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装模作样
周攻玉擦拭发尾的动作顿了一瞬,而后毫无所觉般立在原地,语气如常,“想找些书本打发时间吗?今日太晚了,明日罢,我这里的书没有什么是你不能看的。”
“不是,我就是想到没见过你的字迹,有些好奇。”
“娘子忘记了?”周攻玉直勾勾望进孟桑的眸中,“几年前的那场意外,我给娘子写过亲笔信的。”
大意了。
跟对方混的太熟,她说话间的顾忌少了太多都忘了警惕。
“啊,你说那个,”孟桑搜刮着脑子里记忆还真记不清晰,低声咕哝,“那件事本来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所以我一时之间忘了。”
周攻玉将帕子折好挂起,语气随意,“忘了也好,我刚刚想起来,当初那封信我也没有送给娘子。”
孟桑暗骂周攻玉心机。
这人三两句就有心无心的试探,难怪日后会变成阴鸷大佬让那么多人栽在他的手上。
“时候不早了,我该睡了。”
孟桑糊弄着转身就走不想跟他继续聊下去,挪到床边时又停住脚步眉头拧紧,“你这几日睡在哪里?”
房间里就一张床,被子也没有多的。
“我在怀清房间挤了两天,”周攻玉盯着床上的大红的喜被,眼底也被浸了一层红色,“我跟娘说你受了伤,需要静养。”
他要是不提,孟桑都快要忘了自己额头的疤。
伤口已经结痂又被额前的碎发遮着,她这几日过于忙碌,还真有些忘了当初自己是撞墙明志过的。
“静养的借口用不了几天,”孟桑想到自己当着秦氏的面揍人的那股狠劲,怎么都没法违心地说自己身体虚弱,“若是你一直待在怀清房间,娘会多想。”
秦氏已经是个很好的婆婆,孟桑对她心存善意。
“无妨,”周攻玉唇线紧抿,“娘不会说什么的。”
“但她会自己在心里反复琢磨耗费心神。”
冷意渐渐侵袭身体,孟桑有些待不住,“床上不是有两床喜被么?我们各盖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你放心,我平日里睡觉非常老实,绝对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孟桑说完便麻溜的钻进了外面的被窝,她拍了拍里面还空着的被子,“我习惯于睡在外面,你睡在里面,可以吗?”
整个大雍,怕是没有几个男人是睡在床榻里侧的。
孟桑也清楚,可她习惯于周围空荡,被挤在里面,她会有种缺氧濒死的窒息感。
“好。”
意外于周攻玉的不计较,孟桑眼睛弯了弯,“那就这么定了。”
周攻玉对她,好像格外的纵容。
防止两人面对面躺着过于尴尬,孟桑说完便闭上了眼睛迅速装睡,只是竖直了耳朵听着房内的动静。
有人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
而后摇晃的光影逐渐靠近,房内响起极轻的脚步声。
有阴影遮住了光线,紧接着煤油灯被人吹灭,有人越过自己躺在了里侧。
被子被抖落打开,旁边的枕头跟着凹陷了下去。
“娘子。”
孟桑感觉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痒,喉咙干干的,沉默了片刻才故作淡定的回了一声,“嗯?”
“希望娘子的梦里有明月,暖光披满身。”
孟桑嘴角的笑意不由自主的溢开,飘荡不定的心落回了原处,声音带了几分温柔,“好。”
“祝你好梦。”
两人中间隔了一拳的距离,看起来泾渭分明,可枕上的发丝却早已缠在了一起难分彼此。
周攻玉身子僵直不动,目光悠悠的望着帐顶。
他知道娘子性格看似明朗直爽,其实很是细腻敏感。
若是盯着她的后背,她必定睡不踏实。
一直到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周攻玉才缓缓的闭上眼睛,而后身子一沉,小腹结结实实的接纳了一份重量。
孟桑的腿搭在了她的身上。
少女的脑袋埋在自己的颈窝,呼吸洒在上面激起一片颤栗。
周攻玉下意识握紧双拳浑身紧绷发硬,一动不动。
孟桑在睡梦中下意识寻找热源,她身体寒凉,躺在被子里也像是不产生热量一样。
她的被窝像是冰窟,前几日根本就睡的不够安稳。
可今日她的脚心温热,身边的人即便一动不动也在稳定的释放热量。
她醒着还能保持不动,可睡着了,便下意识的奔着灼热而去。
被子松松垮垮的搭在腰间。
周攻玉忍了半晌上手拽了拽,而后小心翼翼的掀开了自己的被子,给侵入到自己地盘的四肢打开了大门。
孟桑麻利的滚了进去。
一床被子将两人遮在其中。
周攻玉感觉今日的被窝像是被人放了一把无法扑灭的烈火。
原本袭来的睡意因这一下消散了大半,周攻玉偏头看向孟桑,目光从她温润的额头滑到小巧的鼻尖一路向下落在殷红的唇畔。
喉结滚动。
周攻玉闭了闭眼,在心里默念《周易》。
自从开蒙以来,他从未如这几日一般对读书如此懈怠。
罪过罪过。
不知道是真的忘记了还是怎样,他今日背书的速度,比起以往来慢上了许多,甚至是颠三倒四偶有错漏。
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紧握成拳的掌心,团了一层微湿的汗意。
孟桑一觉睡醒,院子内的鸡还未叫,窗外不甚明亮有些灰暗。
屋内燃着煤油灯,让她恍然了一下感觉自己是不是刚睡着就醒了过来。
“相公。”
孟桑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你是还没睡吗?”
“天快要亮了。”
周攻玉听到声音起身走了出去,片刻后端了杯温水回来递给孟桑,“润润嗓子。”
水温正好。
孟桑接过一饮而尽,“昨天睡得沉,今天醒的都比平时早很多。”
“你睡得好吗?怎么起得比我还早?”
周攻玉的脑海中下意识回荡起昨儿夜里的画面,若不是房间的光线不够明亮,他耳朵尖的绯红便再也藏不住了。
“我也只比你早醒过来片刻,”周攻玉接过杯子,自然的用指腹将孟桑唇角的水珠擦掉,“闲来无事,所以看了会儿书。”
“今日我们还要再去一趟镇上。”
孟桑说着掀开被子。
周攻玉后退两步眼神自然移开,“不用再去了。”
孟桑已经穿戴整齐,随意地踩着鞋子挪到铜镜跟前坐好,“钱家的事情还未解决,一直拖下去对怀月不利。”
“不用我们过去了。”
周攻玉走到孟桑身后,拿起桌上的木梳攥在手里,“今日我帮你簪发?”
“你也会?”
“嗯,小时候经常见娘亲梳妆。”
农家不似大户人家一样规矩严苛,只要秦氏起了身,周攻玉便能随意吹入她的房间。
但女子的发式他从未留意过,如今说会,不过是因为怀月帮着孟桑梳发的几次,他留心过。
因为留意,所以在心里反复揣摩重复,以至于现在哪怕是第一次为她梳发,动作间也只是偶有滞涩。
他的动作很轻,手指灵活的穿梭在孟桑乌黑的发间,轻轻巧巧的便挽出了一个发髻。
“这不是我前日梳的发式吗?你看一下就学会啦?”
周攻玉恍若未闻,指尖挽起一缕头发固定好,语气轻松姿态随意,“也许是因为这个发式比较简单。”
“你还没说为什么钱家的事情不需要我们再去一趟镇上了?”
“我收到了消息,钱三爷伤的过重,没必要再娶妻了。”
村子去镇上不甚方便,有什么消息也不能及时知道,周攻玉给镇上负责医治钱三爷医馆内的打杂小厮塞了一钱银子,让对方有什么消息及时传过来。
正儿八经的大夫无法收买,这种连学徒都算不上的打杂小厮,消息灵通又缺银子,收买起来并不困难。
孟桑在心底暗赞了一声周攻玉行事周全,考虑的比她还要周到。
“没必要娶妻的意思,是指他现在昏迷不醒,还是说他现在不能人道?”
“娘子聪慧,”周攻玉退后一步打量着孟桑的头发,而后又略微调整了一下,“钱三爷已经清醒了。”
孟桑颦眉。
她现在反而更加担心了。
心里想着,孟桑便说了出来,“从钱三爷那人从前的行事风格便能看的出来,他这个人在那方面的癖好上是不正常的。”
“从前他便行事粗暴能将女子蹂躏致死,如今他伤了那里,只怕心思会更加扭曲,行事也会比以往更加无所顾忌。”
孟桑做鬼的时候夜夜游荡人间,见过的变态不知凡几。
“不知道昨日我们透露给孟家和钱府小厮的消息有没有用?”
“我收到的消息是,钱家老夫人言语间确实跟大夫透露过想要去找慧心大师,只不过慧心大师云游去了,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相公走,我们去一趟钱家。”
孟桑换上昨日晚上便找出来的衣服,冬日严寒,她虽然顶着孟家小姐的名头,却连一件挡风的大氅都没有。
“披上这个。”
周攻玉从自己桌案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一件墨色的大氅披在了孟桑的身后,垂眸认真的将披风拢好而后系好带子。
“这不是你的吗?”
孟桑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大氅的尺寸和自己正合适,“你让娘亲把它改了?”
“我不怕冷,倒是你,书生体弱,要多穿一些。”
“是,”周攻玉笑得温和,“以后娘子多教教我,我会跟着娘子好好练的。”
“现如今家里银钱有些困难,委屈娘子只能穿旧衣改的披风。”
衣服已经改好穿在了自己的身上,孟桑也不会在矫情的推来让去,“等我赚了银子,给你买一件新的。”
“要不是因为大雍朝轻视商人,有人甚至将它们比作贱级,经商者近亲三代能不能参加科举一直都是悬在头上要落不落的刀子,我不会在家干等着卖方子的。”
她脑袋里有许多方子,但她绝对不会轻视任何一个时代的人的智慧。
对当权者和富贵者来说,她们如今只是一只可以随意踩踏的蚂蚁。
纵有千万想法,她也要谨慎前行,虽然说这是书中世界,但她改变了那么多的剧情世界线都没崩坏,足以说明她所在的世界是真实的。
周攻玉只觉得处处掣肘,手脚都被绑缚住只能在绳索中被套紧不敢活动,“娘子。”
孟桑已经出了门,完全没有听到他在后面说了什么。
两人到了镇上并没有直奔钱家,反而七拐八绕的去了常给钱三爷保媒拉纤的中人家。
孟桑让周攻玉待在后面注意动向,自己裹住头脸只露出一双圆润明亮的眼睛,走过去敲了敲门。
“谁啊谁啊?别敲了,这大冷天的还要不要人过了。”
有人骂骂咧咧的走了出来。
孟桑耳朵动了动听着里面传来的脚步声,清了下喉咙变换了声线,嗓音粗噶像是中年壮汉一般,“我是李有财,三爷介绍来的,想找你挑几朵花回家欣赏欣赏。”
脚步声停顿了一瞬旋即变得更加的短而急促,而后‘吱嘎’一声大门被人从内打开。
来人个子矮小,身形瘦削如同枯骨,一双泛黄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一眼孟桑,笑着露出了一嘴黄牙,“怎么藏头露尾的?三爷介绍过来的怎么会这么胆小。”
“顶着一嘴烂牙说什么屁话呢?这么冷的天你是谁啊值得小爷露出头脸给你看?”
孟桑昨儿夜里特意找了一件男子的旧衣,如今又裹了大氅,女子的窈窕身形被完全遮掩其中,来人完全没有发现她的不对。
“你就说这生意你做不做吧,大冬天的眼看着要下雪,要不是老子家里的花谢的太快了,老子才不出来。”
“哎呦,您可千万别生气,小的就是这嘴巴比脑子快,真没什么想法,”丁三假模假样的照着自己的嘴巴就抽了一下,“李爷您先进来,花儿有的是,咱们好好谈一谈。”
孟桑背在身后的手指对着周攻玉晃了晃做个示意,而后迈步跟着丁三进了院内。
说是小院,其实脏乱的快要无处下脚。
丁三边走边将院里碍事的东西踢到旁边,“李爷您里面请。”
孟桑一脸嫌恶的捂紧了口鼻停在院中不愿意动了,“你这乱的跟三爷的狗窝一样我可不愿意进去,别再脏了爷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