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76.原来是玄德姬啊
刘备读完圣旨,准备长出一口气,但又怕在众多士族面前失了体面,因此把气憋着,脸颊微红。
刘阿大转着眼珠,向他使了眼色,他这才明白,应该把圣旨交到马日磾手中,叫这位未来的袭爵者知道他并未欺瞒。
马日磾接过圣旨,双手端着,丝毫不敢放松,像个架子一样,她曾在尚书台历练过,验明圣旨,果真是禁中笔墨。
看向刘备与刘阿大时,更加疑惑,心想,
我马日磾身为禁军统领之一的射声校尉,也常在宫中走动,为何此二人,却叫我感到如此生分,往昔不曾见过。便有心试探。
于是马日磾一脸谦卑,恢复成官僚腔调,低声地问道:
“不知二位天使,暂居何职,得圣上委命,宣读制书,此非小事,烦请明示。”
刘备这才意识到,并非所有人都有宣读圣旨的权力。
按照常识,
诏书是县吏给天下百姓读的,是帝姬规范百姓的法令。
宣读诏书多是地方官吏,对象则是百姓或者无官无爵在身的士族,称“诏曰”,因此人教版高中语文课文《陈情表》用的是“诏书特下”而不用“制书特下”。
制书是内廷近臣给外廷大臣读的,是帝姬对大臣的命令。
宣读制书的身份,为外廷大臣或者禁中内臣,说白了,能读制书的人,若不是来自宫里小黄门,帝姬身边的近侍与近臣,便应该是朝廷内三公九卿级别的重臣。
不是大臣,其他人读“制曰”,便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众多士族,包括郑玄、崔烈等人也都想知道刘备现居何职,能宣读圣旨,称“制曰”。
刘备哪有什么官职?
不过是太尉刘宽的家丞,类似于《大秦帝国》里,给宰相公叔痤打杂活儿的小管家商鞅,《水浒传》里大学士苏轼送给驸马爷,踢足球的高俅而已。
一个门人罢了。
刘阿大向前一步,回答。
“在下得祖母河间孝王恩荫,袭爵涿县公主。”
听到刘阿大自称“涿县公主”,刘备脊椎都凉了。
东汉帝子封号,都是以县挂名,后缀为公主,比如光武姬宠爱的小儿子,舞阳公主,就是封颍川郡舞阳县,故而得名。
他之前对刘阿大的性别没把握,大概可以判断,刘阿大不是帝姬刘宏的儿子,就是帝姬刘宏的妹妹弟弟一类,但肯定不是刘宏的女儿。
刘辩才七岁,刘协六个月后才出生。
按照这个女尊世界,四五个月生一胎,“汉献姬”刘协大概一两个月后才会被帝姬刘宏怀上。
但既然是河间王之后的直属皇亲,阿大反正不是好惹的主。
如今知道是个公主,还封的老家涿县,怕是自己在洛阳这四年,都得受制此人。
但也总算放心,幸好是个男的。控制欲这么强,要是个女的,自己不得被玩死?
就看阿大怎么给我圆吧!
刘阿大也感觉到刘备对自己的态度变了,拱手一礼,又指着刘备,对众人说道:
“我家姐姐,玄德姬,世居涿郡涿县,得刘太尉拔擢,现居侍中,可自由出入禁中。”
刘备知道,侍中是少府属下的挂名散职,没什么实权,但侍中的隐义,那就是皇帝的近臣。
比如《出师表》里,【侍中侍郎,郭攸之,董允等】
就是诸葛亮安插,啊不是,是推荐到傻女儿刘禅身边,辅佐大事的近臣。
太尉刘宽确实有推荐刘备做帝姬近臣的意思,今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刘宽才跟刘备商量过的。
刘备还没表态。
刘阿大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我早就被刘宽给“卖”到宫里了?
听见刘阿大一个公主都喊玄德姬,马日磾点点头,心想少年得志,是该给些甜头,于是也跟着喊道:
“原来是侍中玄德姬啊,还有涿县公主,有眼不识二位宗亲,马日磾失礼了,失礼了。”
听见“玄德姬”三个字,刘备都要捂脸了,我堂堂女尊世界的玄德公,竟然混到被称为“姬”的地步。
这要是传出去了,估计是个人见到自己都要喊这个称呼。
也不知是哪个小官,先起身的,对着刘备就作揖。
“晚生拜见,玄德姬。”
这小官并不露脸,只是低着脑袋。
其他人都不认识这小官,
大司农张温看向那小官,觉得非常眼熟,忽然她发现,那小官左足微跛,露出尚方台才有的内廷官鞋,再细看背影,竟然是十常侍之一的中常侍宋典。
心中顿时波涛万丈。
宋常侍长年担任尚方令,不出宫闱,因而外廷大臣少见,也只有她和曹嵩等人,常在内廷走动,见过宋常侍的真面目,怎地这位竟对一个区区侍中拜见?
难道是上面的意思?
张温身为帝姬近臣,有着极敏锐的嗅觉,她马上也过去,跟着寒暄道:“玄德姬,在下南阳张温,日后同朝为官,你我就都是帝姬门生了。”
众人也都先是一愣,随后起了拜见的心思,连善于见风使舵的大司农张温,都去寒暄了,许多小官见了刘备,也跟着凑过来,喊着。
“给玄德姬请安。”
“玄德只因,少年得志啊。”
没能识破其中的套路,刘备一时适应不了,一只手捂着脸,有种一头撞死的冲动,整张脸都涨红了。
众人都是士族出身,做过大小官员的,见刘备脸红,自然明白这是初次做官的反应。
如同初尝美酒的雏儿,不免脸皮薄了些,还未缓过劲儿。因而都连连称呼“玄德姬”,要看他的笑话。
但大伙儿心想着,这刘备真是个十足的美人,捂住嘴巴,脸红心跳的模样,魅得狠,着实叫人心脏不舒服,要是个男人,非办了他不可。
于是,众人左一句“玄德姬雅量不俗”,右一句“玄德姬前途无量”。
糖衣炮弹,说得刘备花枝乱颤,难以承受。
刘阿大更是激动得握紧拳头,盯着刘备的腮红,呼吸急促地心想:“你们多说些,再多说些,让哥哥他一直脸红下去。啊,天下怎会有这么魅的男人,叫人那里痛痛的,心里装不下别人。”
“若是乐松、任芝、郤俭、梁鹄……她们四个任何一个在这里就好了,非要让她们把玄德哥哥此时的样子,画下来,供我日夜舒坦。”
听到刘备是禁中侍中,老丈人大司徒崔烈傻了。
她可知道帝姬刘宏是个什么德行,虽然,同姓之人不婚,若婚,则按【十恶】之一的【内乱】处理,不得赦免,流放岭南塞外。
但那可是刘宏啊!
让狗狗和人类都能超越友情关系的刘宏啊!
自己的宝贝女婿在宫里做官,不是鸡入狐口吗?
但大司徒崔烈转念一想,若靠玄德这层关系,成为外戚,是否有利可图?
低眉沉思起来,也有了别的打算。
这些人里,最高兴的人是河南尹何进。
这屠户她心里想着,不日我也将得官“侍中”,有出入禁中的权限,大家都是帝姬近臣,宫中有果游温泉。
我与玄德在温泉里,自有坦诚相会之期。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郑玄在一旁与马日磾小声会晤,终于得知扶风马氏那段秘辛,一番思量,这才知道是宗室布置的专叫她难堪的局。
醉婆之意,在郑玄,不在马氏。
因而她看了刘备一眼,带着众多门人,转身就走,准备离开。
刘阿大还没忘了羞辱这位“儒门教皇”。
她高声喊道:
“敢问郑玄老师,今日扶风马氏之丧,你要如何去治?”
孙乾恼怒了,要为郑玄辩白,心想帝姬都下旨了,你问我老师做什么!
郑玄捂住孙乾的嘴巴。
刘阿大很明显,是在逼郑玄抉择立场。
若郑玄说,马融的丧事,要按圣人所留《周礼》,那便是与圣旨过不去。
若郑玄说,按帝姬颁布圣旨,那便是把解释权让给帝姬,等于对帝姬认输。
郑玄无意与帝姬争权。
只是当郑玄统一儒门,宗室皇亲的眼睛,就会从上代儒门教皇马融的身上,转移到这代教皇郑玄的身上。
这是由人类的生物本能决定的。
换了郑玄做帝姬,也会这么做。
北海孙乾完美演绎了《礼记·丧大记》的各种仪式,没有犯任何原则性错误,对方挑不出孙乾的毛病,这才出此阳谋。
若是在辩论学术,郑玄此刻必定怒发冲冠,以圣人之言驳斥对方。
但现在郑玄不会。
三天前,郑玄与王朗,在洛水之畔,进行“六天论”与“五人帝”之争。
郑玄主张拜祭“六天神”,而不拜祭王朗口中的“五人帝”,看似是说“考据”,其实这是极为常用的“障眼法”。
六天神代表的是自然界的至高神昊天,以及五种基本元素。
五人帝则是自古以来,传承至今的贤明帝王。
王朗祭祀五人帝,自然有君权高于神权,儒门受帝王制约之意。
郑玄祭祀六天神,就有一丝神权高于皇权,儒门压倒宗室的味道。
或许这便是她被帝姬盯上的直接原因。
该争吗?
不该争吗?
“老师,争一争吧。”
孙乾无比希望,辩论无双的老师把这个乳臭未干的小鬼,说得哑口无言。
郑玄扪心自问。
若自己坚持代表圣人,高举神权,和帝姬斗到底,应该把孙乾当作弃子抛出去。
孙乾、崔琰、程秉这些对她忠诚不二的士族嫡女,无一例外,都会卷入这场斗争,成为牺牲品。
但她郑玄统一儒门的初衷,真的是要做“教皇”吗?
一个呼吸间,郑玄想了很多。
徒弟的安危,儒门的未来,还有她郑玄在历史上的评价。
郑玄自问。
她注解《三礼》,传播郑学,只是想停止长期以来儒门各家派系的纠纷,阻止那些打着圣人旗号的恶人,阻止她们逼迫百姓做那些办不到的礼仪。
她要留下“郑学”,要做的是圣贤,不是一时豪杰,她要解决的是未来一千年的经学问题,而不是制度问题。
她的初衷就是这个。
回顾初衷之后,这个外貌十二岁,内心已经无比沧桑的老者,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她对着洛阳北宫所在的方向,做了一个“天揖”。
北宫是帝姬居住的地方。
“草民自当按吾凰旨意办事。”
看到郑玄朝北宫俯首,刘阿大便不再看郑玄,皇权与神权的斗争暂时告一段落。
而崔烈也不禁称赞,好个郑玄,不受激将,急流勇退,晚节可保。此人必能高寿而终。
刘备呢?
他被重重叠叠的人墙给围住了,四处都是道贺、恭维的声音,什么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