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献祭之灯
一、建筑是一种对人类所造建筑物进行布置和装饰的艺术。无论用作何种目的的建筑,当你看到它的时候,都可使人精神焕发、赋予人力量、使人愉悦。
在探究建筑之前,我们需要对建筑艺术和建造之物[15]做一下仔细区分。可以明确的是,就一般理解而言,建造是将一些建筑物或具有一定空间的容器放置在一起并调整至协调。如此一来,我们就有了教堂建筑,住宅建筑,轮船、马车这类建筑。第一类大型建筑物矗立在大地上,另一类漂浮在水面上,第三类悬吊在铁质弹簧上。从建筑艺术的本质来看,如果建筑可以被称为艺术的话,对建筑物进行的这种区分可能没有什么必要。从事这类艺术不同门类的人,分别被称为建筑师、教会人员、海员或者以他们的工作命名的其他名称。但是,建筑如果仅仅具备稳定站立的能力是不能称其为艺术的。如果一座建筑仅仅依靠其稳定性而被称为艺术,那么一座教堂或是可以容纳相当数量神职人员的宗教场所,与宽敞的马车或迅捷的船只相比,很难更有资格被称为艺术。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艺术这个词不经常,或者不能合法地应用于这两类建筑当中(例如我所说的海事工程建筑)。但是,从强调建筑功用的意义来看,建筑就不再是一种艺术,因此我们的用词最好严谨,如果我们将属于建筑物的原则应用于建筑艺术那将会引起混乱,并且我们当下的建筑领域也经常出现这种混乱。
因此,让我们现在就界定建筑艺术的含义:这种艺术形式保留了建筑作为建造物的必要特征和它的一般使用功能,并在此基础之上附着其某种恰当的庄严、美丽的特征,但这些特征并不是不可或缺的。由此,我认为应该不会有人把如何确定胸墙的高度,或者堡垒位置的原则视为建筑艺术的法则。但是,如果堡垒的石质镶面增加了某些不必要的特征,比如一条线性造型,那么堡垒就成了建筑艺术。如果堡垒上的城堞,仅由突出于建筑体外的部分所形成的外廊组成,或者出于防御目的使城堞下方悬空,那么将这类建筑所具有的特征视为一种建筑艺术也是不合理的。但是,如果将突出于建筑体的外廊下部雕刻成没有实际功用的圆弧,或者将悬空部分的顶端雕刻出同样没有用处的拱形、三叶草形,那么这类建筑就可以被称为建筑艺术。其实在很多时候,建筑和建筑艺术之间的区别很难划分清楚,因为大多数建筑物都具有一些建筑艺术的特征或风格,而所有的建筑艺术又必须建立在建筑物的基础之上,同样,一切伟大的建筑艺术也都是建立在伟大的建筑物之上。如果可以认识到这一点,我们就可以更容易理解建筑艺术只是与建筑物的一般使用功能之外的特征有关,并且这也是非常必要的。对于以上问题,我是从一般情况的角度谈论的建筑艺术的特征。因为一座建筑的建造,不论是以崇敬上帝或是以悼念亡人为初衷,一定会使用一些建筑装饰来修饰它,建造一座建筑不可能仅限于它的使用功能,而不去设计它的造型或不修饰它的细节。
二、因此,我们可以将建筑的类别分为以下五类:
宗教类:包括所有以服务或尊敬上帝为目的的建筑物。
纪念类:包括纪念碑和坟墓。
公共类:包括每个国家、社会以公共事务或娱乐为目的而建造的建筑物。
军事类:包括所有私人和公共的防御性建筑物。
居住类:包括各类居所。
正如我在上文所言,我努力阐述的那些原则在建筑的每个阶段、每种风格都一定有适用之处,尤其是其中的那些只是为了唤起而非指引性的原则,它们更适用于某一特定类型的建筑。在这些原则中,我准备首先探讨可以影响其他所有原则的精神,这种精神尤其与宗教和纪念类的建筑有关,仅仅因为这种精神本身就非常珍贵,它使建筑具备很多更为珍贵的内涵。当然,就建筑本身而言,这种内涵并不是它本身必须具备的,而是我们人类自身所渴望的牲礼、臣服和献祭精神。在我看来,这种精神在我们当下[16]建造的大多数宗教建筑中都有一定的缺失,甚至很多人将建筑中具有这种精神视为危险或有罪的。我没有足够的篇幅跟这种亟须反对的观点进行辩论,这些观点充斥在我们当下的建筑行业中,且很多似是而非、真伪难辨。但是,请读者保持耐心,在被我厘清的那些需要反对的普遍观点中,那些观点同样可以让我认为这种精神是美好、正义的,同样可以使上帝满意,让建筑师感到荣耀。这种精神对于我们讨论建筑艺术中伟大的作品是无须争议的必要因素。
三、那么,我们首先给这盏献祭之灯,或者说这种献祭精神一个清晰的界定。我刚刚已经说过,在这种精神鼓励我们奉献出珍贵之物时,应该仅仅因为祭品的珍贵性,而不能因为它是有用或者必需的。因为它是这样一种精神,比如,如果有两块同样美丽、适用和耐久的大理石,要选择其中较昂贵的那块,其原因仅仅是它的价格昂贵;若有两种可以产生同样装饰效果的装饰物,同样要选择其中较为精巧的那个,其原因仅仅是它的精巧。如此,在这样的方式下选择的祭品将涵盖更多的付出和思想,但这同样也体现出不理性和思想狂热,相对于我们当下流行的以最小的花费谋求最大利益的观念而言,这种选择方式也许会招致否定。
这种精神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形式:其一,仅仅希望通过自我否定实现自律,通过抛弃喜爱或渴望之物以祈求实现这种精神,并且人们对于这种方式很少会有直接的需求,或者很少直接以其作为目的;其二,希望通过奢华的献祭物荣耀或取悦他人。在现实生活中,第一种方式可以在私下或公开进行,不过一般比较适合私下进行。如此一来,不为其他目的,只因精神本身而去自我否定的行为自有其合理之处。宽泛而言,应当将这种自我否定的方式视为大众日常的行为习惯,而不应该仅限于个体实践当中。但我相信这种方式之所以未被普及,只是因为人们还没有充分认可自我否定对个人带来好处,所以,往往当我们必须要选择这种行为时,却难以达到施行这种行为的要求,从而怀着偏执的想法去盘算我们给别人带去的好处与我们自身的损失是否相当,而不是愉悦地抓住这种体现奉献精神的机会,并把这种奉献精神作为自己的优点。如果人们都这么想的话,我也就没必要在这里为他们坚定这种认知了。因为,如果一个人愿意通过实践自我否定以实现奉献精神,那么他们总能有很多比艺术更高效的方式。
第二种情况与建筑艺术尤为相关,这种精神的合理性也更加需要质疑。要解决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对以下这个较为宽泛的问题进行解答,即通过献祭贵重的物品,或者表现出热忱和奉献精神并不能给上帝带来某种直观的好处,那么上帝真的可以感受到被尊重吗?
显然,我们现在的问题并不是建筑的优美或崇高是否可以回应某种道德目的,也不在于任何我们谈论的劳动成果是否纯粹是因为它的珍稀、昂贵,还是因为附着其上的物质、劳动和时间本身的珍贵性质。先不谈这种方式可能带来的结果,我们或许还要质问我们对上帝进行献祭的东西,上帝是否接受?以及上帝是否会因为我们的奉献而感到被尊重?如果我们把这个问题与情感、道德、理性联系在一起,答案必然是各有偏颇的。如果想得到完整的答案,我们必须先回答另外一个大相径庭的问题,即《圣经》究竟是一本还是两本,《旧约》中给我们展示的上帝和《新约》中的特征是否相同?
四、如今,我们通过纵览人类的历史可以发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即为某种特殊目的而设立的宗教法令,一旦到了另外一个宗教权威那里往往会被废除。但我们也要注意到,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不论是哪种宗教,它们对上帝的诉求或对上帝的表征基本都是一致的,并没有因为法令更替而出现形象差异,或者影响到人们对上帝的理解。尽管上帝在不同时期展现出的喜好有一定差异,尽管他仁慈地根据人类的不同情况而调整喜欢方式,但上帝本身却是永恒的,他对事物的好恶也是亘古未变的。因此,如果想要使人们理解救赎之道,那从开始就要预知救赎需要通过流血献祭的形式。但不论何时的献祭,相较于我们当前的献祭方式,上帝并不会因为当前这种献祭精神来自摩西时代就可以获得更多的喜悦,上帝比较青睐人们为未来对他的祭祀,而不接受为了赎罪进行的献祭。因此,我们必须深信,任何需要献祭的时候,最具价值的行为就是为未来而进行的献祭。上帝是一种精神,我们只能以精神和真理来对他崇敬,每天的礼拜和仪式必须一心一意,因为上帝只需要内心对他的崇敬,别无其他。
因此,我们可以获得一个最安全、可靠的原则,即不论何时举行的某种宗教仪式,当我们知晓,或者通过合理方式发现某些仪式场景可以使上帝愉悦,那么这些场景将可以在任何时期都能取悦上帝,以后所有的祭祀仪式都可以参照这种方式进行布置。除非事后有征兆表明,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上帝认为某些场景应该撤掉。如果可以证明世俗场景中的一些场景本来不是宗教祭祀过程中最为核心的场景,仅因为这种场景可以取悦上帝而被添加进来,而不是任何其他原因,这将更具说服力。
五、那么,如果因为《利未记》[17]中规定的祭祀方式或可揭示上帝的真知,我们通过效仿这种祭祀,在祭礼上面花费掉所有的资产是合理的吗?上帝所要的恰恰相反!因为利未族的祭祀预示的是献给上帝免费的祭礼。如果这类祭祀的花费过分高昂,或感到这种祭礼的花费对自己而言有难度,这样只会使得祭祀行为的目的更加模糊,无法表现出是上帝给人类的恩赐。然而,这种高昂的花费往往又是祭祀被接受的条件之一。“若是祭品对我来说毫无价值,即使所献祭的祭礼已经达到上帝接受的条件,我也不会奉献这类祭品。”[18]因此,任何时候的祭祀,祭品的高昂价值一定是祭礼被接受的条件,因为这种价值已经使上帝愉悦过,必然始终可以使他愉悦,除非后面直接被上帝禁止,但这种情况其实从未出现过。
其次,为了实现《利未记》中提供的典型祭祀的方式而使用最好的牲口作为祭礼是必要的吗?可以明确的是,祭祀目的纯洁才可以使祭礼更好地表达对上帝的虔诚。但是,这种准确的表达方式就是上帝所需要的吗?完全不是!上帝需要的和俗世中的统治者一样,仅仅是一种对他恭敬的证明。“将它献给你的统治者。”[19]价值不高的祭礼之所以被拒绝,不是因为它与基督形象不符,也不是因为没有实现祭祀的目的,而是因为人们出于吝啬不愿把最珍贵的财物奉献给上帝。所以不仅是这种对上帝的态度,甚至这种行为本身也是一种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上帝赤裸裸的不敬。因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确定无疑的结论,不论我们现在奉献给上帝的祭品是什么(我不是想说它应该是什么),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那些能被上帝接受的祭品,都必须是同类别中最好的。
六、但是,让我们更进一步考虑,如果为了实现摩西提出的宗教典制,[20]我们把教堂当中的礼拜堂、神殿装饰得光彩壮丽,极具艺术性是否有必要呢?为了完成某个典型的宗教仪式,是否就应该四处悬挂蓝的、紫的、鲜红的装饰品?是否必须要用铜钩、银卯勾挂?或者必须要用镀金、香柏进行装饰?无论是否需要,我们最起码可以确信——这么做会产生深刻可怕的危险。其中一个危险就是以这种方式表达对上帝的崇敬,或许会使埃及农奴将上帝与他们见到的其他神明联系在一起,因为在他们看来,那些神明所受的祭祀和尊敬与上帝类似。以我们当今时代来看,相对于以色列人同情埃及人宗教崇拜的危险性,同情天主教宗教崇拜的危险性就小多了。[21]强调这种危险性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已经有很多示例证明过这一点。那些人通过放弃一个月的信仰证明了这种危险的致命性,他们最终堕落至奴隶式的盲目崇拜,成为由他们的领袖指定信仰目标的绝对服从者,按他们的要求去向某个神祭拜。这种危险迫在眉睫,且经久不衰,是最为可怕的一种同情。为了防备这种危险,宗教不仅要通过制定戒律,也要通过恐吓和允诺的方式,并且要反复加深教徒的印象,还要通过颁行临时的严酷法令让教徒们遵守。有些法令的严酷程度,即使在上帝的子民看来,似乎使得上帝的仁慈都黯然失色。神权政体的每一条法律规则,以及所做的每一条判决,都向人们昭示着上帝对盲目崇拜的厌恶。当孩童、乳儿晕厥在耶路撒冷的街头,当狮子在撒玛利亚[22]的沙漠中追踪它的猎物时,这种厌恶就写在他们前进的脚步下,写在迦南人的鲜血中,这种盲目且残酷的后果使他们陷入长久的黑暗当中。[23]不过,我们有很多方法可以防止这种致命的危险,对人的常规思维来说,最简单、最自然、最有效的方式是通过感官愉悦,或者塑造想象,将对上帝理念的偏见从对上帝的崇拜中祛除。但上帝不认可这种方式,他要求信徒的信仰要像异教徒对他们的神明那样:对他尊重,在所属地建造教堂。那么,上帝提出这些要求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必须通过华丽的教堂向他的子民传递他的光辉形象吗?对于那些见识过流向大海的尼罗河由于受到上帝的谴责而变成血海的信徒来说,难道还有必要使用紫色或鲜红色装饰华丽的教堂吗?对于那些见识过大火覆盖西奈山,金色教堂的大门接纳人间立法者的信徒来说,难道还有必要使用金盏灯或金色的小天使装饰教堂吗?当他们看到红海中的银色波浪卷走战马和战士的尸体时,那些银扣或银带饰物难道还有必要用在教堂装饰中吗?不!没有这个必要![24]上帝提出要求有且只有一个永恒的原因,即上帝向人们颁布的圣约伴随着他的永恒性,人们可以通过某种外部迹象表示对他的纪念。所以,人们通过他们自身表现对上帝的爱或顺从,教堂这类明显的迹象就是表示对圣约的接受,听从于上帝的意旨。他们也会通过情感和永久的证言感激上帝并且对他表示长久的纪念。不仅通过献祭头生的牛羊,或者盛产的水果和劳作的时间去表示这种纪念,还通过最为珍贵的智慧和美,并用创造性的思想和劳动的双手,将丰厚的木材、大量的石料、坚硬的烙铁、黄金的灯盏全部奉献给上帝。
我们不要忽视这个适用范围广,且具永恒性的原则。换句话而言,只要人们还要从上帝那里接受他对人间的馈赠,这个法则就不可能被废止。对于人们拥有的一切,必须通过什一税的方式归还给上帝,否则在这种情况下就是对上帝的不敬。人们必须虔诚地将自己的技能、财富、力量、精神、时间和辛劳奉献给上帝,如果说利未族的祭祀和基督教的祭祀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后者适用范围更广,意义更加不同寻常,因为它是感恩而不仅是献祭。我们不能把上帝不在教堂里显圣,作为不愿意祭祀的借口。如果上帝不可见,只是因为我们的信仰不够虔诚,没有其他别的理由,因为其他人的献祭更直接,甚至更神圣。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而不是被遗留下来不去做的。但对这种献祭精神的异议出现得非常频繁,我们也很无力,但我必须更加具体地提出驳斥。
七、有人说过——因为这种方式是真实准确的,所以应该被经常提及——向穷人传教是对上帝更好的宣扬和表达尊敬的方式,这种善行通过上帝神圣的名号实践了人的美德,这比在教堂进行物质祭祀的效果更好。的确如此,对于那些试图通过其他类型或方式的献祭代替这种传教的人,他一定会倒霉!人们需要特定的地方才能进行祷告,呼唤上帝的意旨吗?如果需要的话,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再花费时间去打磨台柱或者雕饰讲坛了,我们只要有一堵墙和屋顶就足够了。人们需要每天逐户传教,并向他们发放面包吗?如果需要,那么我们需要的是执事和牧师,而不是建筑师。我坚持呼吁这一点,但是我们也需要自我审视,这是否是我们建筑行业落后的真正原因。我们建筑的问题不在于教堂和穷苦的教徒之间,也不在于教堂和教义之间,而在于教堂和我们的住宅建筑之间。难道我们没有在住宅建筑的地板上涂刷精美的色彩?在屋顶没有绘制精美的壁画?走廊没有用壁龛塑像装饰?室内布置中没有镶金的家具?橱柜中没有装点昂贵的宝石饰物?又可曾将这其中的一小部分奉献给上帝呢?这些情况都是一种迹象,或者应该说是一种征兆,即我们认为已经向上帝奉献了足够多的祭品,然而我们手中仍有节余,就可以自行奢侈一下。但是,我们却忽视了相较于这种自我享受的奢侈,还有一种更大、更值得做的奢侈——将这种奢侈的一部分再用于献祭上帝,并将它们作为一种纪念。正如我们的劳动因为纪念[25]上帝而被神圣化,上帝也会回馈我们力量和奖赏。除非我们这么做了,否则我看不到即便我们拥有这样的财富,如何还可以保持快乐。我一直不明白那种把自己住宅的大门装饰得富丽堂皇,门前的大路一马平川,而教堂还是狭窄的小门、磨损的门槛的现象。我也不能理解这种用各种昂贵的饰物装饰我们自己的庭院,而让教堂四壁空旷的行为。我很少会选择这么做,也很少需要面对这种克己行为。虽然偶尔也有孤例,可能人类的幸福感和精神愉悦往往来自他们室内的奢华程度,但实现献祭精神才是真正的奢华,我们可以体会到信仰带来的情感享受,并从中获益。不过,在大多数现有的案例中,人们并不会尝试这种行为,同样也不会乐在其中。因为,就现有的平均资源来看我们很难达到献祭中奢侈的程度,而那些可以达到这个目标的,却给不了他们快乐,或许还会使资源被分摊。在接下来的章节中,读者可以看到,我并不是提倡要吝啬地布置个人住所,我很乐意将宏伟、用心和美丽的特质引入装饰房屋当中,但我不建议在难以被人注意到的地方投入昂贵的花费或使用华丽的装饰和精细的雕工。配有檐口的天花板、磨砂的门、有流苏的窗帘以及诸如此类装饰的事物,这些东西已经成为建筑当中愚蠢且墨守成规的定式,它们已经被广泛地应用于各种商业活动中,这不可能给我们带来任何一缕喜悦的光芒。相反,它是最可鄙的,它与我们从建筑中获得愉悦的方式严重背离——这种装饰花费了建筑的大半费用,却在很大程度上将装饰可以给我们带来的舒适、人性、尊敬、新鲜和便捷性完全毁掉。我说的这些全都源自真实体验。我知道生活的乡村别墅中使用松木质地板和屋顶,以及灶台用云母石板建造是什么感觉;我知道这种生活环境比生活在使用土耳其地毯和镶金天花板,临靠钢制的炉格、抛光的炉围旁边更健康和幸福。我说这些并不意味着这种装饰无法给我们带来愉悦,我想强调的是如果使用在家庭装饰中的十分之一花费不是毫无意义地浪费在家庭中的不舒适及给家庭带来负担的情况下——统筹运用起来为英格兰每座城镇建造一座大理石教堂,我们在日常经过这些教堂时就可以感受到快乐和幸福。它们耸立在一群华而不实的卑微屋顶之间,在我们远观时同样可以给我们带来耳目一新的感觉。
八、我说在每个城镇建一座大理石教堂,不是意味着每个城镇都需要有一座大理石教堂。我的意思甚至是不要为了建造教堂本身而去建造大理石教堂,而应该以建造大理石教堂的精神去建造教堂。而这种精神并不需要在每个城镇都可以看到一座大理石教堂,这种精神表现在教堂之外,现出的力量是独立于教堂建筑的,某种情况而言,其纯粹程度甚至与教堂数量的多寡相反。从大多数人的视角来看,简朴的乡村教堂远比庄严的城镇教堂更优美,因为城镇教堂体现出的庄严是否可以增加人们的虔诚[26]是存疑的。但对于建造教堂的建筑师们来说,教堂中的这种庄严自古就有,并且未来依旧。其实,我们建造教堂并不是为了教堂这座建筑物,而是为了通过教堂表现出对上帝的献祭精神。不单为了表达赞美,而是要表现崇敬;不是为了得到上帝的回馈,而是为了对其奉献[27]。如果可以充分理解这一点,在各阶层的人对这种情感产生本能的排斥时,再去看一下还有多少人能够具备这种宽容之心,并且在准备献祭的劳动过程中还能维持多少崇敬。没必要通过过度装饰且反复无礼的自我炫耀,冒犯上帝的意旨。你可以通过更合理的方式献祭你的祭礼。让那些对斑岩的珍贵性有足够的认识,并且渴望使用它的建筑师们,从其中砍下一两块进行雕刻,并且多花费一个月的劳动将其雕刻成柱头,它的精美无法被不具审美的人关注到,也不会得到他们的青睐。那些人也无法对一座大厦中最简单的石砖才是最完美、最根本的这种观点有充分地认知。只有对了解这些的人而言,他们看到后才必将留下清晰而深刻的印象。对于那些对建筑不甚了解的人,至少也要让他们感到这种结构没有影响美感。一定不要将这种献祭的情感视为愚蠢的,或者认为这种献祭行为本身没什么用处。付出昂贵代价得到的伯利恒井水被以色列国王倒在了地上,难道没产生什么作用吗?是不是只有将这些水喝了才能体现出它的用处?对那些用虚伪的语调,热情提倡的基督教祭祀行为的反对者们,我们难道需要一直用阴郁的语调去批驳他们的行为吗?[28]因此,我们也不需要自问教堂中的献祭有什么用处。对大多数人而言,献祭给上帝至少比我们自己享用更好,这至少得到了一个奉献上帝的机会。尽管我们一直在尽力避免一种想法,即教堂外在的宏伟可以增加敬仰的效果或增强传教的力量。对于这种观点,我们无论试图如何批判或维护,但一定不要影响对献祭行为的热情,好像只要把教堂建造得无比宏伟就可以取代祭礼似的。[29]
九、然而,尽管我特别反对在献祭过程中,将祭品的选择或祭品的功能归因于祭品本身,而不是根据它是否可以表现出奉献精神。但我们也必须正视,无论对任何正确的抽象原则进行忠实的评判时,参考其所表现出的最微末的益处总是不可避免的。以色列人对上帝表示忠诚,他们的信仰也是上帝得到的第一份祭品,他们长久、持续获得的财富回报正是对他们忠诚的回馈。财富、寿命、和平,尽管不是奉献上帝时的最初目的,但这却是上帝的承诺,并且已经有很多人获得了这种回馈。被存进仓库的什一税正是表现这种奉献精神的方式,这种精神永远都会有充足的容纳空间。因此我们可以认为,上帝从来都不会忽略你对他的任何奉献,不论在你的奉献物中最具价值或最具力量的祭品是什么,上帝都会在你的奉献物基础之上七倍回馈于你。所以,尽管宗教并不必艺术的服务,但艺术如果没有首先服务于宗教,它一定不会繁荣发展。这种服务方式来自建筑师和雇主双方,建筑师通过一丝不苟和饱含情感的设计,同时,雇主相较于沉溺于自身享受的花费,在宗教建筑上的花费不能太过于斤斤计较。先不考虑这个原则在具体实践中会遭到怎样的无视或反对,最起码我们的观念应该首先认可这一原则,即使产生的影响可能非常小。无论它的神圣性在多大程度上会被流行的虚荣与利己主义削弱,仅仅认可它就会给我们带来回报。随着我们建筑的建造方式和建筑法则的逐渐增多,必将可以为其注入新的活力,从而推动自13世纪以来建筑艺术的发展。我认为这是一个很自然的结果。我的确希望会有更多伟大、崇高的教堂可以更好地表现宗教精神,神职人员可以在那里明智而虔诚地工作,从人性的角度来看,我提及的推动力也是必然存在的。因为,它服从于献祭精神的两大执行条件:其一,凡事尽力而为,尽善尽美;其二,在建筑方面,我们应该考虑通过增加可见的劳动使建筑更具美感。通过分析根据这两个条件建造的建筑,我得出了以下这些推论。
十、首先,对于第一个条件,仅这一个条件本身就可以保证获得成功,正是因为我们大多数时候做不到尽力而为和尽善尽美,所以才会一直失败。大多数人都无法做到像一位优秀的建筑师那般对工作保持激情,以及我们当下的现代建筑也没有一座可以体现它是被建筑师或建造者尽最大努力建造而成的。反观所有的古代建筑几乎都是呕心力作,那些建筑看起来似乎是出于孩童、野蛮人、乡巴佬之手,却都是力所能及的用心之作。我们当下的建筑,无处不在地考虑经济价值,在但凡可能削减材料的地方,或者任何有可以缩短时间的可能,为了追求经济效益,从来都是以最低的建筑标准去建造,完全看不出已经尽了全力。让我们立刻停止这种行为吧!从这种经济的诱惑中解脱出来,不要让我们降低了自我要求,同时又在那里自怨自艾,请不要掩盖我们作为人的智慧,而去承担那些由于我们的贫乏或吝啬造成的建筑堕落的现状。对于这个问题,现在已经不是我们做了多少,而是我们应该如何做的问题;不是怎么才可以做得更多,而是如何可以做得更好的问题。不要把那些稚拙的、未完成的、包含有钝边的圆花饰雕刻在我们的屋顶,杵在大门两侧的雕像也不能只是僵硬地模仿中世纪雕塑,出现的这类问题不仅是对我们常识的侮辱,更是我们与中世纪那些高贵建筑的距离越来越远的表现。假如我们有很多金钱可以用来进行装饰建筑,就让我们去寻访那位当代的弗拉克斯曼[30]吧。不论究竟是谁可以拥有他的能力,请他来为我们雕刻一件装饰品,一个中楣或一个柱头,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财力内尽量多雕刻几个,对他只提出一个要求,必须要倾尽全力,然后我们就可以心满意足地把这些雕刻的饰品布置在最能凸显它价值的地方。也许其他位置的柱头只是一块石头,或者别的壁龛都只是一个空槽,这都没关系!即便雕刻不出好的装饰物,也比用最劣质的雕刻物装饰建筑要好得多。也许,本来我们也并不需要较高档的建筑装饰,如果可以的话就选择一般的装饰风格,材料也可以使用一些较为粗糙的,我们当下强调的法则只是虚伪的提出要给我们的建筑最好的装饰。所以,在建造的时候请优先选择诺曼式的粗糙雕塑,而不是弗拉克斯曼式的精致雕塑,但是必须得选择粗糙雕塑中质量最好的那些。如果支付不起使用大理石的费用,就用卡昂石来代替,但必须是来自最好石床中的石料;如果石料也用不起,那就用砖砌,但也必须是最好的砖块。总而言之,宁可选择次一档材料中最优秀的材料,也不要使用高一档中的劣质材料。因为,这不仅是我们改善当下建筑现状和提高材料使用的方式,而且这样做更诚实、不做作,与符合天性的法则相统一,这也正是本书探讨的主题。
十一、其次,对于第二条我们需要注意的是,付诸建筑当中的劳动本身所体现出的价值。我在前面就谈到过这个问题[31],劳动的确是艺术可以带来愉悦的常见来源之一,但一定要保持在明确的限制范围内。因为,劳动就类似于珍贵的物质材料,不能毫无理由地被我们肆意浪费,难道浪费劳动就不用考虑对与错吗?这很难被轻易地解释清楚,反观我们现代工人的手工艺技术的浪费,总是令人痛苦不已。我们现在的情况往往是,一些珍贵的材料被用于稀少的宏伟建筑时一般都会有富余,这就不可避免地遭到任意浪费。相对而言,人类的劳动就无法被这般随意浪费,因为一旦如此,我们就会即刻产生某种不舒适感,就好像造物主从不曾打算浪费生命的力量一样。尽管我们有时也要放弃被我们珍视的东西,在献祭中让它们显得似乎很微不足道。我们一方面在矫正人们对建筑的努力方向或热情,一方面又在徒劳地抛弃这些,只有那些正直、审慎的人才可以恰当地平衡这两者之间的微妙关系。一般对我们而言,这不仅仅是因为劳动未被体现出来而造成的不快,更多是由于这种劳动力的缺失隐喻出的不当判断使我们不快。所以,如果人们坦诚自己只为工作而工作[32],就似乎不能显示出他们的劳动体现在哪里,或者以哪种方式展示出具体成果,这样的话,我们也就不会产生这些不快了。相反,如果他们的劳动是为实现某种建筑原则,或者避免为我们带来建筑欺骗,我们又会非常赞赏这种劳动。的确如此,这条法则较为与众不同,更适用于我们当前所探讨主题的其他方面。不过,我在这里陈述也不碍事,不论任何时代,一座建筑物的有些装饰都会被隐藏在建筑当中,很难被公众看到。但这些装饰是某段连续性装饰的一部分,如果因为无法看到而不进行雕刻,会对建筑的艺术效果产生很不好的影响。对于这部分被隐藏的装饰,我们应该给予同等的对待,而不应让它假装存在。例如,坐落在教堂建筑的三角墙[33]背后的雕像我们就应该如实地雕刻,也许这个位置的装饰物从来都不会被人们看到,但也必须得雕刻完整。所以,在处理位于阴暗位置或者被隐藏的建筑装饰时,最好的办法是宁可完成,也不要使建筑的艺术性受损。在雕刻建筑中的束带层,以及其他连续性的装饰时,它们在某个位置可能必须要被中断,比如一些明显无法通过的凹处,我们就应该在凹口处设计一些明显的端口作为断开的点缀,让断裂明显,而要避免产生它们突兀地出现在不应该出现的位置上的感觉。鲁昂大教堂的十字形翼部两侧塔楼的拱肩上,其中三个可见的面都能看到圆花饰,而在朝向屋顶的那面却没有。这种装饰方式的正当性很需要讨论。
十二、然而,我们必须记住,装饰物的可见性不仅取决于位置,同时还取决于距离。对一些距离地面很远,眼睛很难看清的装饰进行精雕细琢,这绝不是令人痛苦或不明智的浪费。在这些位置上,我们必须在统筹建筑装饰的过程中再次履行诚实的原则,我们绝对不能将任何一种装饰覆盖整座建筑(或者说,不能对建筑的所有部分进行一种装饰),以致这座建筑在可以看到的地方非常精致,而在看不到的地方装饰却被粗鲁地抹除。这种行为是欺骗和欺诈。[34]首先,我们应该考虑哪一种装饰适合布置在远观的位置,在那里它的视觉效果可以更好,以及哪一种适合在近观的位置欣赏,然后根据这两种距离的特点,设计出不同的装饰物。对于眼睛可以轻易看清的低层装饰,就让它们保持自然、雅致的状态,高层的装饰要设计得简单、粗糙。如果有的装饰,既需要适合近观也要适合远看,那就必须小心注意,要将它们处理得既醒目又粗犷,从远近观看都可以达到相应的效果,使观看者可以知道这是什么,以及有什么价值。因此,普通工匠都可以掌握的格子图案以及相关的装饰图案适用于整座建筑当中;而浅浮雕、精巧的壁龛和柱头适合放置在建筑的低层位置,这样的传统布置方式尽管有些突兀或古板,往往可以体现出一种建筑的尊严。因此,维罗纳的圣泽诺大教堂中那些刻画事件型和趣味型故事的浅浮雕大都雕刻在正面的四边形当中,并与门廊立柱的柱头高度相当。在这些浅浮雕上方是一个简单、精致的小拱廊,再往上就只有空白的墙面和方形的柱身了。相较于继续将粗糙的浮雕覆盖教堂的外墙面,空白的墙面会使教堂整体宏伟的效果好十倍。如果建造教堂的经费很少,那这座教堂将可以视为支出较少的佳作典范。同样,鲁昂[35]大教堂的耳堂门装饰有一座半人高的精致浮雕(此处我将详细阐述),这个位置再往上是较常见且非常显眼的雕像和壁龛。在佛罗伦萨主教堂的乔托钟楼,只有在最底层才被浅浮雕环绕,往上一层是雕塑,再之上是镶嵌图案和螺旋柱,它们和当时意大利的所有其他艺术一样精致。但在佛罗伦萨人眼中,浅浮雕上方的这些图案和螺旋柱仍然是粗糙且平庸的作品。同样,法国的哥特教堂中最精致的壁龛和造型一般也都雕刻在大门和低窗上,也正是因为这些位置容易被看到。尽管这种建筑风格的精神主要依靠它的丰富情感展示效果,但偶尔也会出现将雕刻精美的花饰设计在朝向天空凸起的位置,比如鲁昂大教堂朝西向的三角墙,以及其背后隐蔽处的玫瑰雕窗。那里有一些非常精致的花样造型,但是从下面几乎完全看不到,那些雕花只为丰富三角墙后的阴影,削弱三角墙前部的凸出感。不过,这明显是一件很糟糕的火焰式哥特建筑雕饰,它无论是在细节还是实用方面都体现了文艺复兴时期建筑风格的堕落特征。而早期建成的南北大门就非常宏伟,从远处观看可以体现较好的比例感,北门上方的壁龛和雕塑距离地面大概一百英尺,宏伟而简朴;从下往上看,也不会显得有欺骗性,这些壁龛和雕塑都如大家所期待的那样,诚实且精致,和那段时期任何其他建筑艺术一样,风格美丽,充满了表现力。
十三、但我们还需要注意,每座精美的古典建筑中的装饰,底部往往都很精致,上部一般通过放大装饰物以实现更好的视觉效果,这种情况据我所知没有例外。建筑装饰中的高粗低精都是同等重要的,尤其是在高耸塔楼中这一原则依然非常自然、准确。正是基于这一原则,后期哥特建筑中塔楼冠部的构筑大都有镂空,较为轻盈、丰富。我在上文提到,佛罗伦萨的乔托钟楼是统一这两个原则的精雅范例,它通过精致的浅浮雕装饰厚重的塔基,上部通过纤巧繁复的镂窗花格[36]吸引人们的视线,塔顶则是由精致的檐口组成。在这种设计中,建筑的上部结构通过大量的繁复营造视觉效果,底部则通过精致浮雕带给人审美感受。同样的情况还出现在鲁昂黄油塔的设计中,敦厚的底部通过细节精致展示,往上则逐渐被分割成细密的网格。在建筑的主体结构中,这一原则或许会使建筑不是很牢固,但这个问题并不在我们目前所要讨论的主题范围内。
十四、最后,建筑材料的过度奢侈,或者将建筑雕刻得过于精致以致其无法抵挡风雨也是浪费的一种。后期的建筑一般都具有这种特征,尤其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也许是所有建筑当中这类错误最严重的作品。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建筑会比帕维亚修道院[37]、贝加莫的克莱奥尼礼拜堂的墓园,以及其他一些这类镶嵌象牙雕塑的建筑更令人痛惜了。只要一想起这类建筑就很难不认为它们是建筑艺术的彻底堕落,只要一看到它们我就会有沉重、痛苦的感觉。这不是因为建筑规模的大小问题,也不是因为做工不精致——它们的大部分装饰都很有创造性和表现力,只是因为这类建筑看起来似乎只适合放入镶饰的匣子、铺着天鹅绒的盒子里面展览,似乎不能承受风雨严寒的侵蚀。我们为之担心、焦虑,受其折磨,所以我们才会认为,对这类建筑而言只要有厚重的立柱和显眼的阴影就足够了,完全不需要过于精微的雕琢。尽管如此,即使在诸如此类的案例中,建筑的成功与否很大程度也取决于建筑装饰的伟大意义。如果一件装饰物的确实现了它自身的功能,即在整体建筑效果中表现了它的光影效果,那么当我们发现雕刻家在工作过程中发挥他丰富的想象力,不仅表现出了光影,更是将装饰品进行一系列的组合,表现出有规律的排列造型时,我们就不应该感到不快。但是,如果装饰无法回应其主要目的,从远处观看无法体现出装饰的力量;在近处需要通过显微镜观看那些花费了数年的劳动刻画在镶嵌物上的无数人物和历史故事,一般人都会认为,如果装饰仅仅成了建筑的镶嵌物或无意义的粗糙之物时,我们得到的将只有失望。因此,北部哥特式建筑的伟大之处与晚期意大利建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它在细节上几乎实现了同样极端的精细,不过它却从未失去作为哥特建筑的主要目的,从未失去作为装饰的力量,甚至其中每一个小叶片饰物体现出的力量感在远处都可以感受得到。只要按照这种方式设计,建筑装饰的表现力才会被合理、崇高地展现出来,装饰的华美程度也不会受到限制。
十五、建筑师们在讨论过度装饰时最爱谈及的话题就是不受限制。优秀的建筑装饰永远不会过度,而拙劣的装饰则总是过度的。我在对页(插图一,图示1)绘制的是鲁昂大教堂中央大门上最小的那座壁龛。虽然我已经叙说过它的上半部分,尤其是三角墙后的玫瑰花饰雕窗,并将那种装饰视为一种堕落,但这扇大门却建造于建筑较纯粹的历史阶段,几乎没有受到文艺复兴风气的污染。所以我将这扇门视为现存纯粹火焰式建筑中最精致的作品。它有四排这种壁龛(每个壁龛下面有两座塑像)从地面环绕着门廊到拱顶,中间还有三排相对大一些的壁龛,雕刻得更为精细,此外,在每个外墩上面还有六个主檐篷。这些小壁龛的数量总共有一百七十六个,每个隔间[38]中壁龛的花饰窗格都各不相同,但效果都如插图所示的那么精致。在所有这些装饰中没有一个(叶形饰的)尖头和顶端饰是无用的,也没有一刻凿痕是徒劳的。这些壁龛的所有优雅和华丽都是可见的——或者说,是可感的——即使对那些不具好奇心的审美眼光来说也是如此。所有的精致细微都没有降低宏伟拱顶的庄严性,反而增加了一定的神秘感。正如有一些建筑的艺术风格可以容纳任何建筑装饰,同样也有另一些风格不需要任何装饰仍然可以展现出伟大,但是我们很少会思考,为什么那些伟大且简洁的建筑风格仍然需要依赖细节处的赏心悦目与整体宏伟的对比。或许是因为我们很少意识到,倘若每种风格都很普通,那将会令人厌倦,好像建筑艺术发展到这个阶段就停止继续前进了似的。为了使建筑可以更好地令人愉悦和兴奋,我们应该对建筑的外墙进行多种不同镶嵌图案的装饰,雕刻出那些具有狂野想象力且幽深神秘的雕像,要比仲夏夜之梦[39]中的场景还要更为厚重。那些被树叶遮蔽了的拱门,那些由扭曲的窗饰花格和投射光线的玻璃彩绘组成的玻璃迷宫,那些被浓雾笼罩的哥特式小尖塔和冠顶塔楼,这些或许就是历史遗留的对每个时代宗教建筑的信仰和敬畏的唯一见证。建筑师们在其他方面付出的努力都已经消逝——他们的兴趣、目标、成就都已不再。我们不知道他们为何而劳作,也看不到留下了什么回报的证据。尽管曾经付出很多牺牲换取了那些回报,成功、财富、权力、幸福——所有的这一切都已经离去。但是,他们用一生在大地上辛勤的劳动,给我们留下了那些饱经风霜的建筑,这就是一种回报,一种证明。他们将生前的权力、荣誉,甚至是错误带进坟墓,给我们留下了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