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Preface
I.
观看:一种时代的视像叙事
视觉与看见:两个关于像的切入点
2018年12月15日,武汉。
“多重‘叙事’:张晓刚艺术档案1975—2018”在合美术馆开幕。中国当代艺术圈的诸多知名艺术家、评论家,还有无数观众,在寒冬中涌入美术馆几个庞大的展览空间。展厅里,人们拥堵在绘画、手稿、文献、实物、装置前,观看、招呼、议论、留影……他们看见了什么?他们的视线焦点和情绪兴奋点在何处?他们又在议论什么?
此时,距新冠肺炎病毒在这个城市悄然冒头,恰好还有一年。
我已经无法清楚记得当时看展人群的状态,却知道,看,是一个并不简单的行为。
“多重‘叙事’:张晓刚艺术档案1975—2018”,武汉合美术馆,2018年12月,易丹 摄
人的视觉是器官性的,这意味着它不可能被主体拒绝。我们的生理机制,强迫自己睁开眼睛,除了某些无法直视的时刻和睡觉。睁眼,视像就必然持续闯入视觉。看和其他器官功能一样,成了人与世界交互的必然渠道,不止于艺术。
然而看太复杂了。
以中文来说,就能一口气说出看、瞟、觑、盯、瞰、眺……;以英文来讲,则马上可以想到look、watch、see、gaze、scan、glimpse……而这些词汇,还仅仅是描述看的生理动作。脱离生理机能,看的行为可以进入心理和情感层次,更会延伸到精神和文化领域。比如凝视和偷窥,既是两种看的动作,受不同内在欲望驱动,也会在某些特定场景中带有伦理色彩,被文化规训体系允许或禁止。看的肉身,由此变成投射目光和意图的主体,看的过程和方式,成为一种文化行动,一种符号化的过程。
游走于合美术馆的不同展厅,我看见自己身边的观众在看。
不过,他们看见了形态不同的张晓刚作品,却可能没有看见艺术家设计并制作的通往展厅的走廊。这条走廊的墙上,涂有一米多高的绿色。也许,他们看到了这绿色,却没有思考它为什么会在这里。换句话说,他们的主体意图、他们的情绪和情感,以及他们的思辨,没有随着漫不经心的目光,投射到这绿色上。他们没有看见,只是看到。
看到不等于看见。看见需要更复杂的主体意图加持,否则,就是视而不见。
当观众的目光投向展厅里、展墙上的张晓刚作品时,看的行为变得复杂起来。二维和三维的图像或物像,纷纷涌入他们的视网膜,在经历这些视觉过程的同时,无数层次的视觉经验被唤起。以此为契机,他们的目光开始融入情绪、情感、观念、历史、文化和意识形态的光斑,甚至融入张晓刚作品拍卖时价格不断变换的影子。他们或许有意识、或许无意识地将这些光斑光影,熔炼成观看作品的透镜,在内心宣称自己看见了艺术家的灵感和用心,目睹了作品的秘密。
不论是在2018年武汉合美术馆的展厅里,还是在其他场景,比如在画册书籍之中,或在电脑和手机屏幕之上,面对张晓刚的作品,我们都可以找到两个看点:艺术家的创作主体,和观者的观看主体。艺术家的创作主体,在完成作品后就已经隐匿,除非他持续坚守在各种观看和解读现场,不断向观者解释自己。这些作品的存在如果要延续的话,还得依赖观者的观看主体。他们的目光、隐含在目光之中的理解,以及他们留下的口语和文字阐释,都是作品继续存在的依据。
换句话说,在合美术馆展厅中游走的观者,就像那些浏览印刷品和电脑显示屏的观者一样,当他们把目光投向作品时,是在帮助艺术家完成艺术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