天亮后出发。那样的话瓦雷纳也可以派几人做向导。”

“那就太好了。”

路易表示感谢,名士们看上去似乎完全接受了。

他们一个个退出房间,路易这才松了一口气。名士们占据的地方空下来,仿佛房间一下变大了。

房间当然还是窄小,但再也不用屏住呼吸,恢复了能够自由呼吸的从容。对王室的敬意果然没有衰弱。换句话说,为了不让其衰弱我必须要保持堂堂正正,不应该偷偷逃走或者躲藏起来。

——这趟旅程还有继续下去的意义吗?

路易心中生出疑问。对于革命、对于巴黎抑或自己的命运都不逃避、不躲藏,这才是真正的王者,如今对此深信不疑。接下去还有意义逃到蒙梅迪吗?

——为了建立临时政府……

这个决定是有利的。虽然这是在索斯众人逼问下找的借口,但若是决定与革命为敌、战斗到底的话,米拉波的计划是个高招。啊,那样不坏。在蒙梅迪宣布成立临时政府以及解散议会。为了达成此事,布耶将军的军队是不可或缺的后盾。只要掌握军队,巴黎的议会也不会轻易出手阻止。

“所以要抓紧前往蒙梅迪。”

舒瓦瑟尔公爵重复道,是,陛下,马上出发。

“趁着气氛还处于友好的状态下。”

路易对此仍有芥蒂。

——说什么友好的气氛会改变。

刚才他也提出说不定会发生朋友变敌人的情况。但越是从中推测出其自保的意图越感到气愤,因为感觉国王的权威受到冒犯。路易理解他想要挽回自己过失的心情,但再怎么样也有可以说的理由和不可以说的理由。

“不会变的。气氛怎么会改变。”

路易回应道。如果改变的话,舒瓦瑟尔公爵,那就是君将不君之时,国王做出违背臣民愿望、有悖本分之事。

“瓦雷纳的人们出于好意建议我们等天亮出发。我觉得接受……”

路易说了一半停下。从外面传来巨大的响声,似乎是投掷物品的声音。随后传来不知欢呼声还是怒吼声。

国王突然来访的消息使得整个瓦雷纳沸腾了。虽然经过已广为人知,但给人与此前纯粹出于好奇明显不同的印象。这回的声响里能感受到暴力的苗头。

不,路易改变了想法。不,是自己多虑了。

——这样的情况下反倒不能相信人们……

发觉有变的似乎不只路易一人。房间里的所有人一时间不再交谈。经过数秒的沉默,戈格拉首先打破沉闷。

“我去外面看看情况。”

戈格拉离开。几分钟后返回,报告是士兵们正在吵闹。他们正在“金色手臂”酒馆喝酒。

“这可不好。戈格拉,马上制止他们。”

路易下命令是因为他知道士兵不受欢迎的潜规则。他们喝酒只要稍稍过头便会闹事搞破坏。那时居民们会马上警惕起来。

“是,我去制止。”

戈格拉也回应,说轻骑兵他们和当地人一起开始打起陛下马车的主意,随意打开行李从马车上卸下来。

戈格拉说完就再次离开。虽然没有叫住领命制止的忠实仆从,但路易对他的话有点难以释然。为何士兵要和当地人一起闹事。他们明知道那是主君的马车,可为何要摆弄马车上的行李。

路易百思不得其解地紧皱眉头。其他的人明明完全理解了。

“又来了。”

发泄不满的人是连队长达马。话说回来,分散驻扎在克莱蒙周边的士兵还没有集结到瓦雷纳这里。路易看着达马让他解释情况。

“十分遗憾,说起那帮家伙,他们没办法长久地保持士气。”

“换句话说,不连哄带骗的话完全派不上用场。”

舒瓦瑟尔公爵接着说,是这么回事。他们不喝酒不行。但那帮家伙喝了酒甚至连谁是应该听从的长官、谁是应该战斗的敌人都分不清了。

“他们终究是外国人啊。”

听说布耶将军的兵力的确一大半是德国佣兵。但那又如何呢,路易仍无法释怀。而且这些士兵不会受到法兰西革命影响,不正是最合适的吗?不说这个,佣兵在法兰西国王的军队中也不稀奇不是吗?

“此前有德国人、瑞士人等等,佣兵人数众多。”

“陛下,恕我直言,如果法兰西国王的声望稳固、由王室的官吏支付的费用没有拖欠的情况下,这些人也会尽职效忠。但如今的状况……”

舒瓦瑟尔的话含混不清。他要说的是现在士兵的雇主不确定是国王还是议会吧。不管谁是雇主,财政破产的法兰西拖欠佣金的情况时有发生。

“而且有南锡事件为鉴……”

连队长达马说。那是瑞士佣兵发起的,的确引发关注。去年夏天,因佣金没有足额发放,士兵认为是长官从中克扣而发起反抗,南锡地区兵团发起暴动。前去镇压的就是布耶将军。

——因此遭到记恨了吗?

士兵即使谈不上怨恨,至少也没有敬畏之心,他们事到如今不再效忠了吗?比起没钱却盛气凌人的法兰西贵族长官,他们与相信流行的人权思想的法兰西大众要更加意气相投。这一点已经见惯不怪了吗?

路易联想起圣默努尔德的情景。那里的龙骑兵也在喝酒。心想不喝酒不好打发时间,当时自己宽容看待他们。但军队变得如此不像话的话,那就是紧急情况了。怎么说,根据驿站长德鲁埃所说,指挥官但多旺男爵如今被抓捕投入大牢了。

——此时作为部下的龙骑兵们……

没有营救长官的意思吗?反倒和居民一起协助逮捕男爵。这是舒瓦瑟尔、达马要抓紧出发的理由吗?他们担心可能会发生同样的事。想到这,路易露出自嘲的笑容。那不可能,不可能的。退一步说,哪怕在但多旺、达马、舒瓦瑟尔身上可能发生,但在我身上不可能发生。

——无论如何,朕乃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六……

路易被迫说不出话了。响起了枪声。还是连续两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