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77.后事
天快要黑了,大汉帝国的天,比郑玄的头发都要黑。
木屐发出哒哒声响,朝着门外远去。
郑玄走出马氏庄园,带着数百名弟子,前往洛阳城南的太学,准备明晚与大儒何休论战,继续巩固她在儒门的统治地位。
马伦握紧拳头,追了上去,站在台阶。
“郑师姐,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郑玄停下那双木屐,站在康庄大道,缓缓回头。
注视马伦那双红红的大眼睛,那双眼睛含着滚烫的欲望。
看多了,哪怕是她,也会烫得肚子难受。
马伦同样看着郑玄的眼睛,那双眼睛是比黑夜还要深邃的深海。
里面除了黑暗,还有绝对的理智。
郑玄知道,各方面只是普通人的袁隗,从来没有真正满足过天赋异禀的马伦。
袁隗那方面的失败,甚至让袁隗有些惧内,已经十年不敢和马伦同房。
马伦寂寞的时候,曾给郑玄写信,会提到一些难为情的事情。
【只有和师姐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每天睡得都很好。】
做圣人之前,首先是人的郑玄,很理解小师弟的痛苦。
与小师弟分别的日子,她也曾怀念师弟陪伴的那段时光。
那些年,千娇百媚的小师弟总会故意制造各种各样的意外,让她疼爱,让她心动。
正因理解师弟的痛苦,她总会张开双臂,抱住师弟,让被情感冲昏头脑的师弟冷静下来。
但此刻师弟已经嫁人,郑玄比起那些过剩的欲望,更爱惜自己的羽毛。
“这三十年,你始终忍住了,不是吗?”
“还差一点儿,不要功败垂成。”
“你可是《列男传》里的表率,是未来一千多年男人们的榜样。”
说完,郑玄转过身子,风轻云淡地带着众多弟子离去。
马伦愣住了。双膝跪地。嚎啕大哭。
泪水从眼角两侧流淌,比死了母亲还要难过。
两人都知道,下次见面的时候,另一人必定已经躺在棺材里。
马伦眼里的情欲将会彻底冷却凝固,郑玄只能看到,蔡邕给马伦雕刻的冰冷石碑。
石碑上的马伦,会被描述成一个道德完美的男人。
……
一路上,所有门徒,都因郑玄的高洁而赞叹。
那可是巨阙,马伦。
若是自己,听到巨阙二字,怕难把持得住。
“乐子人”孔融,在心中讥笑郑玄:“若是多看两眼,你郑康成怕是要把马伦办了吧。”
“唉,太可惜了,孙乾怎么没和那位宗亲吵起来,这次也没让郑玄出丑啊。”
“王朗,那个傻瓜,竟然因为害怕,所以没来,多好的机会啊,让郑玄在众人面前丢脸。”
自诩看透人性的孔融,摸着焦躁不安的内心,想要探出郑玄的理智极限。
她这位圣人之后的“孔猛”,将会与袁隗、王朗一同,对郑玄下达更多的“残酷试炼”。
望着郑玄十二岁如少女般稚嫩的背影,孔融露出森白的牙齿,
接下来,该以什么样的名义,刁难这位可爱又坚强的郑玄老师呢?
孔融已经在脑海里重复亵渎了无数遍,无数遍把郑玄的“圣人外衣”扒掉,按在地上蹂躏。
……
洛阳城外的郭区是不夜城。
迈着大步,刘备急匆匆地走在灯火阑珊的大街上。
他很害怕。不时向后回头,他怕阿大在后面追他。不知为何,他对阿大有着莫名的恐惧。
明明他没有在阿大的身上感受到一点儿力量,但似乎只要那个白狐少年,对他起了一丝占有欲的念头,就能够轻而易举地把他永远锁在某处不为人知的监牢。
总之,他现在只想和赵云、张郃待在一起。
忽然,有两人跟在刘备身后,紧追不舍。
刘备转身把两人抱住。
“你们为什么才来接我?”
怕到哭出来的刘备张开双臂,搂住赵云和张郃的脖子。
猫猫也抱住刘备,大哭道:“对不起,刘备,我应该把你带走的,可是,可是赵云她不让。”
赵云冷冷地回答:“因为她们不让我们去找你。”
她们?刘备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她们那边有三人,我们这边只有两人。”
赵云忽然停下,用犀利的目光,看向一处酒家的二楼。
“就是她们。”张郃也开口了,她的声音透出森寒。
“她们是谁?”刘备抬起头,顺着赵云、张郃的目光,看到酒楼。
酒楼二楼,中常侍宋典站在一旁,侍候帷幕中的刘阿大喝奶茶。
还有两名小黄门跪伏在地上,侍候两人。
中常侍宋典的背后,站着三个高大威猛的女军人。
一个正在擦拭斩马长刀,与楼下的赵云对视,露出狮子般狰狞的笑容。
一个背弓,闭目不言,并不与张郃对视。
还有一个是腰间挎剑,背靠梁柱的浪荡剑客,举着酒杯,请楼下的刘备喝酒。
刘备这才发现,对方三人,自己这边也是三人。
后来,他多番打听,才知道,其中两个是虎贲军的士兵,一个是颜良,一个是文丑。与赵云、张郃一样都是冀州人。
最后一个叫王越,是虎贲中郎将的副将,和刘备一样,是来自幽州的剑客。
……
天彻底黑了。
帝国的第十位太傅,胡广的吊唁会,同样结束。
宗室之首的刘宽、北州第一大儒的卢植、洛阳令司马防、太尉曹嵩等人,在这次聚会中,讨论了许多政见与看法。
她们下一次聚会,就是在大殓的时候。
到时候,帝姬的使者将会通告胡广的“谥号”,众多大人物登场,会比现在更加热闹。
锤子和凿子击打的声音,回荡在胡广宅邸的空气中,工匠们正在日夜赶工刻石。
就如《只狼》里废弃寺院的佛雕师一样,苇名国到处都有他雕刻出来,用以祭奠死人的“鬼佛”与“地藏”。
整个大汉帝国名胜古迹,多留有蔡邕留下的墓碑、石刻、石经。
披麻戴孝的蔡邕,手持朱笔,坐在胡广家的台阶上,对着一块芝麻黑色的花岗岩发呆。
蔡琶曾对好朋友卢植说过:“我为天下人作碑铭很多,但都是应付差事,一直都不满意,惟有写给郭有道的墓碑,我很满意。”
那块写给郭有道的石碑,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行书,“飞白体”。
面对恩师的墓碑,蔡邕不知道该写点儿什么,生怕会因为写得不好看,而感到惭愧。
“蔡老师啊,您要是想不出写什么,那就明天再写,反正时间还早,你说是不是啊,路粹。”
看了一眼喂驴的小女孩儿,曹操吸着奶茶,抬头看向月亮。
此时的曹操身穿县尉官服,短袍,阔口裤,裤口收紧,类似军服。
她已经得到了司马防的推荐,成为洛阳北部尉。
官位不高,但责任重大,洛阳城北部的治安都归曹操管理,北城住的可都是达官贵族。
曹操初来洛阳,和胡广这种权臣不熟。
如果不是老妈曹嵩要来,加上好朋友蔡邕会来,她根本不会来。
胡广是个很会享受的人,把帝姬教成奸诈之人的是她。但爱喝奶茶的也是她。
曹操来吊唁胡广,就是想尝一尝胡广府上的“荷叶奶茶”。
奶茶是从西域与匈奴传来的,吸管也不是塑料做的,而是荷叶杆儿做的,洛阳四周,养了许多荷花。
奶茶的滋味,确实很美。奶酪也很好吃。
总之,曹操学会这种喝法之后,喝起奶茶,别有一番趣味。
“老师,曹县尉,我给你们加些茶水。”
“建安七子之一”的阮瑀、“鸿儒”苏林,各自端了一壶奶茶,走了过来。
“险士”路粹依旧在喂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位蔡邕的入室门生,陪在曹操和蔡邕身边,开始讨论墓碑的铭文怎么写。
只有“险士”路粹,没有参加老师和两位师姐的讨论,她的文笔与口才太过锋利,不适合参与讨论。
“险士”一词意味:险恶之人。
二十八年后,孔融三大罪名,【大逆】、【不道】、【不孝】……
全都是路粹暗中收集的。
作为曹操最著名的“笔杆子”与“白手套”之一,孔融被诛后,世人把对曹操的怨恨,发泄在路粹的身上。
正在喂驴的路粹,估计也想不到,三十年后,她会因为低价买驴,被曹操用军法处死。
所以,世人用险士一词,到底是在说路粹呢?还是在说曹操呢?
……
喝完三杯奶茶,曹操捂着肚子,有些尿急。
一番打听之后,她顺着猪叫声,来到胡广宅邸东北方向的厕所。
然而,四个厕所都被占满。
曹操已经憋得左右横跳,原地小跑,就差把里面的家伙捞出来。
她在拐角处,看到两个人。
刘备和他老丈人,大司徒崔烈。
“你怎么在这儿?”
刘备说:“我是来接我家太尉的。”
崔烈问道:“你家太尉?”
刘备问道:“您也是来等太尉的?”
厕所外头的猪猪们,发出“唛嘿嘿嘿,唛嘿嘿嘿”的怪叫声。
刚刚尿血完毕的太尉刘宽,扶着墙壁的把手,从厕所中走出。
“玄德,擦屁股用的软草纸,还有吗?”
隔壁厕所也传来苍老的声音。
“有的话,能不能也给我点儿?”
“啊,桥太尉,刘太尉,你们也在啊?”
三间厕所里,走出了三位三公之首的太尉。
胖胖又和气的长者,刘宽,刘太尉,还未上任,已经敲定十一月上任。
高瘦又威严的军人,桥玄,桥太尉,已卸任,现任太中大夫,乃是帝姬的谋主。
瘦小又精明的仓鼠,曹嵩,曹太尉,现任太尉,准备回到九卿之一的少府,继续给帝姬管钱。
曹操才想起来,
家丞刘备是刘宽的门人。
司徒崔烈是桥玄的门人。
自己是曹嵩的女儿。
那最后一间厕所里是谁?
“母亲大人,您好了吗?”
暂时代替蔡邕,管理东观藏书阁的杨彪,抱着五岁大的小杨修,小步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