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匡胤倾吐鸿鹄志 则平重金购宝物
且说赵普命兵士速唤来人，竟是赵匡胤的亲兵前来向赵弘殷和赵普报捷的。赵匡胤在扬州以两千精兵斩获南唐将士一万五千人，大获全胜。赵普急忙将喜讯告诉赵弘殷。
赵弘殷听说儿子得胜，高兴得病好了一大半。他又问起刺客之事，赵普一一告知。赵弘殷听后倒不惊奇，叹口气说：“这是一个粗人，哪晓得战场的规矩。赵匡胤回来后，你说服他，放他去吧。”赵普点头称是。
南唐经过此次惨败，精锐军队损失惨重。可是寿州（今安徽凤台）的刘仁瞻却死守城池，周兵久攻不下。周世宗正拟从扬州进兵，攻取江南，宰相范质劝阻道：“陛下自春天出兵，现今已入盛夏，士兵疲乏，粮草又供应不上。依臣愚见，不如暂且退兵，休整数月，等到兵精粮足，再图南征未迟。”
周世宗沉吟片刻道：“朕攻打寿州数日，耗费许多军械粮饷，此时放弃，实在不甘心呀！”
范质正欲再次进谏，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李重进上前奏道：“陛下尽可还都，臣愿率领部分将士在此继续攻城。”
周世宗大喜道：“卿愿代劳，朕可放心而回了。朕授你尚方宝剑，一切可先斩后奏。”于是，周世宗留兵万人，自率其余人马还朝。同时念赵匡胤父子出外日久，鞍马劳顿，也令他们与自己一起还朝休整。另派大将驻守滁州、扬州。
赵匡胤接旨，先引兵回滁州，与父亲相见。此时父子相见，欢喜异常。赵普在旁也为他们高兴。
赵弘殷道：“匡胤，我病中可多亏则平昼夜侍奉，亲调汤药，才好得这么快。”赵匡胤十分感激，连忙向赵普拜谢。当赵弘殷述及赵普力挡刺客救其一命时，赵匡胤再次拜谢赵普救父之恩。自此，赵匡胤更加信任赵普，二人又恢复了童年时亲密无间的友谊。
回到汴都（今河南开封），赵匡胤叩见周世宗道：“判官赵普献图有功，料理滁州军务更是井井有条。此人具有大才，可委以重任，望陛下明察。”
周世宗对赵匡胤十分信任，闻听此言点头称是。次日下诏，封赵弘殷为检校司徒，赵匡胤为定国军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赵普为节度推官。三人接旨，一齐上表谢恩。自此，赵匡胤父子分掌禁军，权重朝野，十分显赫。
赵普将一切安顿妥当，便遣赵忠与其他家仆一道去灵须山接老师、母亲及妻儿来汴都。这日，从凌晨起秋雨就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雨丝很细、很密，整个天空好似弥漫着一层潮湿的烟雾。及至黄昏，阵阵晚风袭来，风助长雨势，细雨一阵紧似一阵。赵匡胤来赵普府中拜访，赵普令人摆上酒席，二人在密室中饮酒闲谈。
酒过三巡，赵匡胤的方面大耳泛出红色，双目更加炯炯有神。赵普凝视着赵匡胤，心中暗想：此人的确有帝王之相。他曾听人讲，赵匡胤刚出生时，红光满室，紫气盈轩，遍体异香馥郁，经夜不散，因此被叫作“香孩儿”。慧觉禅师说方面大耳之人可一统天下，说不定就应在他的身上。我若及早辅佐于他，不仅将来会享尽荣华富贵，光宗耀祖，说不定还能名垂青史、流芳百世呢！
赵匡胤见赵普只是盯着自己看，不觉摸摸自己的脸，纳闷道：“则平兄，我脸上有什么异常吗？难道刻着字不成？”
赵普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忙端起酒杯道：“匡胤，你还记得我们俩在琅琊山重逢时，我说的‘说贵人，贵人就到’那句话吗？”
“记得呀。”赵匡胤点了点头，“当时我还奇怪，我哪里是什么贵人呀，连个清流关都打不下来。要不是兄弟你出现，还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在滁州宝应寺时，曾问慧觉禅师何人能平定天下，禅师曾谈到方面大耳之人可操胜券。凭你的雄才大略，有朝一日定可登帝位。我先敬你一杯，盼这一天早日来到。”说罢，先举起了酒杯。
赵匡胤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起身取过笔墨纸砚，龙飞凤舞，赋诗一首。赵普凑近观瞧，随口吟出：
欲出未出光辣达，千山万山如火发。
须臾走向天上来，逐却残星赶却月。
吟完，赵普心领神会，赵匡胤胸中的鸿鹄大志尽在不言之中。赵匡胤斟上一杯酒递给赵普：“则平兄，我敬你一杯。一为感谢你助我攻下清流关，二为感谢你替我照顾老父，三嘛，望我们就像小时候一样，我当元帅，你当军师，咱们战无不胜。”
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一起哈哈大笑。赵普道：“俗话说功高盖主。你可要谨防小人。依我看，当务之急，就是要多聚合一些自己人，以防不测。如果你不嫌弃，我愿为你效犬马之劳。”
赵匡胤正要说话，赵普家人进来禀报：去灵须山的人回来了。赵普连忙迎出门外，只见妻子林氏、儿子承宗就在眼前，旁边跟着赵忠及另几个仆人。见到妻儿，赵普自然高兴万分，但却没有见到母亲及老师。
此时，赵匡胤也走到门外，赵普先让林氏拜见赵匡胤，然后大家到客厅落座。赵普忙问道：“为何不见老师与母亲？”一提此事，林氏立刻抽咽起来。
承宗哽咽着说道：“父亲走后不久，一场瘟疫降临。奶奶和师祖全过世了。”说罢，号啕大哭。
赵普听后，目光呆滞，傻呆呆愣在那里好一会儿。赵匡胤在一旁好言安慰道：“则平兄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如果伯母及明智长老在世，看到你能为朝廷效力，一定会以你为骄傲的。”
赵普送走赵匡胤，一人静静地坐在书房里，回想起母亲、老师含辛茹苦教育自己成人的一景一幕，不由得放声痛哭起来。
一连几天，赵普茶不思，饭不想，整日独坐书房。林氏劝慰道：“相公，如果老师和婆婆看你如此痛苦，也会心疼的。他们临终前交代，让我转告你多多保重身体，为朝廷效力，争取早日辅佐明主统一天下。这样他们就心安了。”
赵普点点头，母亲和老师的教诲他怎能忘怀！他知道，如果自己因小失大，因为一己的私情而忘记了辅佐赵匡胤成就大业，母亲和老师在天之灵也不会饶恕自己！
这天，赵忠陪赵普上街散心。只见闹市一角，一伙人聚集在一起，赵普派赵忠过去打探。赵忠回来道：“有个大汉在卖剑。”
“这有何稀奇。”赵普转身要走，忽然念头一闪，想到一人，此人既不嗜酒也不贪财，只喜好名马宝剑，自己正为如何替赵匡胤拉拢他而发愁，这不是手到擒来吗？想罢，连忙叫上赵忠过去观瞧。
只见一条大汉头戴发巾，身穿旧战袍，手中拿的剑鞘上插着草标，正喊着：“兄弟初来汴都，因为寻亲不遇，盘缠花光，只得卖掉这把祖传的宝剑。如有识货的，兄弟愿贱价相卖。”
“你这剑凭什么叫作宝剑？抽出来让大伙瞅瞅嘛！”人群中有个年轻人喊道。
大汉“嗖”的一声把剑从剑鞘中抽出来，一道寒光登时夺人眼目，站近的人只觉一股冷气迎面扑来，不禁打起寒噤。真乃是：远看似玉沼春冰，近看似琼台瑞雪。
众人一起喊道：“好剑，好剑！”
大汉得意扬扬道：“我这宝剑有两个好处：第一，砍铜剁铁，如削竹木；第二，吹毛即断。”
众人起哄道：“不信，不信。你试试！”
大汉冲众人拱了拱手道：“敢问众位，谁借铜钱用用？”
赵普冲赵忠点了点头，赵忠往场内扔进一枚铜钱。大汉抱了抱拳道：“谢谢这位爷。”说罢卷起衣袖，举剑在手，只一剑，就把铜钱剁成两半。
看热闹的人们齐声喝彩。
大汉又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照着剑口上用力一吹，那头发顿时成为两段，飘下地来。众人都看呆了。
有人问道：“你这剑要多少钱？”
大汉道：“我急需钱使，你若识货，给纹银二百两拿走。”
一听二百两，众人一哄而散。大汉叹了口气道：“宝剑啊，宝剑，偌大的汴都城，竟然没有一个识货的，真是委屈你了！”
赵普问身边的赵忠：“你不是会打造兵器吗？觉得这把剑怎样？”
赵忠回道：“大人，这把剑真可谓举世无双。莫非大人有意于它？”
“正是。”赵普答道。
大汉听到他们的谈话声，见是刚才赏给铜钱的一主一仆，便定睛仔细打量他俩。只见主人穿戴虽然俭朴，但温文尔雅，气度不凡，让人觉得有些来历，于是抱拳道：“这位爷可是想买此剑？你若识货，我愿便宜相卖。”
赵普示意赵忠，赵忠上前答道：“二百两太贵了。你若一百两愿卖，我们就买下了。”
大汉哈哈大笑：“一百两，那是把金子当生铁卖了。”
赵普这才说话：“这位好汉，你这把剑从何得来？真是祖传的吗？你祖上是谁？”
大汉长叹了口气道：“此剑确是我祖上留下的。若说我祖上是谁，恐怕辱没了先人。他们如知道我这么没出息，只怕是死不安寝了。”
赵普见这位大汉出于真意，并不像偷盗者所为，便又说道：“你若真心要卖，一百五十两如何？否则，没个识主，纵是十两，也无人问津。”
大汉咬了咬牙说道：“罢，罢，罢！谁让我缺钱呢！一百五十两，就让你捡个便宜吧。”
赵普与赵忠引着大汉回府取钱。大汉领钱而去，赵忠不解地问道：“大人是个文官，要这剑有何用处，莫不是为了防身？”
赵普摇了摇头：“我要送与他人。可是还缺一匹好马！”
“大人要好马吗？前几天我听别人说，东街上有一个姓郭的教头死了，他有匹枣红马，唤作‘穿云电’。听说因家穷，无钱办丧葬之事，正找买主呢。”
“果然如此吗？你快快多带些银两，咱们现在就去。”赵普两眼放光。自从赵普得知母亲和老师去世之后，他还是头一次这么高兴。赵忠在一旁迷惑不解，不知老爷要给谁送礼，这么重要。
赵普叫赵忠领路，一口气到了郭教头家，却是一处破院、几间平房，只听里面有女人的哭声。赵忠上前拍门道：“屋里有人吗？”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妇人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出来开门道：“两位到寒舍有事吗？”
赵忠上前答道：“我们听说郭教头过世了，有匹坐骑要卖，不知卖了没有？”
妇人道：“放信出去已经有好几天了，莫说买，看也不曾有人来过。”
赵忠与老爷对了一下眼神，见老爷的眼中充满了喜悦的神色，他心中也觉欢喜，忙道：“我们委实真心要买，可否先让我们看一下马？”
妇人道：“在院子里面，请进来看看，不买无妨。”
赵普和赵忠随妇人进了院子，来到马棚前，只见那马已瘦成皮包骨了！
赵忠问道：“怎么饿得这般瘦？”
妇人苦笑道：“人都吃不饱，谁还顾得上它？先夫在世之时，倒还勤喂着点。他这一死，又无人买它，哪还有心思去喂它，所以掉了膘。”
赵普点了点头，把马周身相了相：头至尾，准长丈余，蹄至鬃，准高八尺；遍体红毛，并无半点杂色。他又看了看马的牙齿，然后道：“你要卖多少银子？”
妇人道：“不瞒你说，先夫病重时，并不曾讲过价钱。只说如果遇到识货的，贱些也卖了；否则，情愿没草料饿死它，也不卖。随你吧，自己说个价钱。”
赵普沉吟片刻，然后说道：“一百两银子如何？”
妇人不由一惊，心想前些日子有人劝她将马卖给种地的，只给五两银子，可见这马还要更值些钱，索性再多要些。于是她说道：“一百两少些，我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你再多加点吧。”
赵普暗忖：没想到这个妇人如此贪心，看在这马实在是可心的分上，就让了她吧。于是添价到一百五十两。妇人唯恐再要价吓走买主，赶紧点头答应。
赵普让赵忠牵着马往府衙走。赵忠嘴里嘟嘟嚷嚷道：“一百五十两买这么匹瘦马干什么？用它耕田都不行！”
赵普笑着不语，回府让马夫悉心饲养。马夫一见此马，立刻惊叫道：“老爷从何处得此宝马，怎么瘦得这么厉害？”
赵忠这才佩服老爷的眼力，将买马情况全都告诉了马夫。马夫直点头道：“一百五十两，值，值啊！”
过了些日子，宝马已恢复元气。此马的妙处在于：奔腾千里荡尘埃，神骏能空冀北胎。蹬断丝缰摇玉辔，金龙飞下九天来。
这天，赵普让赵忠牵马捧剑，来到赵匡胤的府衙。赵匡胤远远地迎了出来，道：“则平兄，好久不见，你这一向可好？因我忙于公务，未能前去看望，望则平兄原谅。”说罢，一眼看见赵忠牵着的马，连声喊道，“好马！好马！”
赵普笑道：“不仅有好马，还有好剑呢。赵忠，拿剑让赵大人看看。”
赵匡胤拿过剑，只见剑把上用赤金嵌出“青淳”二字，双歧杏黄回须卷毛狮子吞口，剑鞘上裹着绿沙鱼皮菜花铜螭虎铰链。看那锋刃乃是四指开锋，一指厚的脊梁，镜面似的明亮，远望却似一汪水，照耀得人的脸也青了。赵匡胤爱不释手，一边连声赞叹，一边问赵普：“则平兄，这良驹、宝剑是送我的吗？我可是使棍的呀，且还有皇上御赐的马。”
赵普诡秘地笑笑：“咱们进屋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