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心理系接待厅里充斥着严肃的学术对话。我们两人站在大厅中央,跟一群研究生侃侃而谈,试图同他们打成一片。作为研究生工作室的新同学,我们之间并不熟络。杰伊出生于艾伯塔的一个乡下小镇,而我则出生于英格兰,颇见过些世面,刚从蒙特利尔搬来多伦多。几周前,杰伊搬进了我们的工作室,占用了一张空着的旧书桌。刚开始我们相处并不愉快,这是因为杰伊嫌自己在城市里的小公寓太拥挤,决定将他那一大包臭气熏天的曲棍球器械放在我们这个本就通风不畅的地下工作室。
那时候,这个曲棍球包使我们潜在的友谊迅速降温,在当时的状态下,我们本是要更倾向于井水不犯河水的,但开支预算毕竟紧张,我们谁都没法拒绝享用廉价葡萄酒和免费食物的机会。所以在之后的某些时间点上,我们搁置了分歧,开始讨论运用神经科学手段研究群体动力学的优势。在人们与他人互动、组建团队并努力直面他人偏见的过程中,对于能否运用这些新手段来探究人们当时的思想状态,我们感到由衷的兴奋。
在满屋子的杰出学者与学术能力极强的年轻教授中,我们处于学术层级的最底层。不过我们并不在意。
每个月,多伦多大学心理系都会从各高校邀请才华横溢的发言人,我们有机会与他们外出共进午餐,在他们彼此交谈时问些问题。此后,我们会与整个系一起,在系接待厅里举办聚会。于我们而言,这些便是多伦多大学最激动人心的活动,每个月我们都会有几个小时受邀参加此类活动。
但这次却发生了一场极为严重的意外。
正当我们在交流观点时,杰伊将几小块切达奶酪塞进嘴里。这些奶酪被切成了骰子大小的方块。这个时候,只听有人讲了句俏皮话。杰伊嘴里还嚼着奶酪,放声大笑后便想把奶酪咽下去,不巧的是,奶酪死死地卡在喉咙里了。
谈话仍在继续。没有人注意到杰伊突如其来的痛苦,此刻的他涨红了脸,汗水积聚在眉上闪着亮光。面对一屋子的教授,他不想让自己难堪,于是喝了一大口啤酒,试图把奶酪冲下去。结果此举非但没有成功,反而使情况变得更糟——他彻底无法呼吸了。
大多数人都有过一两次性命攸关的经历。为应对突如其来的危险,我们的大脑会启动一系列心理和生理反应。我们的心跳开始加速,瞳孔会放大,一系列激素会立刻分泌出来,以备我们战斗或逃跑。在这种时刻,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自救,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小了。
杰伊看见我和其他学生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仿佛慢动作一般。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哽咽着一把掐住喉咙。但这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他们只是困惑地看着他。周围再次响起了愉快的谈话声,从中听不出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杰伊环顾四周。他拼命地想引起教职工们的注意,而面对这致命的危险,他却陷入了两难——他既需要自救,又不想在公众面前丢脸。
突然,他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段人身安全视频。他以前在艾伯塔省的油田里工作时读过多门安全课程,其中一课这样讲道:一个人在窒息时,更有可能死在洗手间等私人空间内。但如果你待在公共场所请求帮助,通常会有人知道如何运用海姆利希手法,挽救你的生命。
杰伊看到了几米外的酒保。这个人是整个房间里为数不多的非科研人员,他很有可能受过训练,并且能够头脑冷静地去救助一位被开胃小菜噎住的学生。杰伊跌跌撞撞地走到吧台后面,他说不出话,只好又打了一个窒息的手势。酒保马上便理解了这种表示不适的通用手势。他站到杰伊身后,双手抱住杰伊的腰部反复挤压他的肚子。
就在这时,教授和研究生们已经注意到吧台后面有些不对劲。人们的谈话声渐渐小了,都转过身来盯着这两个尴尬地抱在一起的男人。
杰伊吐出来一些奶酪以后,终于感觉到一丝空气回流到了肺部。为了避免继续尴尬下去,他抓住我的胳膊,把我从人群中拉出来,离开了接待区。大厅对面就是男士洗手间。杰伊目前呼吸还有些困难,他仍然需要帮助。
这时的我才完全了解情况。多年以前我在夏令营学过海姆利希手法,但并不确定自己还记得该怎么做。但我意识到,杰伊是能活到将来成为一名心理学家,还是命丧洗手间,都取决于我,于是我双臂搂住了我的这位新同学。
在试探性地挤压了几下杰伊的腹部后,我掌握到窍门,最后我双拳抵住杰伊的腹部猛推了一下,奶酪终于蹦了出来,滚落到了地板上!
杰伊深吸了一口气,无比感激自己终于从中解脱。
我们互相盯着对方。
对于这场濒死体验,我们两个的即时反应截然不同。进出男士洗手间的教授们,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们,为了表示此情此景是多么荒诞,杰伊哈哈大笑起来。想到自己可能会死于葡萄酒和奶酪之手,这似乎太过于离奇了,导致他全然无法严肃对待这件事情。他甚至想着在盘子被吃空前,再回接待厅喝上几杯,而且还想再吃点奶酪。
然而,我却还处于惊吓之中,没能从刚刚发生的事情中缓过神来。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杰伊再去吃奶酪。
不过此事对两个人都造成了精神压力,并产生了更深层次的影响。正是这件令人不安且有点丢脸的事情让我们踏上了征程,朝着建立一个科研团队出发。我们不再只是在狭小的地下工作室里互相忍受的两个个体。因在一次聚会上与死神擦肩而过,我们团结在一起,从此变成了一对充满韧性的年轻科学家。
之后几周,我们开始越来越多地和对方交谈,讨论研究课题。散发异味的曲棍球包终于不再是我们之间的拦路虎,不过在杰伊后来带着它搬进了一个更大的公寓后,我还是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意外事件没过多久,我们就开始在一起碰撞想法,设计实验,并对实验数据进行分析。我们的其他同事一定觉得我们俩每天不停地相互打趣很无聊,但我们在这无窗的环境里却是乐在其中。
恐怖的窒息事件使我们之间产生了一种纽带,这条纽带在我们之后的整个研究生生涯中进一步巩固,这条纽带在我们都成为俄亥俄州立大学的博士后,以及此后我们分别在美国东海岸两所大学成为教授后也一直存在。我们一同步入了社会心理学家的圈子以及更宽广的科学家社区圈。后来,间隔不过数周,我们又先后为人父母,步入了一个美好而令人疲惫的世界。而现在,我们又成了本书的共同作者。所有这些都是我们各种身份的核心构成部分。
作为社会心理学家,我们研究的是人们所属的群体如何成为他们自我意识的一部分,以及这些身份如何从根本上塑造他们对世界的理解、他们的感受和信仰及如何做出决定。这便是本书的精华所在。
在本书中,我们将与你一起探索共享身份动力学。是什么使得人们形成某种社会身份认同?当人们以群体成员身份来定义自我时,会发生什么?共享身份又是如何提高人的能力、增加合作并促进社交和谐的,就像本书的两位作者在工作室的经历那样?
在本书中,我们将探索“我们”(us)这种感觉所蕴含的力量。我们将解释为何身份动力学是理解人类生活方方面面的关键。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有一句名言:“认识自己是通往一切智慧的开端。”但我们要证明的是,真正认识自己并不是一定要确定某种本质,或是一个关于你是谁的恒定不变的指令。相反,认识自己意味着去理解你的身份是如何被与你密不可分的社会环境塑造和重塑,以及你是如何塑造周围人的身份的。
理解身份如何运作会催生一种特殊智慧:它能够让你看清、理解并且有时能够抵制影响你的社会力量。它还将为你提供影响你的所属群体的诸多手段。此外,你还可以学习如何发展有效的领导力、避免从众思维、促进合作以及反抗歧视。
我们旨在为人们提供一种对身份的更深入理解,这种理解将会使人们不只是询问“我是谁?”,更要询问“我想成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