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英雄:张富清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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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群山簇拥托大鹏

九 初识来凤

来凤,地处巍巍的武夷山余脉的鄂西南边陲,地当鄂、川、湘三省边区要冲,东接湖南龙山,西邻四川酉阳,北与湖北宣恩、咸丰相连。

这里南北狭长,地势为西北高、东南低。西部和西北部多山,崇山叠岭,山势嵯峨。东北和东南地势较平,河谷错落,盆地开阔,属酉水河上游河谷盆地。县境平均海拔680米,海拔800米以下的低山平坝面积占全县面积的78%。

来凤县城位于县境东北部的翔凤镇。东有翔凤山,北靠观城坡,西望中华山。老虎洞河从县城南郊由西向东绕过,酉水河沿县城东郊向南流去。三面环水,一面归山,倚山傍水,风景秀丽。这里是全县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也是鄂、川、湘、黔毗邻地区的陆路交通咽喉,农副产品的重要集散地,又是恩施经济交流的窗口和门户,历来商贾云集、市场繁荣,曾号称“小南京”。

来凤县城中央,有一幢砖木结构的老式建筑,这是中共来凤县委所在地。就在张富清和孙玉兰即将进入来凤县城的时候,县委办公室的走廊里,有一个人走来走去,心神不宁,这人就是中共来凤县委书记耿星斗。

两天前,恩施行政专署特地打来电话,说转业军人张富清已从恩施出发,估计两天的时间可以到达来凤县。现在已是下午2点多了,怎么还没见到他的身影。

当县委书记回到办公室刚落座,只听到一声“报告!”,张富清和孙玉兰就来到了办公室门口。

耿书记立刻意识到是张富清来了,急忙应声:“进来吧!”

张富清和孙玉兰当即来到办公室。耿书记刚一转身,张富清就端端正正地敬了一个军礼:“转业军人张富清,向县委报到。”

耿书记满脸笑容,他紧紧地握着张富清的手:“张富清同志,辛苦了,快坐,快坐,都来坐。”

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连忙对张富清介绍:“这就是我们来凤县委耿书记。”

耿书记特地为张富清和孙玉兰端上两杯热水。

张富清一边接过耿书记亲自端来的热水,一边急着让耿书记给他安排工作。

耿书记笑着说:“放心吧,有你干的事情。”说着,把凳子往前移了移,“张富清同志,来凤县是拥有土家族、苗族、汉族、侗族等18个民族20多万人口的小县,号称湖北省的西大门。地方偏僻,条件很差,非常艰苦啊!”

说到这里,张富清站了起来:“请耿书记放心,地方再差,环境再艰苦,我也不在乎。我早有这个思想准备。”

“那就好!”说着,耿书记示意张富清坐下。

从耿书记的谈话中,张富清和孙玉兰了解到,耿书记也是部队转业干部,是一个屡建战功的红军战士。他原本是北方人,从部队转业时,为了少数民族地区的建设与发展,他服从祖国需要,被安排到恩施来凤土家族自治县。

从耿书记的谈话中,张富清和孙玉兰了解到,来凤县于1736年建立。据说,乾隆元年,有人上报说在县东三里的一座山上常有凤凰飞来,凤凰时而展开凤尾,只见神光四射,凤凰引颈长鸣,顿时歌声悠扬……乾隆听后连称:“好兆头,好兆头。”故将此地取名为来凤县。

还有人说,来凤县源于一个美好的传说,也是一个凄怨的故事。那一年,一只美丽的凤凰见这个地方栽有不少梧桐树和油茶树,就常常飞过来,落在这里陡峭的岩壁上或碧绿的梧桐树枝上。一天,一个猎户打猎,跑了一整天,还是两手空空。在返回的路上,猎户见一块岩石上落着一只凤凰,他眼睛一亮,举起弓朝这只凤凰射去,一箭射中了这只凤凰的翅膀。凤凰惨叫一声,忍痛飞走。由于血流不止,这只凤凰没飞多远就一头栽倒在半山腰。一个砍柴的土家族小伙子发现后,连忙找来山上能止血的草药,用嘴嚼碎后敷在凤凰的伤处。接着,他在半山腰较隐蔽的地方找到一个被山林覆盖的石窝窝,将这只受伤的凤凰安放在这个石窝窝里,使凤凰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第二天,他割来嫩绿的青草,捉来些小虫,一点儿一点儿地喂给凤凰吃。就这样,砍柴的小伙子从不间断地喂养着凤凰,这一喂,就整整喂了七七四十九天。当他喂到六六三十六天时,凤凰的伤渐渐地好了。见到砍柴的小伙子到来,它就点点头、亮亮翅,明显地对他有一种好感。当他喂到七七四十九天的时候,那只凤凰已经离开了石窝窝。砍柴小伙子感到奇怪,正准备寻找,耳边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回头一看,眼前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正面带笑容望着他。

小伙子忙问:“你叫什么名字?在这里等谁?”

女孩羞涩地回答:“我叫金凤,在这里等你!”

小伙子疑惑道:“我是个穷小子,上无爹妈,下无老老(弟弟),穷光棍一个,等我干什么?”

女孩说:“你有一颗纯朴善良的心。就凭你无故施救于我,我就该嫁给你,一辈子报答你的恩情!”

听了这番话,小伙子欣喜若狂。他用惊喜的目光望着女孩,女孩也用异样的目光望着他。他俩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一会儿,两颗如同流淌的酉河水一样洁净的心,碰撞出一股爱情的火花,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从此他们俩成了一对夫妻,生活非常美满。

过了几天,隔壁人家的12岁孩子突发高烧,几天不进食。孩子的父亲急得团团转,束手无策;孩子的母亲要请巫婆做法事。这巫婆是射伤金凤的那个猎户的女人,一年到头专门装神弄鬼、愚弄民众。金凤知道后主动要求由她来为小孩医治。金凤让孩子的父亲和母亲暂时躲开。等他们离开后,金凤在微笑中忽地消失了,眼前出现的是一只美丽的凤凰。凤凰自如地展开翅膀,顿时金光闪闪。又过了一会儿,凤凰消失了,金凤仍旧微笑着站在那里。这时孩子退烧了,病好了。

金凤亮翅治病的事,一传十、十传百,方圆几十里的村庄只要有人生病就来请金凤,金凤从不推辞,总是带着微笑变成凤凰,为民亮翅除病。她的神奇医术和治病救人的高尚品质,深受人们的爱戴和崇敬。

谁知,金凤的出现断了巫婆靠所谓施法事哄骗百姓捞钱的后路,巫婆对金凤恨之入骨。

有一天,趁小伙子外出砍柴,巫婆和猎户请来八个凶汉,把金凤砍成了八块,又扔在村子后山上的四面八方。砍柴的小伙子回到家中,见妻子金凤被害,哭得死去活来。金凤为人治病惨遭毒手的事,惊动了玉皇大帝。玉皇大帝派出天兵天将,捉拿并处死了猎户、巫婆和凶手。玉皇大帝还召集远远近近的凤凰,每年春天飞来悼念金凤。一只又一只、一群又一群的凤凰,都秉承金凤的优秀品质,不时地亮开金光闪闪的翅膀,为当地的百姓送来健康,送来幸福,送来瑞气和吉祥。由此,为纪念金凤和无数只飞来并迷恋这个地方的凤凰,人们就把这个地方取名为来凤县。最受土家族喜爱的舞蹈,动作也像凤凰亮翅一样,一闪一摆的,被称为摆手舞。

听完这个神奇而又凄美的故事,谁不为凤凰的亮翅而感动,谁不为金凤的品质而倾倒?张富清久久地沉浸在这个故事中,心里默默地说:“我们没有理由不爱护鸟类,没有理由不像金凤那样,爱着这个地方和生活在这个地方的纯朴善良的人们!”

张富清巴不得一刻也不等,迅速投入工作之中。然而,身为红军老战士的县委书记时刻关心着干部,爱护着干部,特别是张富清这样识大体、乐于奉献的转业干部。张富清的工作,县委组织部已做了安排,到城关中心粮油所任主任。但耿书记不让他去粮油所,让他去早已安排好的房间休息,等明天再去粮油所上班。

张富清的住房,被安排在离县委县政府不远的一间破旧房屋里。这间房屋空洞洞的,四壁斑驳的房子里,没有板凳,没有床铺,没有吃饭用的碗筷,仅有靠西边一个简便的锅灶;房东边靠壁处,铺着一层用来做地铺的稻草……

这就是张富清和孙玉兰在恩施来凤新安的家。面对这简陋而又空荡荡的新家,尽管有些凄凉,但张富清和孙玉兰这一对青年新人的心是炽热的,投身建设社会主义的美好愿望和意志仿佛给新安的家里带来了春的气息和浓浓暖意。

没过一会儿时间,左邻右舍的老年人和妇女给他送来了各种家里过日子必用的小用具,端来了暖人心肺的油茶汤,有的还送来热乎乎的葛粉或面条……

张富清和孙玉兰非常感激。可新来乍到的两个年轻人,特别是刚离开陕西的孙玉兰不懂当地的语言,双方说话几乎都听不懂,他们俩只得点头示意或回以感激的目光。

送走了邻居,时刻挂念着工作的张富清嘱咐孙玉兰收拾一下,就同县委组织干事向城关中心粮油所奔去。

张富清和县委组织干事出门后,走在一条城关街道上,只见老旧的吊脚楼两边,有卖布匹的,有卖杂货的,还有的门面因没有人光顾,干脆早早地关了门。街上有少许身穿土家族服装的叫卖者,还有身背竹篓沿街乞讨的老者、小孩和残疾人。整个街市,一片萧条。这不由得使他想起县委耿书记语重心长的话:“张富清同志,来凤是个山区农业县,底子薄,大多数年份是靠天收成,造成粮食紧缺,特别是细粮较少。目前,解决人民吃饱肚子的问题,是当前我们县一件天大的事。就在几天前,前任主任因挑不起城关中心粮油所这副担子,自己撂挑子了。我们县委相信你,能够挑起这副重担。”

“还有多远?”张富清问领路的县委组织干事。

“不远了,穿过这条街再拐个弯就到了。”县委组织干事回答着。

他们穿过行人,匆匆地向城关中心粮油所走去。

他们刚刚拐了弯,眼看前面一百多米处就要到了,突然,前面传来女人的喊叫声:“来人啦,抢粮打人啦!”

“怎么回事?”张富清吃惊地问。

“可能是粮油所闹事了!”

说罢,两人拔腿向前奔去。

这时,在县城关中心粮油所的仓库门口,停放着两匹骡子拉的板车,板车旁一群人在拉拉扯扯,旁边有三个粮袋散落着。在激烈的拉扯与扭打中,张富清猛地一声大吼:“住手!”突如其来的吼声,像森林中的狂狮发出怒吼,像晴日里炸开的惊雷,荡漾在来凤县城的上空。

仓库门口的扭打戛然而止。众人的目光转向这位30岁出头、身形并不高大的青年。当众人疑神不定时,紧跟青年身后的县委组织干事也中气十足地宣布着:“胡闹!这是新来的主任张富清。”

几名粮油所的员工异口同声地喊出“张富清”这个既亲切又有震撼力的名字。

人们都知晓,大雁无头不成行,群羊无主不成群。他们是多么期盼着粮油所新主任的到来哟。在这节骨眼上,他们的新主任终于来了,这回可有了主心骨!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张富清虽然把声音放低了些,但他的话仍然严峻、有力。

原来早在几天前,县里一个机关部门的管理员,为了本单位的伙食改善,在购买供应粮时,硬是要全部供应大米等细粮,不要或少要玉米、高粱之类的粗粮。这个管理员哄骗粮油所开票的职工,说这是经上级和粮油所主任批准的。票开了,正要搬运时,被开会赶回的粮油所主任看到了。弄清情况后,粮油所主任制止了,要员工退还发票,重新按粗细搭配的原则开票。可管理员执意不退,与粮油所的主任争执不休,一气之下,粮油所的主任向上级递交了辞职报告。管理员趁原主任辞职不干期间,借了两头骡子,拉来两辆板车,特地前来抢粮。

一个要强行搬粮,一个坚决不准搬,于是,一场粮食保卫战拉开了序幕。

情况弄清楚了,张富清对粮油所职工尽职尽责的做法大为赞赏。同时,他向这位管理员严肃提出:他们这种做法是极不明智的,党和政府对这种强买强卖的做法也是绝对不允许的。

“哼,咱们骑骡子看唱本,等着瞧!”这位管理员不服气地把请来的两辆骡拉板车放空拉走了。

没几天,张富清去县里开会,会后一位分管领导找他谈话。

“你不远千里来到这里,精神令人敬佩,但要入乡随俗,不要刚来这里就开始闹矛盾。在粮食供应上,不能红黑不分,该照顾的单位还是要照顾的。”这是分管领导的好心劝慰。

“来到来凤这个湖北省偏远的地方,我不是来和谁闹矛盾扯是非的,是来为党为人民服务的,是来建设社会主义的。说具体一点,是来改变这里的人们生活和精神面貌的。粮食供应,按比例粗细搭配,这是县委县政府做出的决定,而我们的职工都应自觉地维护和遵守。作为粮油所的负责人,我的责任担当在哪里?党的原则性在哪里?都说要解除人民大众的疾苦,连粮食供应都要分贵贱,我们在良心上怎么过得去?”张富清不卑不亢的话语,说得这位领导哑口无言。

这天下班后,张富清回到那间破旧的屋子里,只见孙玉兰已东拼西凑把他们在来凤安的新家整得像个家了:隔壁送来两条长凳,再铺上了门板,就是一张像样的床了;单位职工送来了一张不知用过多少年的旧木桌和几把椅子;孙玉兰在集市上买回了锅、碗、瓢、筷……

“辛苦你了,我们的家很像那么回事了。”

张富清感到一种满足,也有对妻子的夸奖。

孙玉兰似乎有了点儿成就感:“可能是传说中的金凤的感应吧,你们粮油所的人,还有左邻右舍的人,他们都很和善,是他们帮助了我。”

此时,张富清也深有感触:在这个多民族聚居的来凤县,有土家族、苗族、黎族、汉族等十八个民族,其中少数民族人数超过所有人口的60%。长期以来,他们对人友好、彼此和睦相处,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连美丽的凤凰都心甘情愿地为这里的人们奉献,何况我一个在战火中成长起来、在党旗下举拳发过誓言的人呢?

十 百姓口碑

1956年元旦刚过,当人们还沉浸在新年喧闹的气氛中,县粮食局一个领导陪着县委组织部的干部来到来凤县城关中心粮油所。他们是奉命前来考察干部的,考察的对象是来凤县城关中心粮油所主任张富清。

在粮油所张富清的办公室里,粮食局领导和县委组织部邱干事正与粮油所的叶会计交谈着。叶会计是个性子耿直的老职工,一提到张富清,他满肚子感激话,不知从哪里说起。

粮食局的那位领导有些不耐烦了:“是怎么样好?用事实说话,不要尽说些大话和空话。”

叶会计摸不着头脑,不知领导到底是什么来意。他好一会儿不吭声。

还是组织部邱干事近人情:“不要有什么顾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叶会计再没有说些夸奖张主任的话,只给他们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

1955年7月的一个上午,叶会计送货上门回粮油所,在排队购买米和杂粮的人群中,他一眼就看见张富清的妻子揣着粮油本在那里排队。他赶上前问道:“这么炎热的天,您怎么也排队?”

张富清的妻子孙玉兰抹了一脸的汗珠,说:“别人购粮都在排队,我有什么特殊的?”

“来吧,嫂子!我带你到所里直接购买。”说着叶会计忙把孙玉兰带进粮油所,按照孙玉兰供应本上每月的购粮数额,给开票人员交了钱,用两条袋子,分别供应着粗粮和细粮。就在这时,外出开会归来的主任张富清发现了,硬是把购好的粮食重新分别装进粮仓,要孙玉兰重新排队购买,并狠狠地把叶会计批评了一顿:“居民凭粮油供应本排队,粮店员工有秩序地供应,这是一个公正有序的文明购粮条例。在这个条例面前,人人平等,绝不能有半点儿特殊。如果粮油所的干部和职工都这样搞特殊,整个县城的粮油供应秩序不就乱套了?人民群众怎么看待我们?”

张富清以身作则的做法,既教育了粮油所的干部员工,也使他的妻子感触很深。

雨去风来,时至仲秋时节,孙玉兰的肚子一天一天地挺起来。

忙得不可开交的张富清主任不是以粮油所负责人的身份亲自站守柜台,就是在粮油所收购现场观察粮油收购,一天到晚忙,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哪一批粮食入库,哪里仓库的储存量在减少,哪里粮油供应点人员需要调整,张富清都要搞得清清楚楚,处理得顺顺当当。往往太阳还没升起来,他就要出门,忙到夜幕降临才归家。

怀有身孕的孙玉兰既要按时去城关供销社上班,做好供销的财务,又要洗衣服煮饭,做好家务,成天忙得不可开交。

这天下午,孙玉兰从供销社下班回来,见米缸空空的,就背着一个竹篓、揣着粮油供应本去粮油所购米。她出门时还没什么感觉,回家时却突然肚子发胀,胀得她额头冒汗、浑身难受,紧接着又一阵阵地疼了起来。孙玉兰竹篓里背的粮食并不多,可这时,竹篓像背进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孙玉兰走路都走不动。她还是咬着牙,一步一挪,强撑着往回走。当她回到那间破旧的房屋,孙玉兰背上的竹篓刚卸下,就身不由己地瘫软在地上。谁也没料到,就在当天晚上,张富清和孙玉兰的第一个孩子张建珍出生了。

听到这里,组织部的邱干事几乎眼睛都红润了;而粮食局的那位领导却不以为然:“他家里的那点儿破事算什么?我们要看他的领导能力和工作表现。”

叶会计原本谈得有声有色,粮食局的那位领导却没当回事,这让他对这次考察的印象不得不打个折扣。他的谈话结束后,又叫保管员赵师傅去接受谈话。叶会计走之前,赵师傅问他:“谈得怎么样?”

叶会计心情很不愉快地说:“他们要问张主任的领导能力和工作表现怎么样……”

“好啊,那好说!”赵师傅连忙将粮油所大厅上方悬挂的“四无”先进单位的金光闪耀的铜牌摘下来,特地把这块牌子搬进张主任的办公室,展示在前来考察的两位领导面前。

“赵师傅,你这是干什么?”组织干事不解地问。

赵师傅反过来问他们:“你们不是要了解我们张主任的领导能力和工作表现吗?”

“是啊,这块牌子能说明什么?”

“这就是张主任带领我们粮油所干部员工做好粮油防治工作、杜绝各种事故的见证。”

早在1955年5月,根据粮油保管“以防为主,防治并举”的方针,县政府要求全县粮油保管和供销部门全面做好虫、霉、鼠、雀的防治工作,杜绝各种事故,开展无虫、无霉、无鼠、无雀的“四无”粮仓和无酸败、无混杂、无渗漏、无事故的“四无”油库的评比活动。

如何把上级的号召和要求变成每个干部和员工的实际行动,是张富清反复思考的一个问题。

张富清感到,要把这个工作落到实处,仅让干部员工懂得做好防治工作、杜绝各种事故的意义还不够,还要让他们知道来凤县的粮食害虫有哪些,采取什么措施才能提高储粮、储油的防治能力和技术水准。

为了回答和解决这些问题,张富清查资料、探访老人,进行了广泛深入的调查研究。

张富清发现,来凤县的粮食害虫有二十多种,其中以锯谷盗、玉米象、赤拟谷盗、米象分布面积广、繁殖力强、危害性大,它们是粮食安全储藏的大敌。

张富清还发现,来凤县目前的储粮防治技术力量很薄弱,检查粮食安全全凭手摸、脚踩、口咬、眼观、鼻嗅等土办法。随着粮食事业的发展,仓库储量逐年增多,很有必要采取措施,切实提高防治技术。

要提高防治技术,必须增加粮油的检验器械,培训保化人员。然而,要解决这个问题首先要有钱,要有一定的资金!

战场上,敌人的机枪、大炮都挡不住张富清他们前进的脚步,难道今天资金的欠缺就挡住了他们开展“四无”粮仓和“四无”油库活动的步伐吗?

这天下班后,张富清召集了几名部门负责人和共产党员,把这一难题提到了重要的议事日程。

会上,大伙儿谁都知道开展“四无”粮仓和“四无”油库活动的重要性,可就是当时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一个个你看着我,我望着你,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张富清的话,打消了会上的片刻寂静:“我看这样吧!”

说着,张富清从自己的口袋里掏了五块钱:“为了购买先进的粮食检测器械,我带头集资。如果大家自愿的话,有多少可以凑多少。请赵师傅记下这笔账,待购买资金批下来后,再一一地偿还大家。”

张富清的话音刚落,大伙儿就很快行动起来。“我出三块!”“我出两块!”“我出一块五角”……

“不要慌,请一个一个地来。”赵师傅的登记跟不上趟,只好请大家把掏钱的节奏放慢一些。不一会儿,大家就凑齐了二十三元。

显然,在张富清负责的城关中心粮油部门,监测器械增加了,粮油的防治技术提高了。他们的粮油检测,仪器代替感官,基本达到储粮储油的半机械化。根据虫害活动规律,按照安全、经济、有效的原则,采用清洁卫生、物理机械、化学药剂、缺氧密闭等办法做好粮油安全储备……

结束了赵师傅的谈话,前来考察的两位干部都摇着头。可摇头所表示的意图南辕北辙,完全相反。粮油局的那位领导的摇头,是觉得赵师傅不懂他的意图,净说些他不想听的话,丝毫也没有讲出张富清的毛病或缺点。组织干事的摇头,是感到不可思议,一个从部队转业、解甲归田的干部,怎么对粮油储藏的业务那么熟,工作怎么做得如此得当、如此精细!

接下来,他们喊来的是李师傅。李师傅是个胸怀坦荡、性格直爽的人,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他不顾别人的感受如何,也不管你爱听不爱听,从不把要说的话藏着掖着。

粮食局的那位领导再也不能让前来谈话的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了。他要对谈话的人给予提示,让来人按照他的意图来谈看法、讲意见。当李师傅进门还没坐稳,这位粮食局的领导就进行提示了,他说:“搞工作,避免不了要犯官僚主义和自由主义的错误。李师傅,你谈谈张富清同志在这方面的问题。请李师傅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要净说些好听的。”

李师傅腾地站起身来:“你们到底要我说张主任的好,还是张主任的坏?”

组织干事让李师傅不要激动,坐下来慢慢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要打消一切顾虑。

那位粮食局的领导接过组织干事的话茬说:“不论是对事还是对人,都要一分为二,有优点也有缺点!刚才,前面的人都在夸奖张富清,你就没有这个必要,谈谈张富清的缺点吧!比如说,张富清的官僚主义和自由主义等。”

李师傅听了这话不依不饶:“我看张主任的身上全是优点,看不出半点缺点!”

“那怎么可能呢?”

“那怎么不可能呢?是你了解他,还是我们了解他?”李师傅愤愤不平。

“张富清刚上任时,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前来购买粮食的人赶跑了。你们说说他这是个什么行为?”

“是主持正义,是坚持原则!如果不是他坚持原则,我们的粮油所,不早就被一抢而光?”

“对!不是张主任的到来,我们的粮油所不早就垮了?”

站在门口的几个男女员工都为张富清主任鸣不平。他们对张富清主任的赞誉是发自内心的,他们与张富清情如兄弟。

你称赞张富清主任则罢,倘若你要贬低张富清的形象,他领导的干部职工怎么能够容许呢?

“锵锵,锵锵嘁!锵锵,锵锵嘁!”正当几名男女员工冲着那位领导发脾气的时候,一阵锣鼓声由远至近。这声音似乎向来就喜欢热闹,伴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来到了来凤县城关中心粮油所。原来,在凤翔镇城关东头有家福利院,院里有20多个老人和孤儿。为了体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在粮油所主任张富清的带领下,粮油所的干部职工按月给福利院送去大米、面粉和食油。为了感谢张富清他们的爱心举动,院长今天特地带着几名老人和孩童送来了一面锦旗。

锦旗旁写着“赠给城关中心粮油所”,旗中央两行字格外引人注目——“张富清主任德高意切,品贵情浓”,右边署名为“来凤县人民福利院”,时间是1956年1月。

福利院的涂院长兴致勃勃,她执意要将这面锦旗亲手交给张富清主任,可张主任外出开会了。这时候,那个叫熊腊妹的职工扯着院子里的胖子说:“这样,这样,上面来考核我们张主任的领导来了,你把这面锦旗去亲手交给他们吧!”

……

对张富清的实地考察,花了整整一天的工夫。组织干事感到震惊,那位原本对张富清有点儿偏见的领导也心服口服了。

十一 融身民族

来凤县粮食局党支部配合县委组织部对张富清考察的结论是:“工作能够带头,单位干部职工和地方百姓对张富清的口碑很好。”

1956年1月,张富清正式调任来凤县粮食局副局长。从粮油所主任到县粮食局副局长,张富清的工作都是在粮食战线,还是做好人们饱肚子的工作。但担子更重了,责任更大了。

作为来凤县的粮食局副局长,张富清感到自己就是一个刚进学校的小学生,好多方面都要虚心地向身边的好人学习,尽可能地弥补自己在粮食战线领导岗位上的欠缺。

张富清常说,好多方面他是外行,要把党的关怀、党的政策送给人民群众,必须从外行变为内行。为此,要发扬深入调查研究的工作作风。

经过深入调查研究,张富清了解到来凤县粮食作物的种植状况。民国时期,全县耕地面积约28万亩,水田约占45%,旱地约占55%。上等水田,每亩产谷约400斤,下等水田约200斤;上等旱地每亩可收苞谷100余斤。新中国成立后,各级政府把农业生产放在经济发展的首位。20世纪50年代初,全县倡导垦荒种粮,粮食作物面积逐年上升。到1957年,全县粮食播种面积44.51万亩,单产235斤,总产10465万斤,与1949年比,播种面积扩大62%,单产提高46斤,总产是1949年的2.01倍。

张富清还了解了来凤县粮食作物的季节分布状况、粮食种植种类和各种作物的种植面积。张富清也了解了来凤县粮食(含食油)的收购和销售状况,1955年,全县对农业生产合作社和个体农户实行粮食定产、定购、定销(简称“三定”)。对年景正常,人口、牲畜、种植面积等无显著变化的,一定三年不变。有灾照减,增产不增购,缺粮户的粮食供应一年一议。在对粮食实行统购的同时,对城镇非农业人口、工商业、经济作物区、灾区及一般农村缺粮户,实行计划供给。全县城镇机关、团体、学校、企事业单位职工,通过其组织进行供应;居民发给购粮证,凭证购粮;饮食服务行业实行全年定额,分月定销;工业用粮,根据其生产计划按实需消耗定额供给……

正当张富清在县粮食局副局长的位置上虚心请教、深入调研、发奋工作的时候,县委组织部又是一纸公文,任命张富清为来凤县纺织公司党支部书记、经理。

如果说,粮油所或粮食局都是解决人的肚子问题,那么,纺织公司就毫无疑问是解决人的穿衣问题。

早在清同治年间,来凤县就出现了“乡村四时,纺声不绝”“村民皆有机房,布皆机工为之”的景象。每逢赶场,远近妇女携纱易棉,摩肩接踵。随着棉纺织业的逐步兴起,来凤县的染坊、轧布弹花、针织以及丝织业也不断地发展着。

有时候,张富清来到脚踏木纺织机、织布机旁,观看着土家妹子纺纱织布,感受着儿时他的小脚母亲曾从事着的纺织生活;有时候,张富清同印染工人一道,在刻板上刷用豆浆石灰调制的糨糊,染出有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等美观图案的布料;有时候,张富清来到丝织厂,帮助从事丝织的手工业者捆绑丝绢、丝线、墨斗线、丝帕等。

在担任纺织公司党支部书记、经理的那阵子,张富清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怎么就成了一个纺织手工业者!

然而,他是个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兵哥,他要通过自己的身体力行去体会纺织手工业者的艰辛,去掌握各种手工纺织的技能,他要走进少数民族,特别是土家族和苗族的生活故事中,学习和感受他们优秀的传统文化!

在一次关于纺纱织布的调研中,张富清不止一次地看到土家妹子在木织机上随手织出色彩鲜艳的土家被面。有的边织边唱起了快乐的歌谣:“吱嘎垛,里嘎垛,食比垛,子弄夺;丝巴大朵棉榨;客地那耶打它夺……”

张富清看得入神,可听得发蒙。同他一起调研的县纺织公司干部刘泉水告诉他,她们唱的是土家族歌,意思是说:“要吃饭,就得挖土;要吃肉,就得喂猪;要穿衣,就得种棉花,这才样样都不差。”

刘泉水告诉张富清,那很美的土家被面叫“西兰卡普”。土家妹子在编织时,经丝纬线先着色,边织边挑图案,图案样式很多,最常见的有百条斜,分好几类:

有以连续纹样抽象描摹家具形象的,如“船船花”“香炉花”“粑粑架”“椅子花”“桌子花”……

有用几何描绘花卉形状的,如“岩墙花”“梨子花”“梭罗花”“绣球花”……

有以飞禽走兽为形状的,如飞燕、蜻蜓、小马、狗、猫……

有表现土家的历史和风俗的,如“白虎阁”“土王五颗印”“迎亲图”“四凤抬印”……

有表现吉祥如意的,如“龙凤呈祥”“鸳鸯戏水”“福禄寿喜”“凤穿牡丹”……

这“西兰卡普”的名字从何而来?刘泉水给张富清讲了一个土家族令人心酸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酉水河畔有一个土家寨子。寨子里,有一位心灵手巧又美丽动人的妹子,名叫西兰。西兰在她同龄的妹子中织布织得最好。她把织出的土家布取名为“卡普”。为了让自己织出的“卡普”像一年四季盛开的花儿一样鲜艳灿烂,她常常半夜悄悄起床,来到后山鲜花丛中,感受花的芳香,喜沾花的仙气。

西兰有个黑心的嫂子,她对西兰的美貌容颜和巧织“卡普”的手艺很嫉妒,经常在公爹面前说她的坏话。这天,公爹在外面喝醉了酒,进门嚷着要水喝:“西兰——西兰——我渴了,给我水喝!”

西兰的嫂子见公爹喝得酩酊大醉,忙从房里走出来,一边给公爹端水,一边无事生非地瞎造谣,说西兰大了,每天晚上跑到后山的鲜花丛中会野汉子,把全家人的脸都丢尽了。听了儿媳的谗言,老人气急败坏,抄起砍刀跑到后山的鲜花丛中,把静坐在一旁遐想的女儿西兰平白无故地砍死了。老人酒醒后追悔莫及,知道自己上当了。悲愤中,他正要找儿媳妇问罪时,却见嘴巴烂得一塌糊涂的儿媳妇已死在房门口。西兰死了,可她生前织“卡普”土布的木机长时间没停,一批又一批“卡普”土花布,飘往左邻右舍,飘往土家人居住的地方。后来,土家人为纪念心灵手巧的好妹子西兰,就把那一批批土花布称为“西兰卡普”。土家人的女孩子从小就听着西兰的故事长大,从十二三岁开始学会织西兰卡普。土家妹子出嫁时,都要用西兰卡普做的铺盖、被面、枕巾、桌布等陪嫁。从此,西兰卡普成了土家人的特色布匹,也成了来凤县的一个标志性品牌。

听着刘泉水的故事,张富清惊叹不已。他为西兰这个土家妹子的心灵手巧、如花似玉的容貌惊叹;他为这么好的妹子惨死在亲生父亲酒后的砍刀下惊叹;他为来凤土家人一直传承下来的“西兰卡普”的优秀民间工艺惊叹!惊叹中,张富清在思考,作为来凤县纺织公司的党支部书记、经理,如何继承好这一优秀的民间工艺?如何把这一工艺发扬光大,让“西兰卡普”走进千家万户?

1957年大地解冻、山林吐翠的时节,张富清结束了来凤县纺织公司的领导工作,被送进湖北省恩施地委党校学习。

出发前的晚上,张富清收拾着行装,孙玉兰挺着肚子,牵着他们的女儿来到他身边,轻声细语地劝他:“你看看我和女儿,再摸摸我的肚子,你忍心丢下我们吗?”

望着身怀有孕的贤惠妻子,望着2岁还不到的调皮可爱的女儿,张富清的眼圈红了:“我哪里能忍心离开你们母女俩呢?但我是个兵,随时都要听党的。党要我进党校,说明我当好人民公仆的知识和本领还很欠缺,需要集中精力搞好学习,增强知识,丰富头脑。当我更多地掌握了党的政策和为人民服务的本领,就会更好地为人民造福。”

“你呀!你心里装的全是工作、学习,全是为别人谋事造福,从来都没想过我们自己的小家。你这一走,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你走后,我供销社的班还上不上?我们的女儿由谁带?再说,我身上还怀着咱们的第二个娃儿……”

说着说着,泪水落在她那慈祥的面容上。随着孙玉兰的哭泣,小女儿“哇”的一声哭起来了。

“这是怎么啦,怎么啦?”张富清心里好一阵难受。他安慰妻子和女儿,恩施地委党校离这里并不是很远,他会经常回来照顾她们的。

他甚至想过不去党校,就留在来凤,留在妻子和女儿的身边,时刻呵护着她们娘俩,呵护着这个缺少温暖的小家庭。可是不能啊!一想到由县委组织部送来的党校通知书,他的耳旁就仿佛响起了部队进军的号角。这号角,在召唤着他,在鞭策他迅速前进!

县委组织部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辆拖拉机,一起上党校的另外两名干部早已站在拖拉机的车厢里。

当拖拉机在张富清门口再次“突突”地响起,缓缓地离开他的家门,当回头瞧见女儿哭喊着叫爸爸,妻子难舍地向他轻轻地招手,张富清的眼睛再次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张富清说是来凤县离恩施地委党校很近,可拖拉机“突突”地走了三个多小时,张富清一行一路颠簸着,好不容易才到达目的地。

抬头望去,眼前是一个用青砖砌起的又高又大的大院子,院子大门口挂着一个牌子,牌子上“中共恩施地委党校”几个字引人注目。走进院子,只见院子里有几十栋“五柱四骑”结构的木板瓦房。每栋房子正中为堂屋,左边是厢房,右边是吊脚楼。木屋造型美观,结构牢固且经久耐用。张富清被分到第六栋的一间寝室住下。他和其他的同学都知道,他们住的是土家和苗族常住的寨式吊脚楼。

事实上,张富清尽管从戎多年,屡立战功,但他最喜欢学习。张富清第一次学习,是刚入伍那阵。西北野战军的359旅为了把新俘虏的士兵打造培养成合格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他们边学习,边训练,边打仗。通过那次学习,张富清甩掉了文盲的帽子,从不识一丁到能够识文断字,真正懂得了共产党才能救中国的道理,基本上掌握了生活中的语言文字,学会了写日记、写信。张富清第二次学习,是在他们那批骨干分子抗美援朝未去成时,他们被统一安排文化学习。在那两年的文化补习中,张富清系统地学习了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和毛泽东思想,掌握了我们党在各个时期的基本路线,懂得了大力开展社会主义建设、彻底改变中国贫穷落后面貌的意义所在,掌握了一定的建设社会主义的基本技能和科学技术,提高了作为一名革命干部应有的群众组织能力和管理水平。这次学习,同样是两年,是在张富清投身偏远山区的一年后。

这次张富清来地委党校学习,人们往往都投以骄傲和羡慕的眼光。有的人说,张富清生就了福气相,慈眉善眼,组织上爱惜他,怕他刚到地方就累坏了,让他去党校歇歇;有的人说,张富清去党校学习,是火来了门板都挡不住,上两年党校出来后,不是提拔就是要上调;又有的人说,张富清性格直爽,工作中难免得罪了人,他住党校,就是要磨一磨他的性子,让他在工作中注意工作方法……

尽管众说纷纭,但张富清懂得一个理:让他上党校学习,就是党在召唤自己,是时代的需要,就像要火车跑得快,就得不停地加煤;要小车跑得快就得按时加油、打气;要人干劲十足就要吃饱吃好。

张富清的认知,是质朴的,是本能的,并非深邃的。第二天上午,新入校的学员聚集在学校大礼堂,举行着隆重的开学仪式。

显然,参加这次党校学习的,是湖北恩施州行政公署所属的各县、市在职的有关领导干部。这些干部有男有女,绝大多数是近几年从全国各地支援偏远少数民族地区经济建设发展的专家、教授、知识分子及部队的退役军人。他们先后来自不同地方,语言不通,生活习惯各异。

下午上课时,徐老师先是将授课大纲及有关书本发给了学员,接着让大家做自我介绍。他们来之前,分别在利川、巴东、鹤峰、宣恩、来凤等县市,担任不同单位的领导干部。

待课上每个学员自我介绍以后,徐老师很有感触:“同学们,自我介绍的实际情况告诉我们,为了贫困山区的发展建设,大家从祖国的四面八方聚集在这里。也就是说,这里是我们为之激情奋斗,为之洒下智慧和汗水的地方,是大家的第二故乡!那么,我问你们,你们熟知你们的第二故乡吗?倘若你们不熟知,你们还陌生,那你们怎么会真情实意地爱第二故乡,怎样建设好你的第二故乡,且倾情奉献呢?这就是我们此次党校开课的意义和目的……”

徐老师的话,朴实而精辟,像一声炸响在寂静夜空的春雷,给张富清带来了深深的震撼!

夜里,张富清不知是激动还是出于一种渴求,怎么也睡不着。他索性穿衣下床,在自己的工作日记上,挥笔写下这样几句话——

鄂西峻岭党旗挥,

老兵追随凤凰归。

只顾山高路儿险,

哪里识得酉河水?

东边日头冉冉升,

党校暖风习习吹。

禾苗久渴逢甘霖,

红雨播撒捷报飞。

石榴抱团结同心,

山寨辉映谁不醉!

党的民族政策、党的地方斗争史、地理、农业生产及经济发展、人口状况及民族结构、城镇建设与环境保护、道路交通与邮电、商贸旅游、财税金融、文化教育与科学技术、文学艺术与广播电视、卫生与体育、劳动人事与社会保障、民政与社会工作等,这些范围广泛、内容丰富的选题,都是党校此次的必修课,也正是张富清急于了解的范围和内容。不知是恩施州委党校有先见之明,还是张富清作风扎实?不管怎么说,反正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两个三百五十天的培训,被称为长达九百里的酉河水在作证;两个春去秋来的刻苦学习,与来凤二十五条河水相接的酉河水在诉说;酉河水告诉张富清——来凤不仅是个偏远的山区,人杰地灵、物产丰盛,还是个革命老区,有与敌人生死搏斗的光荣历史和优秀传统。

来凤是中国第一个土家族自治县,是巴楚文化和土家文化的重要积沉地,民族文化底蕴深厚,民风民俗多姿多彩。在宗教节庆、衣食住行、婚丧嫁娶等方面一直保持着鲜明的地域和民族特色。摆手舞、地龙灯、南剧、西兰卡普、绣花鞋垫、油茶汤、哭嫁、牛五节等传统文化沿袭至今,成为来凤土家、苗族的文化标志。

又是一年银龙舞,千树红梅傲雪开。1958年2月的一天,张富清从党校顶风冒雪,回到来凤住所,与亲人共度新春佳节。当他敲开家门,迎接他的是泪流满面的妻子孙玉兰和见了他就躲闪的女儿张建珍。此时的张富清既高兴又心酸,悲喜交加,而更多的是疼爱和愧疚。放下手中携带的物什,他对妻子孙玉兰歉意地说了句:“对不起,你在家里受苦了!”说着又帮妻子揩干了眼泪。张富清跑过去抱了抱女儿张建珍,又从包里掏出几颗从恩施带回的糖果。

张富清从妻子孙玉兰手中接过一杯热水时,又关切地问妻子:“家里莫懒情况郎门的?”孙玉兰皱着眉头,她问张富清:“哪里来的东洋鬼子?什么‘莫懒’,什么‘郎门的’,我听也听不懂!”

听了妻子的话,张富清一点儿也不以为怪。他拖来凳子,让妻子坐下。一种自豪感使张富清忘记飞雪途中的困苦和疲劳,脸上洋溢出些许微笑。他要向妻子解答,也要向妻子汇报自己的学习收获。

“我刚才是在学着用土家语问你,‘莫懒’的意思是‘现在’,‘郎门的’意思是‘怎么样’。”这句话也就是在问妻子,家中现在怎么样。

孙玉兰听了,好不理解:“你们党校里没事干?学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不是浪费时间?”

“我的好媳妇啊,你要知道,你我生长在陕西,都是汉族人。而来凤县是个以土家族、苗族为主的少数民族的山区,我们要常年在这里过日子,要和他们打成一片,要为这里的建设献计出力,学习掌握土家族语言太重要了。”

听了张富清的话,孙玉兰也不知是半信半疑还是如梦初醒,但她对娃儿爸的党校生活有了许多好奇和关切。

“一年的时间就光学这?”

张富清笑眯着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叫妻子和女儿一起烤火、吃饭,等躺下后,再一一地向妻子慢慢通报。

张富清在党校所学到的,何止是土家语言,就是来凤县历史上留下的对生活有启发的部分方言也映入了他的脑海——

来凤地皮薄,雨在团转落,

河里涨大水,田里干起壳。

龙山落雨,来凤晒谷贵,

帽山来雨跑不到屋,三尖山来雨吓得哭。

有雨山戴帽,无雨下河罩。

坏了初二三,半月不得干。

初三没有初四灵,一月只有九天晴。

四六月不开天,开天不长久。

七晴八不晴,九里放光明。

一晃两年过去了。这是1959年早春的2月,冬眠中的酉河水还没从睡梦中醒来,由来凤县城去往三胡区还铺洒着薄冰的陡峭路上,一群人艰难地行走着。他们中间,有男有女,有大人还有小孩。背着挎包走在最前面的是从恩施党校刚毕业的张富清。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精神抖擞,脚下生风。搬着桌椅和生活用具的有来凤县纺织公司的职员,还有前来迎接的三胡区机关工作人员。被人背着的两个小孩,一个是张富清的大女儿张建珍,一个是张富清的儿子张建国。走在后面的是张富清的妻子孙玉兰。张富清已是两年多没有干活了,组织上这次调他去三胡区任分管财贸的副区长。

其实,这个官是张富清自己争来的。年前,为了解决好全县人民的吃饭问题,大力加强农业生产,中共来凤县委召开党员干部大会,动员党直机关党员干部积极下基层,奔赴农业生产第一线。

正值党校各科学业修完,即将毕业,张富清为了在实践中进一步加深对农村、农民的了解,更好地学以致用,他向县委郑重地递上了他到农村第一线的申请。

当张富清接到了任三胡区副区长的通知,浑身立刻有了一股使不完的劲儿。他想,去农村工作,这与部队打仗多么相似啊,同样需要突击队,张富清同样干起了地方工作的突击队员。这是一件多么有意义、有价值的事情!

因为,两年的党校学习,他认识了酉水,他读懂了来凤。

因为,只有深入农村第一线,他与酉水河畔的父老乡亲才会贴得更近,他对来凤的老百姓就会爱得更切、更深。

张富清要拨开来凤这片沃土,他要尽情地吸着沃土里丰腴的乳汁,他要拥抱生长在这片沃土上的一切生灵,平平淡淡地呵护,真心实意地奉献,哪怕是生命的最后一滴血,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