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无情真圣人
“你放过我吧，州平姐。”
刘备哭着说道，哭得梨花带雨。
“抱歉，玄德，我不能。”
崔州平十分认真地回答。
刘备不留些东西，她绝不会放刘备离去。
刘备哀求道：“给我一些时间，州平姐，让我接受你。”
“你错了，玄德。”崔州平亲了一下刘备的脑门。
“现在是我在接受你，你真是这天下间最难搞定的男人。”
“你才是天底下最狭隘的女人。”刘备尝试挣脱，无奈力气不足。
“可我已经接受了你。”崔州平擦掉他眼角的泪水。
“我才是你的第一个女人！”
这是一场耐力上的比拼。
相爱的双方，谁也不愿向对方妥协。
势必要有一方主导，有一方被主导，这才是人性。
“快点认输吧，玄德，向我投降，快说永远忠诚于我。”
“不行，我不能对不起那个人。”
刘备闭紧双眼，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骑白马的少女。
为了白珪姐，他约好的绝不变心。
“混账，你只顾那个人，难道我就不值得你去爱惜。”
崔州平哭了。
眼泪一滴又一滴掉在刘备脸上。
“州平姐……”
刘备伸手想帮她擦去。
崔州平却死死压住他的手。
“求你了，玄德，快点儿向我投降吧。”
“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我一定会忍不住对你臣服。”
越来越多的眼泪掉在刘备的脸上。
刘备愣住了。
那个英俊潇洒的崔州平，竟然对他哀求。
“你一定要我对你屈服吗？玄德。”
崔州平咬牙切齿
刘备偏过脑袋，不敢看崔州平的眼睛。
“那我宁可去死。”
“我也不会对你认输！”
听到这话，刘备终究是心软了。
“州平姐，你做好接受我的准备了吗？”
……
……
“刘备！！”
公孙瓒似乎听到了刘备的声音，抬头看向天上的启明星。
她正骑着一匹神骏白马，疾驰在前往北平郡的山路。
涿郡太守刘其让她给乌丸校尉送信。
然而，对公孙瓒来说，再没有比刘备的事情最让她烦心。
“二十一天了，刘备，二十一天了，你怎么还不给我写信！”
“你真要我骑马追到洛阳吗?”
“到时候，我真的会推倒你的，我绝对会推倒你的，我要压得你翻白眼，我发誓！”
公孙瓒翻身下马，来到一条小溪，整张脸都钻进溪水。
“我要让你刘备乖乖做我的小马驹，只吃我喂你草。”
……
……
大儒乐隐站在城门前，正在等一个人。
卢植从牛车中走出。
“卢师姐，久违了。”
“好久不见了，乐隐。”
卢植一伸手。
大儒乐隐主动把头伸了过去，像女儿一样，任她摸头。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四年两个月八天六个时辰零三刻，当时下着一场濛濛细雨，您最后一次是用左手摸的我右脸，我看你的最后一眼，是在东三里二龙村的大槐树下，那时我们在避雨，你把我的斗笠和伞，全都拿走，害我淋了一身的雨。但我不介意，师姐，因为这是你的意愿。”
乐隐红着脸，害羞着回答。
幸运的童年治愈一生，
不幸的童年一生治愈。
乐隐就是一个有着不幸一生的女人。
她十五岁来到太学，四十五岁离去。
求学三十年，却从来没见过自己的老师，更不知道马融长什么样子。
前来拜马融为师的太学生，共有九万人。
马融大儒只有两个弟子。
一个叫卢植，一个叫郑玄。
她乐隐，只是当时三万名太学生中，稍微有些显眼的一个。
根本没有见到马融的机会。
但她也有仰慕，进而迷恋，甚至信仰的人。
那个人就是首席太学生，卢植。
是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师姐，传授了她一身本领。
让她三十年后回到故乡，受人尊敬。
“跪下来，驮着我进城。”
卢植如同圣人般伸手微笑。
乐隐真的跪了下来，露出后背。
卢植也真的坐了上去。
眼下子时宵禁，无人外出，只有乐隐与卢植两人。
乐隐像乌龟一样攀爬，眼泪哗啦啦地掉。
“师姐，你瘦了。”
“还不都是你的害的。”
“那师姐，你打算怎么罚我呢？”
“爬到衙门。”
“只是爬到衙门吗？”
“是。”
“真不要我爬进屋里？”
“聒噪。”
乐隐唉声叹气，快乐总是这样短暂。
……
……
夜已深。
嬉皮笑脸的少女侠客，拿回了那车属于她的金子与铜钱，架着马车，开心地朝着安平郡城走来。
在她的身后，是一座名叫广博池的大湖。
广博池的旁边，是一座名叫广博驿的驿站。
驿站里静悄悄的，只有苍蝇的声音。
这座驿站，就和大汉帝国所有的驿站一样，从不对百姓开放。
这座驿站的价值，就是为官府与军队传递信息，以及招待赴任中的官员或者赶赴战场的高级军官。
每天上午，驿丞都会洒扫门庭，请路过的军官在里面休息。
但现在，整个驿站再也无法履行它的职能。
这里只剩一地活尸。
八十四名长水营精兵，一名驿丞与两名副手，二十九名杂役，全都散发臭气，臭不可闻。
不是因为中毒。
而是因为瘟疫。
那瘟疫来自于一只腐烂的吸血蝗虫。
蝗虫来自于河间郡渠帅，雷功。
雷功死了，蝗虫还活着，趴在雷功的尸体上，不停地吸血。
褚燕摘下这只蝗虫藏在口袋，与她收集的污水生活在一起。
谁能想到，太平道的信徒，竟然会把可怕的瘟疫当作武器。
……
……
第一天，猪病了。猪吃了蝗虫，医猪的兽医病了。
第二天，厨子病倒了，厨子吃了猪肉，还有三名长水营的老兵。
第三天，是来治病的军医，两名太平道的仙姑，还有十七名杂役，三十二名老兵。
第四天，驿丞也倒了，整个驿站都倒了。
日记只记录在这里。
轻松屠杀武林高手的长水营老兵，一夕之间，全都病倒了。
无药可治！
火焰在夜色中亮起。
为了保护更多的人，丈八燃烧了驿站。
然而，烧毁驿站是重罪。
驿站属于朝廷，长水营是帝姬的卫队。
必须有人为此负责，平息朝廷的愤怒。
于是，渠帅丈八作为首领，主动担下了所有罪责。
在广博池的黑夜里。
她被架上了火刑架，高呼“黄神下生，天下大吉”！
在火焰中变成一尊两人高的烈火金刚。
所有信徒都在高呼一样的口号。
……
……
丈八在火葬前，最后见到了两个焦急的痴情人。
一个叫牵招，一个叫刑颙。
她们拿出了一块属于大贤良师的“太平令”。
这块令牌属于雷功，雷功给了张牛角。
张牛角把它交给了刑颙。
于是，数千流民头戴黄巾，冲向桑树林，声称：要救回张牛角仙姑的小徒弟！
……
……
火把好似一片火海。
无数太平道信徒的簇拥下，刘备穿好衣服，从桑林里走出，转身看向崔州平。
崔州平捂着酥酥麻麻的肚子，站在护卫中，一脸不舍地挥手向他告别。
邢子昂牵着刘备的手，去追进了郡城的卢植。
牵招微微一怔，盯着两人牵手的背影，犹豫要不要说什么。
但想到邢子昂是个好人，值得刘备托付。
最后也只能暗自祝福。
刘备又回头看了崔州平一眼。
崔州平骑上骏马也朝他回看。
刘备心想，或许只有相互喜欢的人，才不是爱情里最可怜的人，但智力会大大降低。
所以，恋爱的人，无论单恋，还是互恋，亦或者自恋，都显得无比愚蠢。
……
……
天亮了，阳光照在土黄色的道袍上。
张角从洛阳北宫走出。
她心想，这世上有人一生无情。
不与天斗，不与地斗，不与人斗。
只与人类大敌争斗。
这种人，被称为圣人。
赤脚医生，张角来到太平道在洛阳的道场，轻轻脱掉大贤良师的衣服，等待这位圣人归来，
她寻找这位圣人，寻找了多年，如今终于在洛阳找到圣人的蛛丝马迹。
等待这位圣人出世，领导太平道，走向光辉的未来。
她只记得，她快要病死的时候，圣人将她救活。
后来，圣人找到她，交给她一部《太平要术》，要她广为传播。
她依法行事，创立出远超天师道规模的太平道。
但她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并非是太平道真正的主人。
而今，她终于找到了那位圣人。
她卸下了九节杖，卸下了八卦衣，卸下了天师冠，穿上老奴一样的粗布白衣。
她如同一个随处可见的奴婢一样，躬身趋行，独自一人来到洛阳南宫，来到那座最高大的东观图书馆，跪在台阶之下，等待圣人的召唤。
路过的小黄门，捂着嘴巴，说说笑笑，不小心踩到了张角的手。
小拇指肿了一大块。
没人知道，跪在地上的那人，竟然是那位见到帝姬也不曾叩拜的大贤良师。
……
……
南宫，东观。
这里是朝廷大臣、太学博士，太学生阅览书籍的地方。
大汉最大的图书库。
大汉三百年来，所有的知识都在这座高大的建筑里。
一旦大火焚烧，所有宝贵的知识都会焚毁。
文明也会倒退三百年。
四周曲水流觞，用来救火，曲水中种着南国进贡的望舒荷叶。
每天有数千人来往，查阅书籍。
也有数百人跪坐在案牍前，抄录字迹不清的古书。
而今的东观之主名叫蔡邕，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儒。
爱好音律，一生追求真善美，渴望见到圣人。
她最令人称道的，或许是她有两个儿子。
如今还未婚配。
但蔡邕一点儿也不担心儿子们的婚事。
因为河东卫氏已经送来婚书，大儿子嫁给卫氏的老二。
卫氏的祖先就是武姬最宠爱的大将军卫青。
三个月前，蔡邕从马融大儒手中接过这座建筑，成为大汉帝国所有知识的保管者。
她闭上眼睛，开始想象古代圣人孔秋，传道受业的无上风采。
她想象自己变成一位仪表堂堂的圣人，也在太学里传道受业，桃李天下。
她睁开眼睛，一整条走廊上摆满了历代东观之主的画像。
班固、班昭、班彪、张衡、崔骃、马融……全都是大汉最接近圣人的人。
未来，她的画像会挂在走廊的最右边！
一位太学博士带着一群其貌不扬的太学生，对她行礼，而后匆匆走过。
其中还有几位举孝廉的郎中。
“郎中”就是刚举孝廉，在首都学习做官之道的见习官员，
明年，她们就是尚书郎，过几年就是侍郎。
怎么说说笑笑，尽是谈些勾栏听曲的事情？
蔡邕随便看了一眼，里面并没有她认识的人，也没有看得顺眼的人。
于是，哼着《大雅》的调子，摇头而去。
也许她想不到，这群人里，竟有一位无情真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