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与技术
与此同时,另一场完全不同的技术对话正在印度和中国之间展开,对话的主要渠道不是伊斯兰教,而是佛教。佛教很早就传入了中国,公元500年左右,它在中国的根基越发深厚,还传播到了日本。彼时许多中国朝圣者前往印度,并带回了佛教文本进行翻译,这一现象在公元7世纪尤为显著;朝圣者们还帮忙互通了许多技术知识。僧侣也从印度来到中国,一份中古中国炼丹术文本提到了一位664年到来的印度游客,他能够辨别含有硝石的土壤,向人们展示了这种土壤放入火中时产生的紫色火焰。这一事件在几部中国中古时代的炼丹术相关作品中都有记载,这些作品证实了中国和印度之间的化学知识交流。这一记录极为重要,因为硝石与硫黄和木炭一样,是火药的基本成分。中国的军队从850年左右开始使用火药武器,自那时起他们就需要大量的硝石。
与佛教关系更为密切的另一种技术进步推动力,则来自制作大型佛像的习俗。在印度、阿富汗(巴米扬)和中国,大型佛像通常由石头制成,有的是在悬崖峭壁上雕刻出来的。而在日本,有些佛像则是用青铜铸造的。其中最大的是奈良东大寺的铜佛,这项工程公元743年动工,其间动用了大量劳动力,耗时14年才完成。佛像高13米,建造时使用了380吨的青铜。为了避免佛像上出现太多的接头和接缝,施工者们每次必须将40至60吨的熔融金属倒入模具,这些模具围绕着中间的泥芯放置。这样一气呵成的做法,就意味着施工者必须在工地周围建造许多小炉子,每个炉子能够熔化大约一吨的金属,然后让它们同时运转。
中国佛教徒们感兴趣的另一项技术是桥梁的建造和维修,这也是他们虔诚信仰中必修的一部分。这很重要,因为在通往印度的陆路朝圣路上,在克什米尔和中国西部的峡谷中,用绳索串联的人行桥总是不太结实。不过,建桥这件事无论在何处都是一项善举。整个20世纪期间,中国各地的桥梁建设经常有佛教僧人参与,他们往往担任着筹资者、组织者和工程师的角色。
与佛教有关的最重要的发明是印刷书籍。在一封692年寄回的信中,著名的中国僧人义净报告说,印度的僧人和民众会将佛像印在丝绸或纸上(“造泥制底及拓模泥像,或印绢纸,随处供养”)。在印度,在纺织品上进行雕板印刷的技术(用涂有染料的雕刻木块在布上印刷图案)至少可以追溯到公元500年,但它从未在印度发展到用以印刷书本。书籍印刷的起源与纸张的历史密切相关——无论是在东亚、欧洲还是伊斯兰世界,纸张一直是印刷文本的媒介。中国在公元100年时就已经开始制造纸张,当时主要是用纸张代替竹简来记录官方事务。最重要的通告或法令,还有著名诗人最负盛名的书法篇章,通常会被刻在石碑上以永久留存。当需要复制这些文本时,由于手抄重录容易产生笔误和歧义,人们便会把纸放在刻有字的石头上,用墨锤敲打浸染,以复刻一篇准确无误的文本。
与本土的拓印传统不同,中国雕版印刷的起源与佛教的教义有关,即复制宗教图像或经文可以带来功德。手抄是缓慢、费力且昂贵的,而印刷则能更有效地生产大量的副本。中国的雕版印刷并不像西方那样需要印刷机。一页文字写在透明的纸上,正面朝下贴在梨木等半硬的木版上,然后进行雕刻,这样倒转的文字图案就成了浮雕(阳文)。在木版上涂上墨水,然后将一张纸放在上面,轻轻地刷,文字就能复制下来了。若要印刷篇幅较大的文本或书籍,人们则会将一张大纸铺在一组木版上,以做出一连串的页面;然后,人们会将印好的页面像风琴一样折叠起来,在边缘装订。中国书籍的这种特有的蝴蝶格式也受佛教的影响:它有点像印度常见的棕榈叶文本(贝叶经)的纸质版本。
有迹象表明,早在公元600年就有佛教文本和图像被印刷、分发。现存最早的完整印刷书是一册定年在公元868年的《金刚经》,藏于通往印度之路上的绿洲城市敦煌。那时,除了佛经、符咒和年历之外,书店还印刷销售字典和关于占星、占卜和炼丹术的作品。佛教僧侣也将印刷文本和印刷技术带到了朝鲜和日本。到950年左右,君主和有权势的官员不仅委托印刷佛教作品,还会印刷道教和儒教的完整典籍。
活字印刷(使用金属或陶瓷字符)最早在1050年左右开始使用。几个世纪以来,它被用于许多影响深远的印刷作品,但在重要性上一直未能与雕版印刷相提并论。雕版印刷更便宜、更简单,也更适合生产大多数流通书籍的小型商业刻印坊。到了宋朝,真正的印刷文化已经稳健扎根,从考试小抄到哲学作品、诗集和笑话集,从官方表格到医学、数学、农业和建筑方面的专著,各种文件的印刷已经成为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