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停尸间的传说
这天晚上，陈怀宣做了一个熟悉的梦。
“飞天伤翼”之梦。
什么是“飞天伤翼”？
谶纬神学的梦境预言。
以梦境预言的解析来看——其实就是在警示着不要轻举妄动。
不要多管闲事！
深夜里，刚刚醒来的陈怀宣轻轻地坐起了身子。
微微沉默后，情绪才平静了少许。
靠在床头上，望着窗外明净的黑夜，陈怀宣若有所思。
上章的夜，很少能看到这样清澈的夜空。
往日里多为诡雾，多有阴雨绵绵，有流风细暖，有风圈遮蔽，却少有明净天。
或许，冥冥之中预兆着明日会是个好天气？
明天是去花岗岩三十六号面试的日子。
其实无论有没有遭遇这种离奇的事，去花岗岩三十六号的计划都不应该去改变。
反而更应该去深入那个异常的世界。
熟悉它、了解它，利用它，才能避免它的侵害。
强迫自己不在去思考【肆伍壹】的事情，陈怀宣起身倒了杯水，给自己补充了些许水份，这才躺回床上休息了起来。
虽然受气之后变得耳聪目明、思维敏捷，精力似乎也旺盛的厉害，但身体机能依旧是普通人的身体水准，哪怕高一些也不会高上多少，显然没有什么太多异于常人的地方。
至于恢复身体受损的生机，如愈合之力，靠的只不过是主动分泌出的不死气。
真正异常的其实是“神”。
【山海】异化后，“神”不光更强，甚至能进入其它陌生的躯壳中主宰中枢。
这显然不是个普通的力量。
尤其是，第一次进入一个躯壳内，就出现了一些至今都尚未搞清楚的原因。
那是一个新的意识，哪怕只是一株“幼苗”。
而且，“幼苗”更应该要万分注意。
想到这里，陈怀宣坐直了身子。
他突然想到了萧蔷薇。
就是不知道，那具尸体现在躲在安全屋里怎么样了。
弱小的意识会不会出现其它诡异的变化。
虽然在不死气的气机牵引下，他隐约能感应到对方的位置，但仅靠着那一丝气机联系，心里却始终有些不安。
要不要去看看？
修长的手指在被子上点了几下，陈怀宣看了一眼黑夜，然后拿定了主意。
微微闭上了眸子。
想象着“神”之所在，“意”之所往的过程。
很快，眼前有灰白的烟雾弥漫。
哪怕闭着眼，视野之中依然灰白横生，并且逐渐黑化。
线条的阴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有点像夜里游荡着大雾弥漫的海面。
并不是什么真实的感受！
而且，没过多久陈怀宣就遗忘了那种感觉。
就像做梦一样，似有似无，转瞬即逝。
当他再次睁开眼，就已经来到了一个冰冷的身体里。
只不过，感受有些差强人意。
因为一股辛味夹杂着腥臭之气，正从“自己”的嘴巴里不断的传递出来。
“呸！”
陈怀宣下意识捂嘴吐了几口。
却还真的还吐出了一些东西。
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陈怀宣依然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一撮沾染了血迹的毛发。
半截铁丝模样的东西。
好像是尾巴？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良久才想到了什么。
老鼠？
目光四处扫视了一眼，陈怀宣看到了椅子的灰尘出现了有人端坐的痕迹，也看到了木桌上燃烧殆尽的蜡烛，桌面上焦黑状的碳沫，以及一旁几根用过的火柴。
他皱了皱眉。
围绕房间绕了半圈后，发现门窗的闭锁都没有被损坏和打开的模样，陈怀宣想了想，然后诡异地开口询问。
“你做的？”
声音干脆清澈，是尸体发出的女声。
“(⊙o⊙)”
陈怀宣扶额叹气。
大概就是了。
尸体内部传来的微弱信号让陈怀宣想起，这具拥有微弱意识的尸体，其实还是能够在他不在的时候，短暂地操控着这具躯壳。
毕竟是主动从灵柩里跑出来的！
而且，仿佛新生命一样的她，似乎还具备着一些简单的模仿和探索世事的能力。
比如蜡烛和火柴。
说不定在他不在的时候，面色惨白的尸体正按照他当初探索这座房间的步骤一步步的模仿学习，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点燃了火柴和蜡烛之后，尸体可能一脸懵懂地望着蜡烛上的火焰，直至火苗熄灭，房屋陷入黑暗！
还好没闹出火灾。
不然，怕还是难逃火葬场里走一遭。
“但，为什么要吃老鼠？”
陈怀宣甚至能从反馈过来的微弱信号，想象到那种惊悚的场景。
冰冷的炕沿上，从坑洞中爬出觅食的老鼠缓缓掠过一具尸体，然后在某种意识地驱使下，尸体突然张开血口，将老鼠吞咬咀嚼的渗人景象。
鲜血横飞，毛肉分离，骨骼尽碎。
不敢想，不敢想！
想想就干呕。
“以后不准吃老鼠！”陈怀宣咬牙切齿地下着命令︰“饿了也不行！”
尸体︰“(⊙o⊙)”
“等等，饿了？”
陈怀宣突然愣了下。
按照生物的本能来说，饿了明显算是好事，是正常的发育状态，因为饥饿的内在特征是需要养分，而只有充足的养分供给才能满足自身的成长。
至于它……勉强也算是个生物吧？
毕竟不是个普通的世界，他能驱动这具躯壳，是因为【山海】洗礼后异化强大的“神”。
但尸体内部那丝微弱的意识本就渺小，如婴儿一般柔弱，只会牙牙学语般的存在，拿什么驱动着与意识明显不匹配的“庞然大物”？
怪不得尸体内部残留的不死气会越来越淡。
精神世界异化出新的意识可能消耗了大半的不死气，从灵柩里跑出来，再加上这些天的供养，那缕异化后本就为数不多的不死气怕是已经所剩无几了。
如此想着，陈怀宣犹豫了片刻后，才用着一种哄小孩儿般无奈的腔调说道︰“只要不吃老鼠，其它的都能谈。”
“(⊙o⊙)”
陈怀宣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
……
……
寂静的黑夜里，披着宽大麻袍的少女缓缓走走进了东郊公墓。
麻袍来自于稻草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名贵和精致的货色，但布料虽差，却也能遮蔽这具娇小的身躯，在配上硕大蓬松的沿帽，其实与梯田里劳作的菜农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不过看起来身躯更单薄一些罢了。
不过，无论是人看起来正常与否，深夜造访东郊公墓，怎么看都不能算是个正常的现象。
当然了，陈怀宣也没有打算走正门。
翻过林场，越过石堆，然后在翻墙而入，陈怀宣来到了这座靠近归化的新时代公墓。
站在低矮的墙头上，陈怀宣眯了眯眸子，忍不住皱了皱眉。
远处密密麻麻的墓碑整齐划一，犹如深入冥府的天梯一样，在黑夜里散发着某种莫名的味道。
阴冷，空洞。
神圣，又渗人。
但就是没有死气。
没错，诺大的公墓坟堆数以万计，看似阴气森森，但却没有一丝死气的存在。
虽然心中早就有所猜测，但最后一丝侥幸被戳穿，陈怀宣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
“末法时代，受气者的悲哀……”
但，其实也还好，起码也阻止了那些同样目的不明的盗尸者。
从墙头跳下，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座公墓。
远处，来自于蓬国二百一十六年开始生效、甚至终结了一个时代的告示牌依旧屹然不动，宛若不老松般耸立在公墓之间。
微风吹拂，隐约能看到上面几个醒目的大字。
《蓬国火葬法案》
……
……
归化，樟街，陈尸所。
午夜时分，紧急被叫醒的老陈，满眼血丝的走入了值班室。
“咚咚咚——”敲门声。
“呃？陈医生！”值班的人站起身子，强忍住打哈欠招呼着︰“您、您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了啊？”
“嗯。”老陈一身白大褂，弯腰从抽屉里拿出手套和口罩，神色冷淡的回应︰“临时收到医药署的通知，要对一具尸体进行防腐处理。”
“这样啊！”
虽然有《蓬国火葬法案》的实施，但一个人离世之后，遗体却很少立即火化，而是会在停尸间里停上几天，除了给予后人有充足的时间安排葬礼仪式外，还是为了确定死者不是假死，然后才会安然落葬。
而死因不明的，需要调查。个别的个例也需要特殊手续做尸体保存。
眼前明显就是后者。
值班人员似乎想到了什么，神秘兮兮道︰“七号停尸间那个？”
陈医生瞪了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值班人员讪讪的缩了缩头。
“下边供电还正常？”
“正常，正常。”
归化这边，可是三天两头的停电，毕竟电力紧张。
“嗯，那就好。来帮我拿点东西。”
指使值班人员抱着材料来到地下二层，带着手套，双手微举的老陈只是看了一眼走廊，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因为就在走廊里，出现了满地的铜钱纸屑以及刚刚烧完的香火灰烬。
“怎么回事？”
性子古板的老陈稍稍有些忍不住发火︰“你难道不知道，医药署严禁在停尸间内烧香烧纸和进行悼念活动吗？你这个班是怎么值的？竟让人闯入了停尸间！”
“我……”值班人员一脸尴尬，连忙低声解释道︰“是家乡会那些人，上午的时候拉过来一堆尸体，都是在东樟街头争地盘时被济生社砍死的，家乡会来了一群人悼念，我倒是想拦着，可我一个人也拦不住啊！”
“不会打电话给警局吗？这么贵的电话安在这里是光给你看的？”
口罩下的陈医生唾沫横飞，眼珠子都仿佛要冒出火星子一样︰“家乡会那群家伙又不能吃了你！一群没有根基的偷渡户，你怕什么？”
“也不想想，给你开薪资是上章当局，是医药署，是陈尸所，不是什么狗屁家乡会……”
值班人员低着头，哪怕是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依然没有反驳，但暗中撇嘴和偷看的肢体表情，似乎在表述着某种“你行你上啊”的肢体含义！
毕竟，把那些刀口舔血的家伙惹急了，人家才不会给你讲什么道理呢，说不定血气上涌之下，给你来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
一个月几十块，玩什么命啊！
“看什么看，还不快将这里弄干净？”陈医生瞪着他怒吼︰“被医药署知道了，你就等着被开除吧！说不定连我都得被处理！”
“不、不会吧？”值班人员有些错愕，似乎没想过这种行为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不过是上个香，撒点纸钱罢了，有必要大惊小怪吗？
“你懂个屁！”
“快点！！”
“马上！！！”
见素来文雅的陈医生爆了粗口，值班人员似乎才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好好好，马上！马上！”
见对方一路小跑的离开寻找清扫工具，陈医生摇了摇头，然后忍不住大口地喘着气。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唉……”
对面不过是一个雇工，被开了大不了换个工作，但他可是前途无量的医生，要是被医药署拉入黑名单这辈子大概就完蛋了！
有些焦虑地走向了地下深处，陈医生心里还在想着该如何平息这场意外的风波。
最起码，先堵住那个值班者的嘴，不能让他乱说才行！
统一口径。
然后是……
但走着走着，陈医生却忍不住越走越恼火。
因为他看到了走廊尽头，七个停尸间的灯大部分竟然是关着的。
根据医药署的规定。
所有停尸间的灯光都要彻夜明亮。
哪怕这里是归化，哪怕是电力最为紧张的时候，依然要优先供应给停尸房。
“门竟然都不关？”陈医生气的浑身发抖︰“我看你这家伙是真的不想干、干……呃？”
清冷的灯光下，透过虚掩的门，陈医生模糊地看到，一个披着诡异麻袍、头戴沿帽的轮廓闭目仰头。
就像灵异故事中的巫婆一样，伴随着呼吸的轻轻起伏，仿佛有缕缕黑雾在那身形轮廓的鼻翼间缭绕。
气息吞吐之下，隐约能看到对方长长的颈脖上，亮起了火炭般的红色秘纹。
而且最重要的是，对方露出的皮肤在昏暗中耀耀生辉。
白的根本就不像是人！
联想到医药署对停尸间的相关禁令，以及民间的某些禁忌传说，陈医生瞳孔收缩，此时只觉得遍体生寒！
“你……”
他似乎想开口问问这个家伙到底是人还是鬼！
但伴随着卡在喉咙里的话难以吐出，下一秒，他整个身子猛然一抖，然后眼白一番，随后，便如锯断的大树一样，僵直的倒在了地上。
没过多久，“沙沙沙”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妈呀——”
凄厉地惨叫声，突兀地回荡在陈尸所的地下二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