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窘况叙实
从该函正文第二句起,至倒数第二句止,我逐句向陈氏三女提问求解;小彭姨咨询姐妹,归总作答。下面依不同聚焦点,分两节介绍。
读第二句:“弟困居此间,开沪之船(指普通搭客之船)遥遥无期。”我问陈氏三女:“前几年在网上看到,政府曾派飞机去香港接寅恪先生等一批著名学者转移,不料孔祥熙的二女儿依仗武力抢占飞机,遂使寅恪先生留困于沦陷区。您三位印象中有没有这样的事?比如,是否记得曾经到了机场又折回,或者听父母议论过任何沾边的事?”
小彭姨回复:“从未听父母提及过孔小姐抢飞机一事。”
至于后半句“开沪之船(指普通搭客之船)遥遥无期”,在此提个建议:有兴趣者可查阅1941年12月到1942年3月的香港轮船客运记录[20]。
我曾与小彭姨闲聊,可惜我父亲被困在上海,要是他当时在香港,一定会想办法,也大概会有办法帮他们一家逃离[21]。小彭姨后来补充,她父母确实最希望直接坐船从香港到上海,但没有成功,于是只好先到湛江,辗转到了桂林。
读到第三句:“亲友之留而未去者俱穷极,不能救济,恐不久即将断炊。”我问陈氏三女,是否记得“亲友之留而未去者”的名字,哪怕一位两位,以及他们的穷状。
小彭姨答记不太清了,“只知许地山伯父辞世后遗下的妻儿等,几时离港亦不太清楚”。算起来,当时陈家老二小彭才十一二岁,老大流求也不过十三岁[22],美延就更小了。令她们印象深的父辈友人,如许地山与沈仲章,也能从一个角度显示相熟程度。
于是又想起,父亲与许地山是好友,与许夫人周俟松也相熟,这两位如今都已作古[23]……种种联想,令我感怀。此外,我从1946年[24]寅恪先生给我父亲的信中,看到几位留港朋友的姓名住处,容日后再议。
读到第四句:“至于旧病之复发,更无论矣。”我问陈氏三女:“记得您父母当时(香港沦陷后)的身体状况吗?”
小彭姨回答:“当时香港日军政府分配粮食每人每日六两四钱(以十六两一斤计),大量港人涌回广东,饿莩遍地。父母当时身体很差,父亲不时卧床,母亲也是强打精神。”
上述答复印证了寅恪先生信中的第五第六句所言,即“故必须筹措借拨,支持数月,或可待船至上海。否则为饿莩无疑”。对照《也同》第161页到164页,陈氏三女叙述她家受困挨饿实例,使我戚然。而她们父母虽面临“恐不久即将断炊”之虞,全家成“饿莩”之危,也不食非正道之粟[25],骨气感人。
许地山和夫人周俟松在香港;周苓仲提供。
原文定稿之后,小彭姨意犹未尽,曾特地通过语音留言,追补描述当时气氛,大意为:香港沦陷为日占区后,关卡重重,日本人手持刺刀站岗,盘问过路人,答得不对,就有被捅刺刀的危险。为避关卡,港地居民出门常须绕道,朋友间很少走动。她们都有一种做了亡国奴的感觉,非常不好受[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