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失关隘南唐兵败 得滁州判官审案
赵匡胤巧遇赵普,还未及叙说旧情,便催问起破关妙计。赵普并不急于回答,而是先问道:“匡胤,清流关前除了关道,还有何路可走?”
赵匡胤焦急万分,看到赵普沉稳自如,只好答道:“清流关附近山民全被掳进关内,我曾派兵四处勘察,因地形复杂,还未找到另外的入关途径。”
赵普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清流关地形图,指着密密麻麻的标记说:“这张图上标着一条崎岖小路,由此路可绕到关后。因坡陡林密,此路向来少有人涉足。”
赵匡胤喜出望外,追问得图经过,赵普便将慧觉禅师赠图缘由简要地叙说一遍。说话间,天色迅速黑了下来,远处的山峰显出庞大的阴影。赵匡胤让寻来的亲兵牵过一匹马,交给赵普,道:“则平兄,军务紧急,我们先回大营,容日后再去拜谢慧觉禅师。”说完,扬鞭催马下山。赵普紧跟其后。片刻,一行人便消失在黝黑的山林中。
后周大营内,周世宗的大帐里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赵匡胤将赵普献图一事大肆渲染,周世宗龙颜大悦,吩咐让赵普进帐。赵普参拜世宗礼毕,世宗命身旁的翰林学士窦仪起草敕书:“赵普献图有功,城破之后,可作滁州军事判官。”赵普赶忙谢恩。
且说赵匡胤得图之后,亲自挑选精锐将士,组成先锋部队,督军星夜前进。在距清流关五里时,赵匡胤按照地图所标,指挥人马斜插入羊肠小道。小道荆棘丛生,赵匡胤与众将下马,命人马鱼贯而行。人马冲至关后,关上守兵还在酣睡之中。匡胤命周兵架起云梯,将火把掷进关上,冲杀入内。关上守兵以为周兵是从天而降,便喊爹叫娘,纷纷逃命。
关上四处火起,守将姚凤闻听外面喊杀连天,正要命人打探,关上守兵已来报称周兵入关。姚凤大惊失色,赶快飞走出室,翻身上马,冲出东门,向滁州方向逃去。兵无主将,无心恋战,跑得快的随主将向滁州奔去,跑得慢的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周兵大刀阔斧,见着南唐兵就杀。接着赵匡胤下令,凡愿降者免死,关内守兵纷纷放下武器,降者竟有数万之众。这时,从琅琊山方向传来清脆的钟声,环滁僧寺皆鸣钟以应之,清脆的钟声在山谷中回荡……
赵匡胤听到钟声,下马向琅琊山方向深施一礼,然后率兵乘胜追击南唐溃兵。
姚凤引军败退,进得滁州城,顺着马道先上城楼眺望,只见周兵正漫山遍野追击过来。于是,他立即下令军士把浮桥拆掉。几丈宽的护城河,没有浮桥,任你赵匡胤天大本事也休想过来!
周兵追到护城河边,赵匡胤见南唐兵已拆掉了浮桥,便手举马鞭在空中一甩,那银鬃玉兔马忽地腾空而起,竟飞跃过护城河。周兵见主帅过河,便齐声呐喊,纷纷跳入水中,凫水而过。赵匡胤督军架起云梯,四面攻城。
姚凤见形势急迫,连忙令士兵向城下传话,请赵匡胤答话。赵匡胤听到喊声,抬头望去,只见姚凤站在城头,便说:“现在还有何话可说,快快打开城门,否则城破之时,杀你个片甲不留!”
姚凤并不慌张,回答道:“人各为其主,休想叫我投降。你既袭据我清流关,为何还要乘人之危,苦苦相逼,这算什么大丈夫?有胆量,你且后退让出空地,容我出城列阵,与你决一死战。”
赵匡胤笑道:“你这无非是缓兵之计,此城破在旦夕,怕你作甚?容你一个时辰整军来战。”说罢命令周兵停止进攻,退过护城河,列阵等候。
一个时辰过后,果然城门大开,姚凤带领南唐兵蜂拥而出,刚越过护城河,立足未稳,赵匡胤便骑着银鬃玉兔马斜刺里冲将过来。姚风听见马蹄声,见赵匡胤已到近前,忙挺枪相迎。二人打马盘旋,交战五六个回合,姚凤力不从心,拨马想走,稍一犹豫,赵匡胤的浑铁通天棍横扫过来,击中他的后脑,可怜南唐赫赫有名的大将竟一命呜呼。南唐士兵吓得魂飞胆破,弃城而逃。赵匡胤一面遣人向周世宗报捷,一面率部进城安民。
滁州城内虽未经战乱,但周兵进入后,市民惊恐,店铺关门,不少有钱的人跑到乡下躲避,溃兵及盗匪乘机四处抢劫。赵匡胤立即下令加强巡逻,维持秩序,同时大举清乡,捕捉盗匪,并论功行赏。谁知士兵们为了争功领赏,三日之内竟捕得乡民百余名,统统指为匪盗,照律定罪,尽在死刑之列。赵匡胤并不派人审问便命择日行刑。
且说赵普作为军事判官,奉命前来滁州任职。他进得城门,只见黑压压的一群人围在城墙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挤上前去观看。只见城墙上贴着官府告示,写明盗匪罪状,并画有人像。人群里一片乱糟糟的“嗡嗡”声,赵普很纳闷,便侧耳仔细倾听。只见一个高个儿后生指着画像上一个粗眉大眼的人,高门大嗓地对旁边的矮胖汉子说:“那不是咱们庄的王铁汉吗?前天他妹夫来他家,送给他一匹绸缎,周兵搜查时硬说他是盗匪,他顶撞了几句,便给抓了起来。”矮胖汉子捅了高个儿一下:“小声点儿,别叫官府的人听见。”高个儿后生满不在乎地说:“听见怎么啦?王铁汉本来是老实巴交的打铁汉子,咱们全庄的人都可以给他做证!”
赵普走上前去,向二人拱手问道:“请问两位朋友家住何庄?”矮胖汉子见赵普穿戴与庄户人家不同,知道有些来头,便欲拉高个儿后生挤出人群。高个儿后生瞥了赵普一眼,见他面白和善的样子,并不在乎,埋怨矮胖汉子:“怕什么?官府也得讲理。我刚才说的你们如果不信,就去大王庄打听打听!”
赵普离开人群,径自先去州衙拜见赵匡胤。二人相见,叙过礼后,赵匡胤格外高兴:“则平兄,多亏你相助破了清流关。”
赵普恭维道:“匡胤,你的威武震慑了南唐三军,谁人不知?!”
二人谈笑风生之时,下面来人禀告赵匡胤:明日午时要对捉来的百余名盗匪行刑。
“还问什么?这些盗匪扰乱秩序,可恶可恨,早该处决!”赵匡胤说完,把手一挥。
来人转身刚要走,赵普插话道:“匡胤,说抓来的这些人都是盗匪,你可曾亲自审问?”
“一些小毛贼,用不着审问。南唐的百姓,本来就都是俘虏,我未曾加罪于他们,已是法外开恩。如今这些人又甘做盗匪,若不处死,将何以儆众?”赵匡胤振振有词道。
“两国交兵,百姓何罪?我们只是征伐李璟,又不是征讨百姓,怎么能把百姓当作俘虏看待呢?如有挟嫌图报、诬良为盗的事情发生,错将良民斩首,岂不是草菅人命吗?”赵普驳得条条有理。
谈到此时,二人不免声音高了一些,客厅里的仆人以为二人争吵,吓得动也不敢动,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当赵匡胤端起杯子,发现茶凉了时,仆人才如梦初醒,赶忙上去斟上热茶。赵匡胤呷了一口热茶,心情才平和下来,缓言道:“则平兄,我军务繁忙,你若不怕辛劳,我就把这百余人交给你审问,待审理清楚,再行定罪如何?”
赵普满口应承下来,并立刻吩咐来人:列好名册,明日就审。
第二天,听说新来的军事判官要审案,大清早,府衙外就围聚了好多人。因是两国交战期间,赵普免去了很多烦琐的程式。他事先通知被抓乡民的所居地,让庄主出面,只要拿出证据,能证明被抓的人清白,十人联名具保,就可取保放人;凡是真正的盗匪,有被盗者出面,辨认出自己被盗的物品,二人以上指证,就要被收监判刑;对那些溃兵散勇,趁火打劫,扰乱秩序的,则一律处死。府衙外围聚的人黑压压一片,绝大部分是来为乡亲邻里具保做证的。
赵普审问的第一个被抓的乡民就是王铁汉。赵普坐在桌案后面,看到跪在地上的王铁汉脸色黝黑,粗眉大眼,膀宽腰圆,面带憨态,便把惊堂木一拍:“下跪何人?报上名来!”
“草民王铁汉。”王铁汉身躯粗壮,但说起话来却细声细气。
“家住何处?”
“滁州城外大王庄。”
“你家绸缎从何而来?”
“是我妹夫前两天送来的。”
“你讲的话是否属实?如欺瞒本官,是要从严治罪的。”
“大人,小人不敢胡言。”
赵普问得干脆,王铁汉答得清楚,赵普吩咐将大王庄的庄主和乡邻请进府衙。
赵普问庄主:“王庄主,这王铁汉可是你庄的乡民?”
“回禀大人,王铁汉是本庄乡民,祖孙三代打铁为生。”庄主是个须发皆白的长者,说话慢吞吞的。
赵普:“他平日为人如何?可有盗匪行为?”
庄主:“王铁汉素来安分守法,从不与人争斗,更无偷盗行为,与盗匪无半点瓜葛。”
赵普:“他家的绸缎可是其妹夫所送?他妹夫现在何处?”
庄主:“绸缎确是他妹夫所送。他妹夫平素专做绸缎生意,现又到杭州去贩货。”
王庄主老迈年高,赵普吩咐兵士让他在旁边坐下。在进来的十来个人中,赵普发现有那个在城墙下相遇的高个儿后生。他从心里佩服这个年轻人,如果不是他在告示下讲出一番鸣不平的话,王铁汉恐怕早就做了刀下鬼啦!
“你们大家愿意为王铁汉担保吗?”赵普问道。
“愿意!”十来个人异口同声,尤以那个高个儿后生嗓门最大。这些人一一画押。
“王铁汉,你站起来,可以回家啦!”
王铁汉似乎未听清赵普的话,仍然跪在地上。
赵普又重复一遍:“王铁汉,你可以回家啦!”
“大人,这是真的?”这回王铁汉才将信将疑地站了起来。
高个儿后生提醒王铁汉:“还不快向赵大人谢恩!”
王铁汉又要下跪,赵普挥手制止:“你本无罪,理应释放,是赵匡胤大人吩咐这样做的。”
王铁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言辞恳切:“大人,我有一身力气,会打兵器,也粗通武艺,现孤身一人,我愿跟随您左右,就是牵马坠镫3也心甘情愿!”
赵普自己揽过审案职责时,只是不想冤枉好人,没想到南唐乡民还有自愿加入后周军队的,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当即给王铁汉改名为赵忠,收为家人。
赵普一上午审问了几十个被抓的乡民,大都是无辜良民,只有几个是平时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刁民。
审到天黑时分,百余名被抓的乡民将要审完,一个细高身材的汉子被带上来。只见此人脸如枣核,额头窄窄,下巴尖尖,一脸的委屈相,可是两只小小的绿豆眼却不停地左右转动。他自称刘二,家住上刘庄,以采药为生,没有同乡人来证明他的身份。
“刘二,你为何没有同乡前来具保?”赵普看似随便发问,实则外松内紧。
“回大人,我们上刘庄离滁州七八十里,深山老林,路又不好走,山里人轻易不进城来。”刘二回答得滴水不漏。
赵普紧接着问:“那你为何事进城?”
刘二先愣了一下,立刻又醒过神来,赶忙答道:“我是给城里药铺送药材来的。”采药为生,进城送药,听起来理由充足。
“送的什么药材?”赵普毫不放松。
“当归、半夏、川芎……”刘二说得结结巴巴。
赵普察言观色,发现刘二的精神开始紧张起来,便单刀直入:“刘二,我且问你:当归花开何色?川芎产于何地?”
刘二神色慌张,随口答道:“当归开黄花,川芎就产在滁州周围山里。”
赵普将惊堂木一拍:“大胆刁民,你到底是干什么的?竟敢假冒山民,自称以采药为生,却连当归开白花、川芎产在巴蜀和云南也不知晓,分明是欺骗本官!你身上的二百两白银从何处抢来?还不从实招来!”
“银子是小人卖药所得,大人可不能冤枉草民。”刘二反倒不再慌里慌张,而且口气很硬。
赵普见他嘴硬,立刻派人去传几家被抢药铺的掌柜和伙计。不一会儿,几个掌柜和伙计来到堂前。
“你们曾前来告官,药铺银两被人抢劫,且看堂前所跪之人,谁能认得?”赵普指着刘二。
郭记药铺掌柜揉揉眼皮,上前仔细打量,刘二两眼躲向一边。郭掌柜气得哆哆嗦嗦地说:“那天他来药铺抢柜上的银子,脸上抹着黑烟子,虽看不清别的,但这张两头尖的脸我这辈子也忘不了。”伙计也指证刘二抢劫药铺。
刘二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下尖脑袋,只得招认自己是南唐败兵,流窜作案。
百余人审完,赵普将审案结果禀明赵匡胤:确有赃证,是盗匪的只有十几个人,按律处治;其余的按善良乡民一律释放。只这一件事,滁州城的百姓就齐颂赵匡胤慈爱仁明。赵匡胤自然高兴,有赵普这样的谋臣在身旁,他的前程就有了支撑。二人约定晚上痛饮,一醉方休。这时侍从禀报:城外有人点名让赵匡胤前去迎接。
3 坠镫:向下拉正马镫,侍候主人或尊长上马。表示对人敬仰、愿做苦差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