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真正的人生
年轻时,时间还很长,日子还很多。一转眼,却惊觉十年已匆匆而过。
——平克·弗洛伊德(Pink Floyd)乐队,歌曲《时间》(Time)
成长发育,几乎一直都存在所谓的关键期。这个阶段,只要外界给予适当的刺激,我们就迅速成长和成熟。而在此之前或之后,要么艰难生长,要么不再生长。
——诺姆·乔姆斯基(Noam Chomsky),语言学家
凯特刚开始接受心理咨询时,已经在餐厅里做了一年多服务生。她和父母住在一起,而且时常吵架。她的父亲打电话为她预约了第一次心理咨询。父女二人都一致认为两人的关系将会是心理咨询过程中的重点。但随着咨询的进行,最引起我注意的并非凯特和父亲的关系,而是她正挥霍着自己20多岁的人生。她从小生活在纽约,现居弗吉尼亚州。虽然她已经26岁了,但依然没有驾照;且不说这限制了她的就业机会,而且这还限制了她的人生——如果把人生比作一辆车,她感觉自己就像乘客,而非驾驶员。而她经常性的迟到也与此不无关系。
大学毕业之后,凯特便希望自己能好好享受自由自在的20多岁,而她的父母也鼓励她如此。她的父母在大学毕业之后就选择了结婚。因为他们想一起去欧洲,但在20世纪70年代早期,未婚同行并不被双方父母所允许。她的父母在意大利度完蜜月后,她的母亲便有了身孕。她的父亲凭借会计学专业养家糊口,而母亲则忙着养育四个孩子。凯特是最小的那个孩子。凯特一直过着她父母20多岁时错过的自由人生。凯特本以为20多岁正是她享受人生的时候,但她感受到的却是更多的焦虑和压力。“20多岁就像一座山,压得我动弹不得,”她说,“没有人告诉过我会这个样子。”
与此同时,凯特还让自己的生活充斥着各种戏剧性的事件,这样她便无暇去面对自己真正的人生。她似乎希望我们周末的心理咨询也会变成这样。刚走进心理咨询室,她便踢掉自己的平底鞋,卷起牛仔裤,然后向我开启抱怨模式。我们的对话也穿插着各种手机媒体信息,当她向我展示着照片和短信时,Twitter的新闻提示音又响个不停。从这些零碎的信息中,我慢慢拼凑出一些她内心的想法:她或许想为公益组织筹款,而她希望在30岁之前能确定自己的职业方向。“30岁是新的20岁。”凯特说。
这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作为一名专注于成人发展的临床心理学家,我见过太多20多岁的年轻人挥霍着自己最重要的十年,而不去为未来着想。更糟糕的是,当他们到了三四十岁时,却发现自己因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工作、爱情、金钱以及生育能力。我不愿看见凯特或任何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挥霍自己的生命而不自知。而且,我喜欢凯特,想帮助她。所以,我每次都会要求她准时赴约。而在她分享那些周末趣闻时,我会打断她并询问她驾照考了没有,工作的进展如何。或许,最重要的是凯特和我曾经就“心理咨询以及她的20多岁应该做什么”展开过一次辩论。
凯特说,她在想自己是应该花几年时间在这里探讨自己的过去和童年,还是应该拿这些费用和时间去欧洲找寻自我。我对这两种想法都不赞同。我告诉凯特,虽然大多数心理咨询师会同意苏格拉底所说的“未经审视的人生是不值得度过的”,但美国心理学家谢尔登·科普一句鲜为人知的名言,在这里更为贴切:“未曾活过的人生是不值得审视的。”
我告诉凯特,如果看着她最重要的十年匆匆而过,而我坐视不理,那是我的失职。她的未来正面临危险,我们不能只停留于过去。真正让她不开心的不是周末,而是工作日,如果我们一直谈论周末里的那些趣闻,那将无济于事。而且,我真心认为她需要做出一些改变,这样她和父亲的关系才有可能好转。
一天,凯特走进心理咨询室,一反常态地瘫在了沙发上。她一边望着窗外,一边泪眼婆娑地和我讲起周日上午她和四个大学同学聚餐的经历。这四个大学同学的现状是:两个来这里开会;一个为毕业论文,刚从希腊采录摇篮曲回来;还有一个带着自己的未婚夫。当他们坐在一起时,她突然感觉自己落后了。她朋友所拥有的工作、男朋友或人生使命,她也想要。那天心理咨询结束后,她一整天都在网上寻找工作(以及恋爱)的机会。大部分的工作(以及男人)似乎都没什么意思,而那些感觉有意思的,她又开始担心自己是否配得上。躺在床上,凯特感觉自己仿佛遭到了背叛。
“我的20多岁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她说,“那天,我坐在餐厅里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没有工作,没有爱情,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在这里干什么。”她一边伸手抽纸巾,一边哭泣,“之前有人说,我不用考虑那么多,未来自然会好的。但现在,这样的鬼话我绝不会相信。我希望我可以……我不知道……活得更有目的性一点。”
对于凯特来说,一切都不算太晚,但她的确需要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并活得更有目的性一点。当凯特的心理咨询全部结束时,她有了自己的住所和驾照,也有了一个看似很有发展潜力的男朋友,以及一份为公益组织筹款的工作,甚至她和父亲的关系也在好转。最后一次接受心理咨询时,凯特向我表达了感谢,感谢我帮她重新步入正轨。她说,她感觉自己终于有了“真正的人生”。
* * *
20多岁,本就是真正的人生。
弗洛伊德曾经说过:“工作,爱情;爱情,工作……人生不外如是。”而且现在,工作、爱情这些的确要比以往更晚步入正轨。凯特父母那一代[1],年轻人平均21岁便已结婚生子。他们在上完高中后(有的上完大学后),便开始赚钱养家。一般而言,一份收入便可以养活全家。所以,那时基本上都是男性出门赚钱,而三分之二的女性留在家中。那些出门赚钱的男性及女性,期望一辈子在一个行业里工作。那时,美国平均房价为20000美元[2];离婚和避孕药才刚刚步入主流。
后来,到了凯特这一代,社会文化出现了巨大变化[3]。各种人性化的计生用品涌入消费市场,而大量职场女性也涌入就业市场。迈入21世纪后,只有一半年轻人会在30岁之前结婚,而生孩子的比例甚至更低,这使得20多岁成了“新大陆”般的自由时期。我们开始听到不同的说法:上大学或许太费钱了,没有必要;或许研究生学位才更为必要。不管怎样,这些都为年轻人提供了更多的“自由时光”。
几百年来,20多岁的年轻人都是从儿子和女儿直接转变为丈夫和妻子的。但短短几十年内,一个新的时期开始出现。他们不再那么快地步入婚姻。像凯特一样的年轻人要么住在父母家,要么独自贷款买房,面对着“多出来的时间”不知所措。
站在世纪之交,20多岁几乎也成了夹在“未成年与成年”之间的年龄段。2001年《经济学人》提出了“单身经济”(Bridget Jones Economy)[4]的概念,2005年《时代周刊》在封面头条写道“遇见巨婴”(Meet the Twixters)[5];20多岁,似乎成了“有钱有闲”且不用承担责任的代名词。2007年《纽约时报》将20多岁称作“奥德赛时光”(the odyssey years)[6],意指云游闲逛的时光。许多新闻记者和研究人员,开始给20多岁的年轻人取各种绰号,诸如“大小孩”“小大人”和“中青年”。有人说,20多岁是青春期的延续;还有人说,20多岁是成年前的演习[7]。这些说法,都让20多岁的年轻人感觉自己似乎“尚未成年”[8],而不用把自己当作成年人来看。
不过有趣的是,我们一边对20多岁的年轻人表示着轻视和不屑,一边却痴迷和执着于成为20多岁的年轻人。在流行文化里,20多岁似乎是我们唯一崇拜的年龄段。根据2019年的数据统计,Instagram上85%的网红[9]年龄都在18~35岁。这意味着,大多数20多岁的年轻人整天在手机上看到的是其他20多岁的年轻人过着最完美的生活:穿着泳衣,一路赚得盆满钵满。那些童星和普通孩子想打扮成20岁的模样,而与此同时,那些真正的成年人和家庭主妇想看上去像29岁的年轻人一样。年轻的,想看起来老成一点;年老的,想看起来年轻一点。这让20多岁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似乎人生就只剩下漫长的20多岁。有人甚至还发明了一个新的词“不老”(amortality)[10]来描述这样的状态。
倡导“30岁是新的20岁”的文化,一边说20多岁并不重要,一边却异常迷恋和美化20多岁,让人不禁以为20多岁似乎就是一切。这不仅自相矛盾,而且分外危险。在这些流行文化和矛盾信息的轰炸下,太多20多岁的年轻人挥霍着自己最为珍贵的十年,直到多年以后,才发现代价巨大。太多像凯特一样的年轻人误以为20多岁无关紧要,但事实却与此相反:这不仅是他们最为关键的十年,而且从很多方面来看,这也是他们最为艰难的十年。
* * *
21世纪的年轻人,相较于过去,无论是在个体心理层面,还是在社会文化层面,都面临着更多的问题。这确实是一种巨大的变化。大多数年轻人在迈入社会之前,都会在学校里度过自己的青春岁月。这意味着,在他们的印象中,人生是一个又一个日期分明的学期,每天都有相应的学习计划和安排,而他们也知道如何拿A或B。但在离开学校之后,学期不再,课程安排不再,考试也不再。没人告诉你,你每天要做什么;也没人告诉你,你表现如何。
如今的职场也与以往大不相同。现在的年轻人拥有更多的工作机会,而这也意味着更多的迷茫。而且,过去长期的职业生涯,现在已经被短期的工作经历所取代;平均而言,年轻人在30岁之前便已经有了好几段不同的工作经历[11]。虽然现在的年轻人拥有更高的学历以及更多的工作经验[12],但不幸的是,他们在离开学校后的第一份工作,甚至可能都不需要大学学历。随着大量入门级工作外流至美国以外,不少年轻人发现美国国内的就业环境变得愈发严峻[13]。即使成功就业,他们的第一份工作也往往是一份无薪实习[14]。统计数据显示,大约一半的年轻人正处于失业或“就业不足”(指没有足够的工作可做或所做的工作未能充分发挥技能)的状态[15]。
随着工作的不断变换,他们的住所和朋友也在不断变换。三分之一的年轻人将会经历搬家[16],而使得自己的朋友分散各处。大约40%的人会选择回家[17]和父母一起住,部分是因为学生贷款(在美国大学毕业生平均负债约30000美元)[18]。虽然社交媒体让年轻人看上去“朋友多多”,但由于工作不稳定,研究发现,20多岁会是我们一生中最孤独的时期之一[19]。
年轻人四处漂泊和闯荡,他们感觉世界越来越大,并开始遇到所谓的“生命难题”(large world problems)[20],或者那些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在哪里定居?以什么为业?是否要与人结为伴侣?如何结为伴侣?什么时候结为伴侣?和谁结为伴侣?这些问题没有正确答案。更糟糕的是这些问题背后更深层的终极问题:“我会成功吗?”“我会孤独终老吗?”“我会被爱吗?”“我会幸福吗?”“我的人生会有意义吗?”“我的未来会好吗?”可能在未来十年或更长的时间里,这些问题都无法得到回答。
20多岁之所以如此艰难,并不只是因为年轻人所面临的这些“生命难题”,还有来自外在世界的威胁和挑战。大多数人已经想不起来“9·11”事件之前的世界或没有恐怖袭击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了。他们也想不起来科伦拜校园枪击案[21]发生之前的校园生活或没有枪击演习的校园生活是什么样的了。而他们的电子设备,不仅向他们“轰炸”般推送来自朋友的跳伞自拍照,还有各种有关经济衰退、政治问题、气候危机及全球危机的新闻头条。即使他们感觉需要抓紧时间,活出最好的自己,他们也不禁担心,政府或这个世界是否还会存在。
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听到朋友自杀或吸毒过量的消息。有些人开始怀疑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他们更多地听到所谓“美国梦”只不过是一个虚无的梦;他们想知道自己的人生是否重要,自己的未来是否还有出路。即使是那些更幸运或家境更优渥的年轻人,也同样担心自己未来的薪水能否和父母的一样多。甚至迈入职场之后,许多年轻人开始担心那些性骚扰或性侵事件是否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样活着,实属不易。美国心理学会2018年的一项报告[22]显示,整体而言,年轻人比年长者活得更不开心、更为焦虑。似乎每过几年,当这样的横断面研究出来之后,马上就出现各种各样的网文甚至图书,开始探讨为什么现在年轻人的生活如此糟糕。但事实上,横断面研究无法证明这一点。(你需要将现在的年轻人与过去的年轻人做对比。)不过,这些研究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不同于大众的普遍认知,20多岁并没有我们所以为的那么有趣。
每一天,在我的心理咨询室里,都有20多岁的年轻人告诉我,他们感觉自己被欺骗了:有人说,20多岁会是他们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有人认为给20多岁的年轻人做心理咨询,就是听这些无忧无虑的少男少女们谈论他们的心事和冒险,这的确说中了一部分。但在心理咨询室内,他们所袒露的不安不止于下面这些:
►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在一片汪洋大海里,看不见任何陆地,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游。
► 我感觉自己只能不停地和别人约会,然后看看到底和谁的关系能稳定下来。
► 我都没意识到我每天上班之后都会在洗手间里哭。
► 我一直在将自己和那些更优秀的人做比较。
► 20多岁,就像一场没有答案的考试,也没有考试时间限制,我不知道如何才能交出让人满意的答卷。
► 我感觉自己只有在网上获得别人的注意,才能证明自己有吸引力。
► 我姐姐今年35岁了,还是单身。我怕自己将来会和她一样。
► 我迫不及待地想逃离我的20多岁。
► 我不希望自己30岁之后还在做现在这种工作。
► 昨晚,我祈祷自己生命中能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似乎,所有人都想要成为20多岁的年轻人,除了20多岁的年轻人自己。现在如果有人再说“30岁是新的20岁”,我会告诉他,“天啊,我希望不是”。
* * *
在美国,现在正有5000万名20多岁的年轻人面临着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性。我们在这里谈论的是总人口的15%,或者100%,如果考虑到每个人都会经历自己的20多岁的话。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己未来两年甚至十年将会做什么,在哪里生活,或者和谁在一起。他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获得幸福,什么时候能够支付自己的账单。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做摄影师,还是应该做律师、设计师抑或是银行从业者。他们不知道自己与真爱相隔的是几次约会,还是好几年漫长的等待。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组建家庭,以及拥有长久的婚姻。简单地说,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将会如何,也不知道自己可以为此做些什么。
不确定性使人焦虑,而各种分散注意力的事物则成了现代人的精神鸦片。许多像凯特一样的年轻人被哄骗,甚至被鼓励去逃避自己真正的人生,只消闭上眼,期望一切都好。2011年《纽约》杂志刊文写道,“这些孩子实际上不会有什么问题”[23],并指出这些20多岁的年轻人虽然面临经济上的挑战和困难,但心态依旧乐观,对未来充满希望。文中解释道,现在我们有各种音乐播放软件,“你不需要花钱去买一大堆唱片”。它还强调社交媒体可以令你“花最少的钱,享受到最多的娱乐”。
俗话说,“希望可以当早餐,但不能当晚餐”[24]。虽然希望作为一种有用的心理状态,可以帮助许多备受煎熬的年轻人早晨从床上起来,但一天结束,他们需要的不只是乐观,因为临近30岁时,许多人想要的不只是音乐和娱乐。
我之所以这样说,不只是因为有许多20多岁的年轻人曾向我倾诉他们的纠结和烦恼,更在于有许多三四十岁的人(最早的所谓千禧一代)曾向我吐露他们对于自己20多岁的后悔和悔恨,他们痛苦地意识到,人生不一定会越来越好。或许我们听说过,30岁是新的20岁。但就工作、爱情、大脑和身体而言,40岁绝不是新的30岁。
许多20多岁的年轻人认为30岁后,人生会立马步入正轨。或许如此,但那依然是不一样的人生。我们以为,如果20多岁时什么都不做,那么30多岁时一切皆有可能。我们以为,如果现在不做决定,那么未来就还有做决定的可能。但不做决定,本身也是一个决定。
若将所有事情都推迟到30岁之后——挣钱、结婚、定居、买房、升职、创业、享受生活、念研究生、生两三个孩子以及为孩子上大学和退休存钱——那在未来等待你的,将会是巨大的压力,留给你的时间,也将会越来越少。而且,许多事情相互之间并不兼容。研究表明,30多岁时想同时兼顾所有事情,困难重重[25]。
虽然人生并非终止于30多岁,但在步入30岁之后,人生的确感觉会非常不同。一份凌乱不堪的工作简历,若出现在20多岁,倒觉无碍,因为年轻;但若出现在30多岁,则显得可疑,令人尴尬。一次还不错的约会,若发生在20多岁,你可能还会怀以“遇见真爱”的浪漫幻想;但若发生在30多岁,你会更多地开始盘算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子。
当然,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些的确会顺利发生。有许多30多岁的夫妻在生孩子之后对我说,他们找到了新的使命和意义。但与之相随的,还有无尽的遗憾和懊悔:发现自己现在无法去追求自己想追求的事业;意识到自己现在很难给孩子自己想给的时间和照顾;发现生育问题或工作后的疲惫,正阻碍着自己组建想要的家庭;意识到孩子上大学后,自己快要60多岁了,而在孩子结婚时,自己可能已经70多岁了;更遗憾的是,自己也许永远看不到自己的孙子孙女。
如今的中年危机,已不再是没有钱买红色跑车,而是痛苦地发现自己一边努力着,奋斗着,不想错过什么,却一边无可避免地错过生命中那些最重要的人和事。如今的中年危机,是悲伤地发现,推迟做一件事并不等于更好地做这件事。有太多三四十岁的男性和女性,他们不是不够聪明,也不是不够用心,但当他们发现自己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追赶错过的人生时,也只徒剩叹息。他们问自己,也问坐在对面的我,谈论着自己的20多岁,“我那时究竟在做什么?我究竟在想什么?”
* * *
在接下来的章节里,我想表达的核心观点是,30岁不是新的20岁。我之所以这样说,不是因为20多岁的年轻人不会或不该比他们的父母更晚安定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同意,工作和爱情之所以会更晚发生,除了经济上的考虑,还在于他们有能力更晚工作,更晚结婚。我之所以这样说,正是因为我们要比过去更晚安定下来。这意味着,20多岁绝非无关紧要的自由时间,而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绝佳成长期。
关于儿童发展,我们很可能都听说过这样一个观点:5岁前是儿童成长发育(包括语言、情感、视觉、听觉及大脑发育)的关键期[26]。这个关键期也被称作敏感期,是我们快速学习的最佳机会。不过,我们可能比较少听到的是成人发展这个概念。而20多岁,作为成人发展的关键期,同样也是我们进行改变和快速成长的最佳机会。20多岁时,任何一个改变,都可能带来巨大的影响。20多岁时,我们看似寻常的生活,将会为我们的未来带来超乎寻常的影响。
在后面的章节里,我们将探讨“工作”“爱情”“大脑与身体”——它们相互独立却又相互交织,将贯穿我们整个20多岁。在“工作”这一部分,我们将探讨为什么20多岁时的工作经历,往往对我们未来的职业生涯及经济收入产生最大的影响,即使它们看上去并不光鲜。在“爱情”这一部分,我们将探讨为什么20多岁时有关爱情的决定,甚至可能要比有关工作的决定更重要。在“大脑与身体”这一部分,我们将了解到20多岁时尚在发育的大脑是如何影响我们未来成为什么样的人的,就像我们20多岁时正处于生育能力高峰期的身体是如何影响着我们对于未来的计划的。
不久以前,像凯特一样的20多岁的年轻人,他们的父母在想清楚自己是谁之前就已经迈入了婚姻的殿堂。他们在自己的大脑完全发育成熟之前,便已经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但现在,21世纪的年轻人有机会去创造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有机会去做出有关工作、爱情、大脑与身体的决定。但真正属于你的人生,并非随着年龄增长,或因为心态乐观就会自然出现。这需要活得更有目的性一点(如凯特所言),以及一些高质量的信息;不然,我们将与之擦肩而过。长久以来,我们很难寻得真正高质量的信息。
新闻记者有时会在头条文章上写道:“20多岁的年轻人有什么特质?”[27]“为什么他们不能再成熟一点?”[28]但20多岁并非一个谜。我们的确知道20多岁是怎么回事,而所有的年轻人也有权知道这一点。在接下来的章节里,我将融合成人发展领域的最新研究,以及来访者和学生所分享的私密经历,并引以心理学家、社会学家、神经科学家、经济学家、人力资源主管及生育专家对于20多岁的看法和洞见,向你揭示20多岁的独特力量,以及20多岁这段时光是如何塑造我们的人生的。与此同时,我还会向流行文化及社会常识发起挑战,向你展示它们是如何误导我们对于最为宝贵的20多岁的理解的。
你将会发现,为什么是那些我们几乎不认识的人,而非最亲近的朋友,对我们的人生影响最大。你将会发现,如何踏入职场才会让我们感觉更好,而非更糟。你将会发现,为什么同居或许并非测试感情的最好方式。你将会发现,为什么20多岁时我们的性格会发生最大的改变,而非这之前或这之后。你将会发现,我们可以选择我们的家庭,而不只是选择我们的朋友。你将会发现,自信并非由内而外,而是由外而内。接下来,我们将从“我是谁”这个问题开始:若想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需要的是一两个所谓的“身份资本”,而非陷入所谓的身份认同危机而无法自拔。
我的一位同事常说,20多岁的年轻人就像一架刚从纽约起飞的飞机。它要往西边飞,但起飞后航向的一丁点变化,都能决定最后是着陆于阿拉斯加还是斐济。类似地,在我们20多岁时,哪怕一个小小的改变,也将对我们30岁及以后的人生造成巨大的影响。
20多岁这段时光是一个“悬”而未决的“动荡”时期。但如果我们知道如何导航,哪怕是一次只懂得一点点,我们就能让自己在20多岁比人生其他任何阶段飞得更快,飞得更远。在这个关键时期,我们所做的事情以及没有做的事情正决定着我们的未来,甚至是下一代的未来。
所以,让我们出发吧。就是现在!
[1]若想更全面地了解婴儿潮一代与21世纪年轻人有何不同,参见:Neil Howe and William Strauss's book Millennials Rising: The Next Great Generation (New York: Vintage, 2000).
[2]美国历史房价参见:http://www.census.gov/hhes/www/housing/census/historic/values.html.
[3]更多有关21世纪年轻人的信息,参见皮尤研究中心2010年研究报告:“Millennials: Conf ident. Connected. Open to Change”;或访问http://pewresearch.org/millennials.
[4]“The Bridget Jones Economy: Singles and the City—How Young Singles Shape City Culture, Lifestyles, and Economics” in The Economist, December 22, 2001.
[5]《时代周刊》2005年1月16日的文章头条,标题为“遇见巨婴”(Meet the Twixters),作者是列夫·格罗斯曼(Lev Grossman)。格罗斯曼在这篇广受欢迎的文章中,详细地谈到经济、社会及文化上的变化如何让20多岁的年轻人感觉被夹在“未成年与成年”之间。
[6]引自:“The Odyssey Years” by David Brooks for the New York Times, dated October 9, 2007.
[7]研究员杰弗里·詹森·阿奈特(Jeffrey Jensen Arnett)发明了“成年前的演习”这个词,并以此指代18~25岁这个年龄段。阿奈特针对该年龄段做出了非常出色的研究,有一些我同样在本书中加以引用。不过我没有直接使用“成年前的演习”这个词,因为我在这讨论的是整个20多岁。而且在我看来,20多岁也属于成年阶段,而非成年前的演习;这样的描述可能不会让年轻人感觉被尊重或被重视。
[8]Richard Settersten and Barbara E. Ray's book NotQuite Adults: Why 20-Somethings Are Choosing a Slower Path to Adulthood, and Why It's Good for Everyone (New York: Bantam Books, 2010).
[9]https://www.statista.com/statistics/893733/share-influencers-creating-sponsored-posts-by-age/.
[10]“10 Ideas Changing the World Right Now” by Catherine Mayer for Time magazine, March 12, 2009.
[11]Jeffrey Jensen Arnett's EmergingAdulthood: The Winding Road from the Late Teens Through the Twenties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5).
[12]参见皮尤研究中心统计数据:https://www.pewresearch.org/fact-tank/2019/10/29/share-of-young-adults-not-working-or-in-school-is-at-a-30-year-low-in-u-s/.
[13]若想深入了解后现代经济情况及其影响,参见:Richard Sennett's article “The New Political Economy and Its Culture” in The Hedgehog Review 12 (2000):55-71.
[14]关于无薪实习的竞争,请阅读:“Unpaid Work, but They Pay for the Privilege” by Gerry Shih for the New York Times, August 8, 2009.
[15]参见皮尤研究中心统计数据:https://www.pewresearch.org/fact-tank/2014/05/30/5-facts-about-todays-college-graduates/.
[16]chapter1 of Jeffrey Jensen Arnett's Emerging Adulthood: The Winding Road from the Late Teens through the Twenties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5).
[17]Jeffrey Jensen Arnett's Emerging Adulthood: The Winding Road from the Late Teens Through the Twenties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5).
[18]参见学生贷款项目:http://projectonstudentdebt.org.
[19]C. R. Victor and K. Yang, “The Prevalence of Loneliness among Adults: A Case Study of the United Kingdom.” Journal of Psychology 146(1-2) (2012):85-104.
[20]Kirsten G. Volz and Gerd Gigerenzer. “Cognitive Processes in Decisions under Risk Are Not the Same as in Decisions under Uncertainty.” Frontiers in Neuroscience 6(2012):105.
[21]1999年4月20日,美国科罗拉多州科伦拜中学发生校园枪击事件。两名青少年配备枪械和爆炸物进入校园,枪杀15人,并造成24人受伤,两人接着自杀身亡。——译者注
[22]“Stress in America: Generation Z”,https://www.apa.org/news/press/releases/stress/2018/stress-gen-z.pdf.
[23]“The Kids Are Actually Sort of Alright” by Noreen Malone for New York magazine, October 24, 2011.
[24]引自弗朗西斯·培根爵士。
[25]Suzanne M. Bianchi, “Family Change and Time Allocation in American Families.” Annals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Science 638, no.1 (2011): 21-44; “Delayed Child Rearing, More Stressful Lives” by Steven Greenhous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December 1, 2010.
[26]准确地讲,应称为“敏感期”。关键期指的是在这段时期里,如果某项能力或特质没有被培养出来,在此之后则无法培养;敏感期指的是在这段时期里最容易培养。我之所以使用“关键期”这个词,一方面是因为它更为大众化,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和本章开头乔姆斯基的名言保持一致。在其中,他同样模糊了敏感期与关键期的区别。
[27]“What Is It About 20-Somethings?” by Robin Marantz Henig for the New York Times, August 18, 2010.
[28]摘自《时代周刊》2005年1月16日的文章头条,标题为“遇见巨婴”,作者是列夫·格罗斯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