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的希腊神话(套色版画插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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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喷火怪兽喀迈拉

故事相关背景:喀迈拉也译作奇美拉,是希腊神话中会喷火的怪物。喀迈拉是头母兽,其名字意思为“母羊”,是众妖之祖堤丰和蛇怪厄客德娜所生的众多怪物子女中的一员。吕基亚(位于今土耳其西南部海岸)境内有喀迈拉山,因火山现象而闻名,有些古代资料中认为它是喀迈拉传说的起源地。

很久很久以前(我要告诉你们的所有怪事,都发生在没人能记得的很久以前),在神奇的希腊,有一股泉水从山坡上喷涌而出。据我所知,这股泉水至今还在同样的位置汩汩流出。不管怎么说,这股宜人的清泉不断涌出,晶莹发亮的泉水顺着山坡流下。在夕阳的金色光辉中,一位名叫柏勒洛丰的英俊少年来到了泉水边。他手里拿着一副马辔头,上面缀满了闪亮的宝石,还装饰着一个金口衔。他看到一个老人、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小男孩儿在泉边,还有一位少女把水罐放进去汲水,柏勒洛丰停下了脚步,请求姑娘让他喝一口水来解渴。

“这水味道真美。”他喝完后冲洗了水罐,又把它灌满,对少女说道,“请问这泉水可有名字?”

“有的,它叫作珀润丽泉。”少女答道,然后又补充说,“我的祖母告诉我,这眼清泉曾是一个美丽的妇人,当她的儿子被女猎手狄安娜[1]的箭射死后,她终日以泪洗面,化为泉水。眼前这清凉甘洌的泉水,其实是一位可怜的母亲心中的哀痛所化成的!”

年轻的外乡人说道:“这样汩汩涌出的清澈泉水从阴影中欢快地舞动到阳光下,我绝不会想到这其中会有哪怕一滴泪水!这么说,这泉水就是珀润丽泉?感谢你,美丽的女郎,感谢你告诉我它的名字。我从遥远的外乡来,就是为了找到它。”

一位中年农夫刚把自己的奶牛赶过来饮水。他死死地盯着年轻的柏勒洛丰和他手里拿着的漂亮辔头。

“朋友,如果你大老远来就是为了寻找珀润丽泉,”他说,“你们那块儿的水流肯定是要枯竭了。不过,请问你是不是丢了一匹马?我看你手里拿着的马笼头上镶着两排宝石,真是太漂亮了。要是那匹马像这副笼头这么好,你把它弄丢了还真是可惜。”

“我没丢马,”柏勒洛丰微笑着答道,“不过我碰巧在找一匹非常有名的马。智者们告诉我,如果能找到它的话,一定是在这附近。你可知道带翅膀的飞马珀伽索斯是不是还常在珀润丽泉一带出没,就像它在你们祖辈的时候那样?”

然而,农夫笑了。

小朋友们,你们当中有些人可能听说过,珀伽索斯是一匹雪白的骏马,身上长着美丽的银色翅膀,大多数时间都居住在赫利孔山[2]的顶峰。它在天空中飞翔的时候,就像冲上云霄的鹰一样狂野、敏捷和轻盈。它在世上独一无二:既没有同伴,也从来没有一位主人骑上它的背,给它系上缰绳。多年来,它独自生活,自由而快乐。

啊,做一匹飞马是多么幸福啊!珀伽索斯晚上在高高的山巅睡觉,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空中飞行,似乎根本就不是人间的生物。每当它在高空中飞过时,阳光照耀着它银色的羽翼,你会以为它属于天空。有时它会从低空掠过,飞得过低了一些,便会迷失在薄雾和水汽中,急着寻找回去的路。它冲进一团闪亮柔软的白云中,短暂地迷失在里面,又突然从另一边冲出来,真是令人赏心悦目。有时暴雨阴沉,天空中布满乌云,这匹飞马从云层中飞下,云上那令人愉悦的阳光会跟在它身后闪耀。然而一瞬间,珀伽索斯和美丽的阳光就会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不管风暴持续多久,任何有幸见到这种奇异景象的人,会一整天都觉得很快乐。

夏天,在天气最晴好的时候,珀伽索斯常常会飞落在地,收起银白的羽翼。它乐于像风一样在山谷间疾驰,消磨时光。珀润丽泉边是它最常出没的地方。它会在那儿畅饮甘泉,或是在泉水边柔软的草地上打滚。有时,它也会吃几口三叶草(珀伽索斯对食物非常挑剔),但只吃其中最香甜美味的那些花朵。

于是,这一带居民的曾祖父辈经常去珀润丽泉(只要他们尚且年轻,还相信飞马的存在),希望一睹珀伽索斯的风姿。可是近年来,很少有人看见过它。真的,很多乡民的住所离泉水不过半小时的路程,他们却从没见过珀伽索斯,也不相信世上有这种神奇的飞马存在。柏勒洛丰询问的这位老乡,恰好就是这种不愿相信的人。

因此,他才会对柏勒洛丰的问题哑然失笑。

“珀伽索斯,嗐!”他喊道,塌鼻子翘得老高,“还珀伽索斯哩!还飞马哩!哎呀,朋友,你脑子没问题吧?马要翅膀干什么用?难道你觉得,马儿长了翅膀就能把犁拉得更好?当然,要是马儿能飞,是能省点儿打蹄铁的钱。不过,谁愿意看到自己的马从马厩的窗户里飞出去?谁愿意在想骑马去一趟磨坊的时候,马却把他驮到天上飞跑?不不不,我可不相信什么珀伽索斯。世上从来就没有这么个半是马、半是鸟的荒唐东西!”

“我有理由相信,世上真有这种东西。”柏勒洛丰平静地说。

他转向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这位老人正倚着手杖,仔细地听他们讲话。他的头向前伸着,一只手放在耳朵边,因为在过去的二十年间,他的耳朵越来越聋了。

“尊敬的老先生,您怎么说?”他问道,“我想,在您年轻的时候,您一定经常见到那匹飞马吧?!”

“噢,年轻的外乡人,我的记性差得很!”老人答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我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我曾和所有人一样,相信世上真有这么一匹马。不过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想些啥,也根本不去想什么飞马的事情了。即便我看见过飞马,那也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说实话吧,我不确定是否曾见过它。我记得在我很年轻的时候,有一天我在泉水边看到了一些马蹄印。可能是珀伽索斯的蹄印,也可能是其他马儿留下的。”

当柏勒洛丰在和别人交谈的时候,少女一直头顶水罐站在一旁。“你也从没见过它吗,我美丽的女郎?”柏勒洛丰问她,“如果世上有人能看到珀伽索斯的话,那你一定是,因为你有一双明眸。”

少女脸红了,她微笑着答道:“有一次,我想我望见它了。它飞得很高,要么是珀伽索斯,要么是一只很大的白鸟。还有一次,我带着水罐来到泉水边时,听到了马的嘶鸣声。啊,它的嘶鸣声多么清脆悦耳!听到这声音,我的心都喜悦得跳了起来。可是我也吓了一跳,忘记把水罐装满就跑回家了。”

“那真是一件憾事!”柏勒洛丰说。

他转向我在故事开头就提到过的那个孩子。那孩子一直盯着他,就像小孩子总是习惯于盯着陌生人,粉嘟嘟的小嘴巴张得大大的。

“啊,我的小家伙,”柏勒洛丰开玩笑地捋了捋他的一缕发卷,高声说,“我猜你一定经常见到那匹飞马。”

“我见过它,”小男孩欣然答道,“我昨天就见过它,之前还看到过好多次。”

“你真是个很棒的小伙子!”柏勒洛丰一边说,一边把小男孩儿拉到自己身边,“来,给我好好讲讲。”

“哎,”小男孩儿答道,“我经常到泉水这边来,放漂我的小船儿,在水底找漂亮的石头。有时候,我往水里看,会看到那匹飞马的影子,就在天空的倒影里面。我希望它能飞下来,把我驮在背上,让我骑着它,一直骑到月亮上去!可是,如果我为了看它稍微动了一下,它立马就飞得无影无踪了。”

于是,柏勒洛丰相信了小男孩儿,他曾在水中见过珀伽索斯的倒影;他相信了那位少女,她曾听过珀伽索斯悦耳的嘶鸣。他没有选择相信那位粗俗的中年农夫,因为他只知道马是用来拉车的;也没有相信那位老人,因为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年轻时那些美好的事物。

因此,此后的很多天里,柏勒洛丰常去珀润丽泉边转悠。他一直守候在那里,不是抬头仰望天空,就是低头俯视泉水,希望能看到飞马的倒影,或是它那不可思议的真身。他手里一直拿着镶满宝石、饰有金口衔的辔头。住在附近的人都是些粗野的乡下人,他们到泉水边饮牛的时候,常常嘲笑可怜的柏勒洛丰,有时还会严厉地责骂他,说像他这样一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不该终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他们提出,如果他需要的话,可以卖给他一匹马。当柏勒洛丰拒绝后,他们又试图和他讨价还价,去买他手上的辔头。

就连乡下的男孩儿们也觉得他是个大傻瓜,经常嘲弄他。他们粗鲁无礼,即使被柏勒洛丰看到或听到也毫不在乎。比如,有一个小坏蛋会装作珀伽索斯,做出最奇怪的动作,模仿马儿跳跃的样子,就算是在飞了;而他的一个同学会跟在他背后蹦跳奔跑,手里还举着一束芦苇,装作是柏勒洛丰华丽的辔头。可那个曾在水中看见珀伽索斯倒影的温柔小孩儿给了年轻人许多安慰,远远超过那些淘气男孩儿的捉弄。这个可爱的小家伙会在他的游戏时间静静地坐在柏勒洛丰身旁,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不时低头看看泉水,抬头看看天空。他心里怀有如此纯真的信念,使得柏勒洛丰也不禁受到了鼓舞。

现在你也许想知道,柏勒洛丰为何一心要抓住这匹飞马。他默默等待珀伽索斯出现的时候,我们正好可以聊聊这桩事情。

假如让我把柏勒洛丰先前所有的历险故事都讲一讲,那可就说来话长了。长话短说吧,在亚细亚的某个国家出现了一头恐怖的怪兽,名叫喀迈拉。它做的坏事数不胜数,从现在起一直讲到日落都讲不完。据我知道的最详细的说法,这个喀迈拉是世上最丑恶、最狠毒的怪兽,它最为怪异、最难以名状,又最难打败、最难从它手中逃脱。它的尾巴像响尾蛇;它的躯干像什么我说不清,也懒得说;它的头有三个,一个是狮子头,一个是山羊头,还有一个是令人恶心的巨蛇的头;而且它的三张嘴里会同时吐出火苗!它是一头在地上跑的怪物,我不知道它是否有翅膀。但是,有也好,没有也好,它跑起来既像山羊,又像狮子,蜿蜒而行的样子又像一条大蛇,所以它的速度有三者加起来那么快。

啊,这头丑陋的怪兽做过的坏事说也说不完!它口吐火焰,能烧掉一座森林或者一片良田,甚至能把一个村子夷为平地,把所有的篱笆和房屋烧得一个不剩。它在整个国家肆意糟蹋,还经常把人和动物生吞下去,然后在它炽热的胃里统统烤熟。老天保佑,孩子们,我希望你们和我这辈子都不会遇见喀迈拉!

正当这可憎的野兽(如果我们能称它为兽类的话)在世界的另一边为非作歹的时候,柏勒洛丰恰好经过那里,去拜访国王。国王名叫伊俄巴忒斯,他统治的国家叫吕基亚。柏勒洛丰是世上最勇敢的青年之一,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成就一番英勇的功业,造福人类,赢得大家的敬慕。在那些年月里,一个年轻人要想出人头地,唯一的方式就是英勇作战,要么是对付他的国家的敌人,要么是和邪恶的巨人或是危险的恶龙较量;当他找不到更凶恶的对手时,就和野兽搏斗。伊俄巴忒斯国王看出这位年轻访客勇气过人,就提出让他去和人人恐惧的喀迈拉搏斗。要是再不赶紧杀死喀迈拉,它就会把整个吕基亚夷为平地,变成一片荒漠。柏勒洛丰没有丝毫犹豫,他向国王承诺,自己若不能杀死可怕的喀迈拉,宁愿死在战斗中也决不偷生。

可是首先,这头怪兽的速度太快了。柏勒洛丰心想,他自己若徒步作战的话,绝没有赢的希望。他能做的最明智的事情,就是找到世上最敏捷的骏马。这世上还有哪匹马有神奇的珀伽索斯一半敏捷呢?它长着双翼,在空中比在陆地上更敏捷灵巧。自然,很多人认为长着翅膀的飞马根本不存在,关于它的故事都是夸张的诗词歌赋和道听途说。可是,尽管飞马听上去令人难以置信,柏勒洛丰却相信珀伽索斯真的存在,希望自己能有幸找到它。一旦跨上飞马的背,他就能在和喀迈拉的搏斗中占据上风了。

这就是他从吕基亚来到希腊,手里还拿着那个缀满宝石的华丽辔头的原因。这个辔头具有法力,只要把金制的口衔套在珀伽索斯嘴上,飞马就能马上变得温驯服从,认柏勒洛丰做主人,任凭他驱遣。

可是,这真是一段无聊难熬的时光。柏勒洛丰等了又等,希望有一天珀伽索斯能到珀润丽泉边饮水。他担心伊俄巴忒斯国王以为他已经逃走了,不敢去和喀迈拉搏斗。这头怪兽现在又做了多少坏事,而他还不能去与它搏斗,只能傻坐着,看着珀润丽泉那清澈的泉水从闪亮的沙子里喷涌而出。想到这些,他觉得十分痛苦。近年来,珀伽索斯已很少到这里来,凡人的一辈子中它可能只飞来这里一次。柏勒洛丰害怕自己还没等到它就已经衰老了,那时他手臂没有了力气,胸中也没有勇气了。啊,当一个勇于冒险的年轻人渴望建功立业、成就自己、赢得盛名的时候,时间的脚步是多么沉重而缓慢啊!等待是多么困难的功课啊!我们的生命如此短促,有多少时光都花在学习等待上了!

值得庆幸的是,这可爱的孩子很喜欢柏勒洛丰,陪在他身边从不觉得厌倦。每一天,柏勒洛丰的希望之花都会枯萎凋零,可是第二天早上,这孩子又会给他带来崭新的一朵。

“亲爱的柏勒洛丰,”孩子会满怀希望地看着他,对他喊道,“我想今天我们就能看到珀伽索斯!”

如果没有这个小男孩儿的坚定信念,柏勒洛丰最终肯定会放弃希望,回到吕基亚,尽力在没有珀伽索斯的情况下去杀死喀迈拉。那样的话,可怜的柏勒洛丰至少会被怪兽吐出的火焰严重烧伤,很可能还被杀死,然后被怪兽吞到肚子里。除非骑在一匹天马背上,否则,没人应该去挑战一只从地里生出的喀迈拉。

一天早上,那孩子语气殷切地对柏勒洛丰说话,比平时更充满了希望。

“最最亲爱的柏勒洛丰,”他大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感觉今天我们一定会看到珀伽索斯!”

于是,他整天不离柏勒洛丰半步。他们一起吃了一块干面包,喝了一些泉水。下午时分,他们还坐在那里,柏勒洛丰用手搂着小男孩儿,孩子也把自己的小手放在柏勒洛丰手中。树丛在泉水上投下阴影,树枝上缠绕着葡萄藤,柏勒洛丰呆呆地注视着它们,眼神里很空洞。可是那善良温和的孩子一直盯着水面看,他为柏勒洛丰感到难过,为又一天的希望破灭而悲哀。两三滴泪水从他眼里流下来,流到泉水里,和据说是珀润丽为自己被杀的孩子而流下的许多泪水融在一起。

可是,在他最没料到的时候,柏勒洛丰感到孩子把手按在了自己手上,轻柔地屏息对他耳语。

“快看那里,亲爱的柏勒洛丰!水里有一个影子!”

年轻人低头看着涟漪荡漾的水面,看到了一个像鸟一样的影子,这影子飞得极高,雪白或是银色的翅膀上有阳光在闪烁。

“多美的鸟啊!”他说,“它飞得比云层还要高,可看上去还是这么大!”

“它让我发抖!”孩子轻声说,“我害怕抬头看天空!它很美,可我只敢看它在水里的倒影。亲爱的柏勒洛丰,难道你没看到,它不是一只鸟吗?它是飞马珀伽索斯!”

柏勒洛丰的心开始剧烈跳动起来。他抬头细看,可是看不到那只在飞的动物,不管它是鸟还是马。因为它呀,刚冲进一朵夏天特有的轻软白云里了。不过它马上又出现了,从白云里略微下降了一点儿,尽管离地面还有很远的距离。柏勒洛丰把小孩儿搂在怀里,和他一起后退,躲在泉水边厚厚的灌木丛里。他倒不是怕会受到什么伤害,而是怕万一珀伽索斯看到他们,会立刻飞得远远的,落在某个高不可攀的山顶上,因为它真的是一匹有翅膀的飞马。他俩可是等了好久,才等到珀伽索斯来珀润丽泉边喝水解渴的啊。

这个天上飞的神奇生物绕着大圈盘旋,越来越近。你可能看到过鸽子降落时的样子,就和这个差不多。它就这么绕着大圈子慢慢降下来,越靠近地面,圈子越小。离它越近,它看上去就越美丽,银色羽翼扇动的样子愈发神奇。最终,它降落了下来,轻盈得几乎没有碰折泉边的草叶,或在泉边的沙子上留下一个蹄印。它低头饮水,时而发出满足的长叹,时而静静地停下享受,然后再喝上第二口、第三口。天上地下,没有任何地方的水比得上珀润丽的泉水,这是珀伽索斯的最爱。它解了渴之后,又咀嚼了几瓣三叶草甜蜜的花朵。它优雅地品尝着,不肯大口享用,因为高耸入云的赫利孔山上的牧草,比这寻常的草叶更合他的胃口。

喝得心满意足,又挑剔地品尝了一点儿食物之后,飞马开始来回蹦跳,就像在跳舞。它这么做纯粹出于无聊,是为了取乐。从来没有哪个动物像珀伽索斯那么爱嬉闹。它就在那里蹦来蹦去,这场景让我想来就觉得快乐。它轻盈地扇动着巨大的翅膀,就像一只小红雀一般。它不时快跑几步,半在地上,半在空中,我不知道该把那叫作飞行还是飞奔。当一个动物有能力飞时,它有时会故意去跑,只是为了好玩;珀伽索斯也是这样,尽管让自己的蹄子贴近地面对它来说有点儿困难。此时,柏勒洛丰握着孩子的手,从灌木丛中向外窥视,心想自己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景象,也没见过哪匹马的眼神像珀伽索斯这么狂野不羁、充满生气。想到自己要给它套上缰绳,骑在它的背上,柏勒洛丰觉得简直是一桩罪过。

有那么一两次,珀伽索斯停下来嗅了嗅空气,竖起耳朵,晃动着脑袋四处张望,似乎在怀疑有什么麻烦。不过,它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马上又继续玩闹起来,做出种种滑稽的动作。

终于,珀伽索斯合上翅膀,躺在了柔软碧绿的草地上。倒不是因为它累了,它仅仅是无聊,想放纵一下。不过,它习惯在天上飞,精力太充沛了,很难长时间躺着不动。于是又马上把四条修长的腿伸到空中,躺着打起滚来。这景象真美:这个孤单的生命没有同伴,却也不需要同伴,生活了千百年,一直快乐无比。它的举动越像普通的马,看上去就越神奇,越不像凡间的生物。柏勒洛丰和孩子几乎屏住呼吸,半是出于喜悦和敬畏,更多的是因为他们害怕哪怕有一点点动静,都会惊动它,让它像箭一样远走高飞,消失在蔚蓝的天际。

最后,在草地上打够了滚之后,珀伽索斯翻转身子,像任何一匹马一样慵懒地伸出前腿,准备从地上站起来。柏勒洛丰已经猜到它要做什么,立刻从灌木丛后猛冲过去,跨坐到它的背上。

没错,他骑在了那匹飞马的背上!

可是,当珀伽索斯平生第一次感到背上有一个凡人的重量时,它一跃而起。这一跃可真了不得!柏勒洛丰还没来得及吸口气,就发现自己已身在一百多米的高空,而且还在往上冲。珀伽索斯又怕又怒,打起响鼻,颤抖起来。它向上飞呀飞,直到一头撞进云朵,钻进清冷的雾气中。柏勒洛丰前一刻还在凝视着这朵白云,心想那里该是个好地方。而下一刻,珀伽索斯就像闪电般从云中冲下来,仿佛要把自己和骑在身上的那个人一起在岩石上撞个粉碎。然后,它跳来跳去,极其狂野,似乎把鸟和马能做出的姿势都做尽了。

▲柏勒洛丰骑上飞马

我告诉你们的远没有珀伽索斯所做的一半多。它向前,向两边,又向后掠过;它站直身子,前脚踏在一圈云雾里,后脚踩在虚空中;它向后甩开四蹄,把头埋在两腿之间,双翼朝天。距地面三千多米时,它忽然展开翅膀,翻了个筋斗,于是柏勒洛丰脚朝天头朝地颠倒了过来。珀伽索斯扭过头,盯着柏勒洛丰的脸。它目光灼灼,恶狠狠地去咬柏勒洛丰。它拼命地扇动着羽翼,一根银色羽毛掉了下来,飘到地面上,被那个孩子捡了起来。有生之年他一直保留着那根羽毛,作为对珀伽索斯和柏勒洛丰的纪念。

可是柏勒洛丰(你可以说他是世上最厉害的骑手)一直在等待机会,最后他猛地把魔法辔头上的金口衔套在了飞马的嘴上。珀伽索斯马上变得温驯了,仿佛自己生来就被柏勒洛丰驯养,从他手中取食一般。让我说说自己的真实感受吧。看到这样一只狂野的动物瞬间变得如此驯服,真令人觉得有点伤感。珀伽索斯似乎也这么觉得。它转过头看着柏勒洛丰,那双前一刻还闪烁着灼灼火光的美丽眼睛,现在正饱含着泪水。不过,当柏勒洛丰拍拍它的脑袋,说了几句命令又带着温和抚慰的话之后,珀伽索斯眼里换上了另一种神情。因为在孤独地生活了千百年之后,它终于找到了一位同伴和一位主人,内心深处还是高兴的。

飞马们总是这样,一切狂野孤单的生物都是一样。若你能抓住并驯服它们,你必能赢得它们的爱。

在珀伽索斯用尽全力想把柏勒洛丰从背上甩掉的过程中,它已经飞出了老远。口衔被套到珀伽索斯口中的那一刻,他们看到了一座高山。柏勒洛丰以前见过这座山,知道那就是赫利孔山,山顶上就是飞马的家。珀伽索斯转过头,温柔地看了主人一眼,仿佛是在请求主人允许它起飞。然后它忽然向那边飞起,又降落下来,耐心地等着,直到柏勒洛丰愿意下马。这年轻人于是从马背上跳下来,手中却还紧握着缰绳。可是,当他和珀伽索斯对视时,他被飞马温和的神情深深打动,想到它从前的生活是何等自由快意。如果珀伽索斯真的渴望自由,他怎么忍心让它从此成为自己的囚徒呢?!

于是他顺从了心中这个慷慨的冲动,把魔法辔头从珀伽索斯的头上卸下,又从它嘴里取出了口衔。

“走吧,珀伽索斯!”他说,“要么离开我,要么爱我。”

一瞬间,飞马就几乎冲出了视野,从赫利孔山的山顶直冲上去。现在距离太阳落山已经很久了,山顶上已是黄昏,四野也被苍茫的暮色笼罩着。可是珀伽索斯飞得如此之高,赶上了逝去的白昼,浑身沐浴在高空太阳的光辉中。它飞得越来越高,看上去像一个亮点。终于,柏勒洛丰已不能在荒凉虚空的天空中看到它了。他担心自己再也看不到珀伽索斯了,不禁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懊悔。不过,正在此时,那个亮点又出现了,而且越来越近,从阳光中降落下来。瞧,珀伽索斯回来了!在这次考验之后,柏勒洛丰再也不担心飞马会逃跑了。它和柏勒洛丰成了朋友,彼此喜爱,互相信任。

当天晚上,他们一起躺下睡着了,柏勒洛丰的手臂一直搂着珀伽索斯的脖子。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防止马儿逃跑,而是出于对马儿的友好和爱护。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们就醒来了,用各自的语言互相道了早安。

这样,柏勒洛丰和飞马在一起度过了几天,他们互相熟悉起来,感情也越来越深。他们长时间一起在天上遨游,有时候飞得太高,地球看上去都不比月亮大多少。他们还到了遥远的异国,那里的居民惊奇万分。他们以为这位骑着飞马的俊美青年一定是天神下凡。日行千里对敏捷的珀伽索斯来说易如反掌。柏勒洛丰喜欢这种生活,也希望此后每天都能这般高飞在天,逍遥度日。因为,不管低空中怎样阴雨绵绵,高空中总是阳光普照、温暖宜人。可是,他忘不了对伊俄巴忒斯国王的承诺,他一定要杀死可怕的喀迈拉。最后,他终于熟练掌握了在空中骑马的技艺,学会了怎样毫不费力就能驾驭珀伽索斯,让它听从自己的吩咐。于是,他当即决定开始这段危险的征程。

天亮时分,他一睁开眼睛,就轻轻地捏捏飞马的耳朵把它叫醒。珀伽索斯马上站起身来,向上直冲四百多米,又绕着山顶飞了一大圈,表示它已经十分清醒,做好了去任何地方旅行的准备。在这趟小小的飞行中,它一直嘶叫着,声音高亢清脆,十分悦耳。最后它轻轻地降落在柏勒洛丰的身边,轻柔得就像麻雀在枝头跳跃。

“干得好,亲爱的珀伽索斯!干得好,我的天行者!”柏勒洛丰一边温柔地抚摸着马背,一边高喊,“现在,我敏捷而美丽的朋友,我们该吃早餐了。今天我们要和可怕的喀迈拉搏斗。”

他们吃过早饭,从一眼名叫希波克林的泉水中喝了几口清水,珀伽索斯立刻主动昂起头,让柏勒洛丰给它套上辔头。然后,它跳跃了半天,表示自己已等不及要出发。它的主人正忙着备战呢,他在腰间佩好剑,又在颈上挂上盾牌。万事俱备,柏勒洛丰这才跨上飞马,直升八千多米(这是他要远行时的习惯),好把他的路线看得更清楚些。然后他驾着飞马转向东方,开始向吕基亚进发。他们在飞行的时候赶超了一只鹰。那只鹰还来不及给他们让路,他们就离得很近了,柏勒洛丰说不定可以很轻松地抓住它的腿。他们就这么匆匆地赶路,当他们到达吕基亚上空,俯瞰它那壮阔的群峦和幽深崎岖的山谷时,仍是上午时分。柏勒洛丰要是知道真相就好了,丑恶的喀迈拉正是在这些阴森可怕的山谷中挑了一个安的家。

旅途将尽,飞马和骑手慢慢降了下来。他们利用山顶上的几片浮云隐藏自己,以免被看到。柏勒洛丰骑马盘桓在一片云的上方,他越过云边往下窥视,能清楚地看到吕基亚连绵起伏的山峦,也能看到所有幽深阴暗的峡谷。这个地方初看似乎并无异常,是一座险峻的高山中一片荒野崎岖的部分。这个国家的平原地带散布着被烧毁的房屋,牲口的尸体倒在它们曾经吃草的牧场上,随处可见。

“一定是喀迈拉干的。”柏勒洛丰心想,“可是那怪兽会在哪儿呢?”

就像我刚才讲到的,一眼望过去,峻峭的高山边、大大小小的谷地里,都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有某个洞穴口冒出的三股螺旋状黑烟。它们缓慢地升腾到空中,还没到达山顶,就互相融为一体。那洞穴几乎就在飞马和骑手的正下方,距离他们约有三百米。缓慢上升的烟柱有一股硫黄的刺鼻味道,令人窒息。珀伽索斯喷着鼻息,柏勒洛丰也忍不住打起了喷嚏。这匹神马习惯了呼吸最纯净清新的空气,这气味使它非常难受。于是它扇着翅膀,一口气飞离毒雾约八百米外。

可是,柏勒洛丰朝后看去,不由得抓住了缰绳,让珀伽索斯转过身来。他做了个指令,珀伽索斯立刻懂得了他的意思,慢慢地向下飞去,直到马蹄离崎岖不平的谷底不到一人高。前方约一掷之远处正是那飘出三股黑烟的洞穴口,猜猜柏勒洛丰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洞穴里似乎蜷曲着一群奇形怪状、丑陋不堪的怪兽。它们的身体挨得很近,柏勒洛丰没法分辨它们。不过,从脑袋来看,第一个是巨大的蛇,第二个是凶猛的狮子,第三个是丑陋的山羊。狮子和山羊睡着了,巨蛇则完全清醒,一直用火红的双眼四下张望。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三股烟柱分别是从三个脑袋的鼻孔中喷出来的!这景象非常诡异,尽管柏勒洛丰一直期待见到它,可是看到之后并没有立刻察觉到,原来这就是可怕的三头怪兽喀迈拉——他已经找到了喀迈拉栖身的洞穴。蛇、狮子和山羊并不是他想象中三只不同的动物,而是三头一身的怪兽!

这凶恶可憎的东西!尽管有三分之二的身体在打盹,它可怕的爪子里却仍抓着一具残骸。那是一只不幸的小绵羊,也有可能(我真不愿这样想)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儿的遗体。喀迈拉的三张嘴刚才一直在噬咬着尸体,一直咬到其中两张嘴睡着!但是,说嘴巴睡着了感觉有点奇怪。能不能说,在狮子和山羊睡着之前,喀迈拉的三个脑袋一直在噬咬着那具尸体。

柏勒洛丰如梦初醒,明白原来这就是喀迈拉。珀伽索斯似乎也同时明白了,它发出一声长嘶,仿佛是战斗的号角。听到这个声音,怪兽的三颗头立刻挺直,吐出熊熊烈焰。柏勒洛丰还来不及想该怎么应对,怪兽已经跳出了洞穴,朝他直冲过来。它伸出巨爪,弯曲的蛇尾巴在身后恶狠狠地扭动着。如果不是珀伽索斯像鸟儿那般敏捷的话,柏勒洛丰会连人带马被喀迈拉掀到地上,那样搏斗还没正式开始就结束了。可我们的飞马才不会这样被击中呢。眨眼之间,它就跃到了半空中,喷吐着愤怒的鼻息。它浑身战栗,并非出于恐惧,而是由于对这可怕的三头怪兽无比厌恶。

喀迈拉呢,它的身体高高抬起,全身的重量都支撑在尾巴尖上,长长的爪子在空中挥舞着,三个脑袋一齐向珀伽索斯和它的主人喷出火焰。我的天哪,它咆哮怒吼,嘶嘶作响,真是可怕!柏勒洛丰这时正把盾牌挂到手臂上,抽出了长剑。

“亲爱的珀伽索斯,”他对着飞马的耳朵轻声说,“你一定要帮我杀死这可憎的恶兽,不然你就只能孤身回到你那僻静的山峰,再也见不到你的朋友柏勒洛丰了。要么杀死喀迈拉,要么让它的三张嘴啃掉我的脑袋,这脑袋还曾经枕在你的脖子上入眠呢!”

珀伽索斯长嘶一声,转过头,用鼻子轻柔地蹭着主人的脸。它以这种方式告诉柏勒洛丰,虽然它是一匹身有羽翼的不死飞马,但它宁愿死去(如果这匹神马有可能死亡的话),也不愿抛下柏勒洛丰。

“谢谢你,珀伽索斯,”柏勒洛丰应道,“现在,让我们向怪兽冲过去吧!”

说完这些话后,他晃了晃缰绳,珀伽索斯斜冲过去,如一支离弦之箭直扑向喀迈拉的三个脑袋。那三个脑袋一直用力向天上伸着。当它距离怪兽只有一臂之遥的时候,柏勒洛丰挥剑向喀迈拉刺去,可他还没来得及看到这一击的效果,就被他的战马带到前方了。珀伽索斯继续奔跑,又马上回转身来,直到与喀迈拉的距离拉近到和刚才差不多。此时柏勒洛丰发现自己已几乎将怪兽的羊头割了下来,那脑袋向下耷拉着。

然而,为了挽回不利的战局,怪兽的蛇头和狮头变得更加凶猛,仿佛羊头的力量都转移到了它们身上。它们喷出火焰,嘶嘶作响,咆哮不已,比之前更为狂暴。

“不用怕,勇敢的珀伽索斯!”柏勒洛丰喊道,“再来一击,我们就能终结它的嘶叫或者咆哮!”

于是,他再次晃动缰绳。飞马像上次那样斜冲着向喀迈拉飞奔,柏勒洛丰则在掠过的一刹那瞄准剩下两个脑袋中的一个砍了下去。可是这一回,他和珀伽索斯都没能像上回那样轻松脱身。喀迈拉用一只爪子狠狠地划伤了年轻人的肩膀,另一只爪子给飞马的左翼造成了轻伤。至于柏勒洛丰,他给怪兽的狮头造成了致命的伤害。狮头现在只能低垂着,火焰也差不多熄灭了,它嘴里喘着气,喷出乌黑的浓烟。不过,怪兽仅剩的蛇头却比之前加倍凶猛和狠毒。它喷出四十多厘米长的火焰,发出巨大的嘶嘶声,这声音尖利刺耳,就连远在约八十千米外的国王伊俄巴忒斯都听到了。他全身颤抖,连同身下的宝座都一起抖动起来。

“哎呀!”可怜的国王心想,“喀迈拉一定会过来把我吞掉!”

此时珀伽索斯在空中再次停留,愤怒地嘶吼起来,清澈晶莹的眼里闪着火光。这火光和喀迈拉嘴里那骇人的火焰如此迥异!天马的斗志被彻底激发了,柏勒洛丰也是。

“你流血了吗,我的天马?”年轻人喊道。比起自己的伤势,他更关心这头神兽所受的痛苦,这马儿本该永远不知道痛苦的滋味。他高喊:“可恶的喀迈拉得用它最后一个头,来偿还对你造成的伤害!”

然后他拉动缰绳,高喊着再次发起进攻。这一次他没有像前两次那样从侧面进攻,而是引着珀伽索斯正对着丑陋的怪兽冲去。他们的进攻十分迅猛,电光一闪,他们就冲到了怪兽面前,短兵相接,厮杀起来。

此时丢掉了第二个脑袋的喀迈拉疼痛不已,它恼羞成怒,四处乱跳,一会儿在地上,一会儿在空中,简直没法说清它究竟停在了哪里。它张开令人憎恶的巨大蛇嘴,展翼奔驰的珀伽索斯差点连人带马直冲进它的喉咙里!喀迈拉迎着他们喷出一股强大的灼热气流,把人和马包得密不透风,烧伤了珀伽索斯的翅膀,也烧焦了柏勒洛丰的一整边金色鬈发,让他俩从头到脚都灼热难当。

不过,比起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这可算不了什么。

当天马离地而起,在空中疾驰着把柏勒洛丰带到九十多米开外时,喀迈拉忽然一跃而起;它那巨大、笨拙、恶毒、令人恶心的残躯扑向可怜的珀伽索斯,紧紧地缠绕着它,还把蛇尾打成了结!天马高飞起来,越过山巅,直冲霄汉,越飞越高,高到几乎看不见地面。可是那地面上生长的怪兽却紧抓不放,被这属于光明和天空的生物带着升到了高空。就在这时,柏勒洛丰转过身,发现自己正面对着喀迈拉那丑陋的脸。他只有举起盾牌,才能免遭被烧死或拦腰咬断的厄运。他越过盾牌的上缘,坚定地瞪着怪兽凶残的眼睛。

▲柏勒洛丰一剑刺中喀迈拉的心脏,杀死了这头怪兽

由于疼痛,喀迈拉已经变得无比疯狂,没法像平时那样保护好自己。或许和喀迈拉搏斗的最好办法就是尽量接近它,因为当它试图把可怕的铁爪刺向敌人时,自己的胸口也暴露无遗。柏勒洛丰瞅准了这一点,将长剑深深地插进了喀迈拉的心脏。喀迈拉的蛇尾立马松开了,它放开了珀伽索斯,从高空坠落下来。它胸中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猛烈,很快吞噬了整具尸体。它就这样全身是火,燃烧着从空中掉下。当时已是黄昏,人们还以为它是一颗流星或彗星呢。可是第二天清晨,一些村民出门干活的时候大吃一惊,发现好几亩地上都撒满了黑色的灰烬。在一块田地中间有一堆白骨,堆得比草垛还要高。怪兽喀迈拉就只剩下这些残骸了!

柏勒洛丰得胜之后热泪盈眶,他俯身亲吻了珀伽索斯。

“回去吧,亲爱的骏马!”他说,“让我们回到珀润丽泉!”

珀伽索斯在空中掠过,飞得比以前都要快,很快就来到了泉边。柏勒洛丰看到老人倚着拐杖,中年农夫正在饮牛,妙龄少女则在用水罐取水。

“现在我想起来了,”老人说,“当我还是个年轻小伙的时候,曾见过这匹飞马。不过那时候它比现在俊美十倍。”

“我有一匹拉车的马,抵得上三匹这样的马呢!”农夫说,“如果这匹马归我,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的翅膀剪掉!”

但那可怜的少女一言不发,因为她总是在错误的时间莫名地感到害怕。于是她跑开了,水罐掉在地上摔碎了。

“那可爱的孩子在哪儿?”柏勒洛丰问道,“他曾经与我做伴,从未丧失信心,从不厌倦,一直凝视着泉水。”

“我在这儿,亲爱的柏勒洛丰!”孩子轻声回答。

这小男孩儿日复一日在珀润丽泉边等着他的朋友回来。可当他看到柏勒洛丰骑着飞马从云端降落时,却缩回身子躲到灌木丛后了。他是个温和敏感的孩子,不想让老人和中年农夫看到他泪如泉涌。

“你赢得了胜利,”他高兴地跑到柏勒洛丰膝旁,此时柏勒洛丰仍骑在珀伽索斯背上,“我知道你会赢的。”

“是的,亲爱的孩子!”柏勒洛丰一边下马,一边答道,“可要不是你的信念激励了我,我绝对等不到珀伽索斯,也绝不可能飞上天空,更不可能战胜可怕的喀迈拉。我亲爱的小朋友,这一切都归功于你。现在,让我们还珀伽索斯自由吧!”

说着,他将魔法辔头从这匹神奇的飞马头上取下。

“你永远自由了,我的珀伽索斯!”他高喊道,声音里不免有一丝伤感,“自由地生活,自由地飞翔吧!”

可是珀伽索斯把头枕在柏勒洛丰肩上,无论如何都不肯飞走。

“好吧,”柏勒洛丰爱抚着天马,“只要你愿意,就一直留在我身边吧。我们马上出发,去告诉伊俄巴忒斯国王,喀迈拉已被斩杀。”

柏勒洛丰拥抱了乖巧的孩子,答应以后还会回来看他,然后就离开了。不过,在以后的岁月里,这孩子时常遨游太空,比天马珀伽索斯飞得更高;他建功立业,比他的朋友——曾斩杀喀迈拉的柏勒洛丰——更为人所称道。因为,温和细腻的他长大后成了一位伟大的诗人!


[1]罗马神话中的月亮女神,对应的是希腊神话中的阿尔忒弥斯,是奥林匹斯山上的十二主神之一,掌管狩猎,照顾妇女分娩,代表女性美及贞洁。

[2]也译作埃利孔山,是一座希腊山峰,海拔约1500米,在古典文学作品中作为缪斯女神经常光临的地方而受到赞颂,东麓被特别辟为圣地,附近有阿加尼佩泉和希波克林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