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愤怒的子弹（二）
刘弈向娜塔莎问明了路径。这儿离出口已经很近，接连拐过两道弯，他来到一处天然的洞穴内。四周昏暗而污秽，头顶的缝隙有阳光洒下，灰尘在盘旋飞舞，不知有多久没人来过。
亏他们把紧急通道的出口设在这种地方，越向前走，刘弈越觉得岩洞阴森可怖。即便白天也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也是以帮忙寸步难行，脚下高低不平磕磕碰碰，有几段路还得趟水而行，要不是提前知晓，谁也不会深入探究。
那两个混蛋就是从这里进来的。陆菲被他们毒打到昏死过去也没有松手，刘弈不知道和空手爬上出口相比，何者更不容易，但他知道，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常人可以完成的。超人的体力、莫大的勇气、坚韧的精神与杰出的技巧，那孩子简直可以用伟大来形容。
而我……比起对警卫的恨意，刘弈更多地沉浸在自责中。要不是她，此刻多半已经在通道地步被烈焰炙烤，而我却只能在一旁看着她流汗流血。
明知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可他就是控制不住思绪。牵扯到陆菲的事，他从来都冷静不下来。
前方已经能看到岩洞出口，密集的枪声突然从前方传来，战士的本能到底还在，从身体到精神，刘弈瞬间就进入了战斗状态。相比横行的子弹，人的肉体和思维都太脆弱。麦克阿瑟说过，认为笔强于剑的人一定没见过自动武器，刘弈深以为然。
还有那些相信思维不怕子弹的，只要把他们送上战场，不用斯大林格勒或者上甘岭那种绞肉机，就去他亲身经历的叙利亚好了，半天功夫就足够他们改变主意。
枪声呼啸，刘弈经验丰富，听得出来子弹正逐渐射向出口。怎么回事？他们知道我要出来所以提前欢迎？不对，这不是警戒射击，也不是火力压制，反倒类似炮兵的徐进弹幕。怎么几年不打仗，步兵的射击战术完全变了？
【中队长大人，两具MS45A在靠近，距离40米，推测为您曾经见过的改进型，隶属于被屏蔽的信息。】
“隶属于什么？”
【被屏蔽的信息。】
现在不说被锁定的信息，改为被屏蔽，大概是天朝的网络上太多，以后要告诉AL多翻翻墙。不过他也明白了，刚才听到的枪声是追着动力甲而来的。哪边是敌人？开枪的一方，还是两具MS45A？最糟的情况，两边都是。
手上只有Glock19，只能听天由命。他接近岩洞口，正想探头出去，两具MS45A一先一后跳了进来，前一具动作敏捷中带着几分熟悉的感觉，后一具则跌跌撞撞狼狈不堪，白瞎了美式机体的人机工程。
和小黑离别当日秦石武穿的一模一样，刘弈都没有象征性的举起枪，对方机体的防护连步兵的突击步枪都能挡，手枪顶多在护甲上划几道花纹。他也没尝试逃跑或是别的应对，因为他注意到两具动力甲一共只携带了一杆雷明顿700K。
面对面的距离上，狙击步枪比任何武器都没用，甚至比赤手空拳还糟糕，他一点也不紧张。
“刘弈？”那具敏捷的机体里传出了秦石武的声音，平静之中刘弈听出了他难掩的惊喜，“你果然在这儿。只有你一个人吗？”
“你老婆也在，还有我老……”刘弈差点口误，“我妹子也在，还有徐天教授和罗塞。”
“谢天谢地。都还好吗？”
“除了我妹子，都挺精神的。这位是？”
“我们见过面，”迟钝动力甲里的声音同样很耳熟，“我是调查部的奥德里奇·史密斯部长。”
“你们被人一路追来的吗？外面发生了什么？”
“没错，很危险的一段路，先是RPG，然后是EMP和反动力甲导弹，多亏了秦队长的掩护，我们好不容易才安全逃出来，”奥德里奇惊魂未定，“非常艰难的一段路。”
见识过陆菲的攀爬，其它事情很难再让刘弈认为“艰难”。何况从两人动作判断，这位部长才是导致“艰难”的主要原因，秦石武的身手他还是清楚的。
“至于发生了什么，”秦石武道，“先把外面那几个家伙搞定了再说。你有武器吗？”
刘弈指指奥德里奇手中的动力甲用狙击步枪：“那个给我就行。说起来，你们两个人才一支枪，是在演《兵临城下》么？”
“不，不，那部电影是我的同胞粗制滥造的，”奥德里奇摆着双手，“我虽然也是法国人，但不认可导演的安排。历史上的德国和苏联军队不是那副样子的，两边都不对，和事实相去甚远，否则的话……”
紧要关头还能絮絮叨叨，他果然是法国人。刘弈直接从他手里把枪抢过：“否则的话，其中一方不会六周让你的祖国投降，另外一方也不会把国旗插上这一方的国会大厦。好了告诉我，对面有多少人？”
调查部部长的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似乎被刘弈的行为噎到了。秦石武习以为常：“重装步兵，十五个，没有装备动力甲，离这里还有三四百米远。”
AL在为他做基础的枪械检查，刘弈一边向外走一边难以置信地看着队长：“你们有武器，却被十五个步兵追？”秦石武的狙击没有自己这么准，但是仅仅三四百米的距离，有最先进的动力甲在身，雷明顿700K的精度不至于差到打不中人啊。
“看看枪在谁手里。我们在演《兵临城下》嘛。”
“给我三分钟。”刘弈跳出了洞口。
“哦天哪，”奥德里奇部长想跟出去，“我们得掩护他。”
秦石武将他拽了回来，理论上相同机体的引擎出力该是一致，他拉动的时候奥德里奇部长却没有丝毫反抗之力。“不用，”秦石武道，“我们只需要等上三分钟就好。”
一跃出洞口，刘弈姿势标准地侧身翻滚，几个起落便在一块巨石后藏起身子，AL辅助之下行云流水般流畅。这也是陆菲带给我的力量，想起女孩昏迷的脸庞他就心如刀割，两名警卫的自杀更是让他满腔怒气无处发泄。
正如娜塔莎所说，这儿是离设计院不远的一座小山，山脚下的芭蕉林里，追着秦石武他们而来的步兵正以散兵队形前进。很好，他端起枪，她流的每一滴血，你们都要用命来偿还。
分散前进的重装步兵们根本没有意识到大难已经临头。他们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地形虽然适合动力甲的发挥，毕竟在数量上差距太大。那种武器本就不适合正面对抗，在有备而来的正规军面前，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
在任何一支稍具战斗力的军队中，这种观念都是常识，这支小队的队长也不例外。两具MS45A就消失在面前的山坡上，大概是躲在哪块石头背后，他指挥着部下，以机枪进行火力压制的同时，用便于携带又成本低廉的RPG逐一搜索可能的藏身之处。
这种战术是教科书上记载，同时也是战争中的长期总结。刚才短暂的交手中，小队长已经发现动力甲一方的射击技术拙劣，他自信做法万无一失，要不了五分钟，就能看到那两具MS45A的残骸了。
但是身后为什么有淡淡的血腥气飘来？夹在咸咸的海风中气味并不明显，但就是顽固地存在。又一发火箭飞向山坡，出膛时的轰鸣震得耳膜鼓胀，什么也听不清楚。声音渐渐低落，队长觉得血腥味又浓了些。怎么回事？他忍不住回头，一望之下顿时惊呆了。
十五人的队伍分散得很开，所有人都望向同一个方向，所以没人注意到，从落在最后的人开始，地上已经躺倒了六个人。被大口径狙击步枪的子弹打中可不像电影里脑门上开个小孔就算完事，整个头被轰成一大滩难以辨认的暗红色才是正常，倒下的六个人个个都是如此，犹如六个砸烂的西瓜。
机枪的响声突然停下，队长一扭头，汗水洒了一地。机枪手和弹药手还活着，再加上他们身后的掷弹手，三人茫然地面面相觑。他们的ANG重机枪成了一堆废铁，队长一眼便看出，一发20mm的动力甲用子弹从枪口精准射入，贯穿了整挺机枪。
他猛然醒悟，趴下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又一发子弹飞来。眼前出现了千载难得一见的场面，机枪手的头颅最先爆成一团血雾，接着弹药手的胸膛炸开硕大的血花，同一发子弹撞上石块反弹，射入了掷弹手的后脑。
就在几分钟前，对方的射击还漫无边际，为何突然变得神准？转眼死了九个人，剩下的士兵仓皇作鸟兽散。分散逃跑的话，也许能活命？说起来是为了钱，为了光明的未来卖命，真的没了命，钱和未来还有什么意义？
队长再也无心坚持，丢下武器拔腿就跑。他沿着之字形路线，尽量朝树叶浓密的地方钻。身边不停响起散乱的枪声和绝望的喊叫声，那个可怕的狙击手正在搜寻着他的部下，而他到现在为止连对手身在何处都没发现。
简直是恶魔，真正的恶魔，他只希望部下们能多拖延一点时间。突然之间，喊叫与枪声都听不到了，林中变得沉寂。队长已经从刚才的位置跑出三百米之遥，离那可怕的山坡距离超过了七百米，加上宽阔的树叶掩护，应该安全了吧？
这就是他人生的最后一个念头。
没有什么生离死别的临终遗言，连惨叫都没机会发出，甚至连疼痛都来不及感到。20mm口径、介于子弹与炮弹之间这么一种暧昧的弹药，一旦命中头部，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刚才已经重复过数次，而中弹者本人不会有任何感受。
只要一瞬间，便永远失去意识，和电影什么的完全不同，就是这么既简单，又残酷。无论是大名鼎鼎的英雄还是初出茅庐的新丁，对谁都是一样。
这才是我所熟知的那个世界，刘弈轻轻舒了口气，看下时间，两分四十七秒。这些士兵的战斗力果然和刚才的警卫相当，看动作也算训练有素，配合得当，但关键在于，他们一次也没有上过战场。
指挥官蠢到面对有狙击枪的对手还用RPG覆盖索敌，士兵们没有跳起来先把队长捅了说明他们一样愚不可及。刘弈每次都趁爆炸时开枪，接连打倒六个人才被发现，之后又是那神来之笔的一弹三人。那纯属瞎蒙，或者迷信一点的说法，陆菲带给他的好运，但对对手的士气是个重大打击，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光靠训练是无法成为精锐的，刘弈最后扫视了一眼战场，十五个敌人，三分钟不到，这就是从战场归来老兵的实力。真遗憾，钻回岩洞时他惋惜地想，那些躺在地上的士兵已经永远失去了成为老兵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