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广府民居选址的亲水原则
人类文明起源于水边,人类的建筑活动也与水结下了不解之缘。每一个地方的江河水系都会形成自身特色,在其整个发展的时空体系中,孕育出当地文明。
1.河海相通,水网密布
岭南河流众多,具有流量大、含沙量少、汛期长、径流量丰富等特点。这些河流绝大多数源自西北部、北部和东部的崇山峻岭中。岭南最大的河流珠江,是中国第五长河,流量仅次于长江,居全国第二位。南岭水系基本上都汇于珠江,珠江由东江、北江、西江三条大江组成。东江从东向西、北江从北向南、西江从西向东汇集于珠三角地区,然后分九大海门人南海。岭南环境水色淋漓,珠三角河网密布,南海苍茫无边,这里夏天漫长、冬天不冷,木棉花、大榕树包围着城镇乡村,建筑与水环境乃成为岭南最普遍的风景线。人们的生活离不开水,而且古代的河涌中,有丰富的水产供人们维生。从现在已经发现的珠江三角洲古代人类居住遗址看,人类群居的选址有很明显的亲水性(图1-6)。
图1-6 岭南水乡景观
在人类生活的衣食住行中,住的条件是最影响人们的生活质量的。人们总是寻找宜居的环境作栖息地,人类因此能休养生息与繁衍后代。随着人类智慧的增长,人类的居屋从洞穴到窝棚,再到简易家居建筑、多功能家居建筑,人类的家居都体现了适应自然、利用自然的宜居特性。从广州附近珠江三角洲一带遗留的石器时代的人类居住遗址,以及从广州西村汉墓出土的陶屋,到广州老城区中曾经有过的西关大屋、骑楼,到今天的高层住宅小区与洋房别墅,我们可以从中看到广府民居建筑的变迁与进化。
广州飞鹅岭新石器时代遗址,位于龙眼洞华南植物园内。遗址东南面有宽约15米的河溪流过,从北向南,经车陂流入珠江。在这里曾出土大批新石器时代的磨制石器和陶片,还有残青铜斧刃部一段。据中山大学李始文教授等专家考证,这是2200—40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遗址,下限不晚于西汉初期,约在春秋战国期间。出土文物和火烧土显示出当时这里居住的人群从事农业的刀耕火种和狩猎、捕鱼等生产活动,同时还学会了制陶、纺织等工艺。
2.以海为生,靠水吃水
在佛山市也发现了多处贝丘遗址。所谓贝丘遗址,是古代人类居住遗址的一种学术名称,以遗址内包含大量古代人类饮食剩余抛弃的贝壳为特征。这些遗址也必然位于江河附近,江河为古人类提供了大量可以维系生存的水产食物。珠三角地区的地理环境正是十分适合这些“贝丘遗址”当年的选址定位。禅城区石湾河宕村贝丘遗址还被认定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它离石湾水道和佛山水道的河涌都不远。高明古椰贝丘遗址位于佛山市高明区西安街道古椰村东北鲤鱼山侧,1984年开挖鱼塘时发现,面积约7000平方米,文化层厚0.55米,含大量贝壳。出土石器有砍砸器、刮削器、石斧、锛石、石凿和砺石等,陶器有夹砂粗陶片(印纹多为叶脉纹),还有猪脊骨、鳖壳等动物遗骨,属新石器时代晚期遗物,距今约4500年。上湾贝丘遗址位于佛山市高明区富湾镇上湾村土名福旋岗(蚬壳岗)脚,面积约1000平方米,1958年修水利开渠时发现,含大量贝壳,出土有夹砂粗陶釜、罐、器座(印纹多为绳纹,部分有火烧痕迹),还有动物遗骨,属新石器时代晚期遗物。
3.干栏建筑,适山适水
肇庆市高要茅岗水上木结构建筑遗址,位于茅岗山的南北两面山脚的鱼塘中,总面积近5万平方米。这是岭南首次发现的水上干栏式木结构建筑遗址。遗址为长方形,依山临水,靠山一端略高,作居住用,临水一段稍低,作捕捞用。遗址原建筑是以木柱支撑,横木穿连柱子,其上再以板材铺架,棚面上构建木框架,再用树皮、茅草盖顶。据专家推断,其年代在战国时期至秦汉之间。在该遗址出土了大量古遗物,分别有木器约100根(件);人类遗骸的顶骨、额骨、眉弓骨、右下颌骨及三枚臼齿;石器有斧、锛、凿、镞、环、球、砺石等60多件;骨器10多件;陶器的釜、罐、盆、纺轮、器物座、圆形饼等20多件;竹蔑编织器、残片、草席残片、蔑绳残段等物件一批;还有猪、牛、鹿、羊、象、刺猬、青鱼、鳄鱼等鱼、兽的骨和牙齿。另外,还发现一批渔猎工具和一面45.6米长、2至3米宽、2米多厚的贝、蚌、蚝壳堆积层墙。蚝是海洋生物,有蚝壳的地方应与水环境有关。遗留的临水干栏建筑曾是水上人家一景(图1-7)。
图1-7 岭南“水寨”建筑
珠三角居民点几乎都是河涌水系滨水环境。广州市区自古水网纵横,共有231条主要河涌,总长913千米,分别汇入流溪河、白坭河及珠江广州河段,主要分布在越秀区、荔湾区、海珠区、天河区、白云区、黄埔区。历史上,这些河涌与人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肩负着城市防洪排涝、纳潮、灌溉与航运的任务;这些河涌同时又是居民生活的后巷,取水、洗涤、出行乃至休闲娱乐等日常生活的内容,都在河边展开。
4.依山环水,榕荫匝地
广府民居建筑的多样性也体现在人类的增殖或分支发展过程中。《增城地名大全》在介绍新高埔时这样写道:该村……距荔城西北二十三千米,呈半月形聚落,因村民从高埔村迁出建新村,故名新高埔。今有张姓村民在此聚居,形成新的居民点,因携带原部族的文化传统基因,而创造了多样集群的建筑样式。新高埔村是增城整体风貌较完整、规模较大的广府民居古建筑群(图1-8)。该村占地面积2万多平方米,坐西向东,依山环水,是极为罕见的有护村濠涌(引后山不远处水库水)、碉楼的古村落,村由前至后依次分布有半月形水塘、禾坪(晒谷场)、屋脊塑龙的门楼、围墙、村旁龙归古庙,村前有一条麻石街。细观门楼可以看到有清代官式装饰,主要有龙、凤、狮、天马、海马、狻猊、獬豸等。可见海洋文明、中原文明、本土文明等所孕育的多样化的建筑元素汇集在此,共生共荣。
图1-8 新高埔广府民居
广府建筑的大部分村落都是梳式布局,或者称平面网格布局,整个村落的形式是以一个巷子为中轴,民宅在巷子两侧,一个院落套一个院落,与北方的四合院相比,广府建筑的房子都是三合院。宗祠是整个村落的精神核心,此前设宽阔的“石地堂”(小广场)。而且,村前有水塘是所有村落的共同特点。水池边和村头村尾进出路口种上大榕树也是惯例,还有龙眼、荔枝的绿色巨伞对抗着岭南烈日,荫护着世世代代村民的生活。榕树之下的空地向来是仅次于宗祠的重要的民间文化传播场所。榕树跟村落、榕树跟广府民众文化活动也结下了不解之缘。几乎每一个广府人的童真时代都与榕树下的故事相伴随。从图1-9中,我们还可看到一个有趣的现象。榕树与木棉配种,木棉有逢树高一筹的特性。每每入春,人们总可看到“落叶开花飞火凤,参天擎日舞丹龙”的美景。
图1-9 榕树与广府建筑
5.一湾绿水,八桥风光
西关自古多水,建筑自然是离不开亲水性的特征。早在汉初,汉大夫陆贾就奉命南下,与南越王和谈,谋求中国统一。陆贾经灵渠等水路抵达广州时,就在珠江的增埗河畔西浒(今西场)建起城寨,傍水而居,与南越王开展了会谈,古称陆贾城。五代十国时期,南汉王龑刘就在今西关荔枝湾、昌华地区一带,建起了皇家夏日消暑园林昌华苑。园林内建有殿堂水榭,每逢夏天,在此大办荔枝宴,欣赏岭南特有的“一湾溪水绿,两岸荔枝红”的美景(图1-10)。
图1-10 今日水乡荔枝湾
广州历代西关建筑多临近江岸,以利蕃舶装卸货物。早在明代广州城西南护城河由玉带濠与西濠涌构成,其相汇处就在今上下九路之南,再往西在今十甫路与文昌路交接处,是南海神庙(俗称西庙)所在地,庙前是珠江水道,可方便水上人家上岸活动与求神祈福。明怀远驿选择在城西南的江岸兴建,正当码头区。广州古城西南部临江处多属珠江水道的沉积地。明驿馆所建地点为蚬子步,表示昔日为河床中部沙层堆积地点。因“步”即“埗”,为船只上岸登陆地点。蚬子即河蚬,河蚬常在河床沙层中生长,群生。大量的钻探资料和开挖资料表明,怀远驿北面的上下九路这时已为河岸区,至今不少房屋底下埋有大量蚝壳,沉积厚度在4米左右。
至清代,西关荔枝湾一带虽然已经没有了官家园林和城寨,但这种依傍美丽的西关河涌而居的皇家时尚,转而成为西关民居的时尚。西关地区的西关大屋住宅区基本上分布在满布河涌的下西关地区,因当时河涌基本没什么污染,靠水而居,有利于花园花草生长,别有一番诗情画意。同时,由于河涌能通船艇,交通要道都有桥梁,因而交通也很方便。清代,尚有很多文人墨客咏西关古桥和荔枝湾美景的诗词。如蔡士尧有咏西关八桥—汇源桥、蓬莱桥、牛乳桥、大观桥、三圣桥、志喜桥、永宁桥、德星桥的诗作,更赞誉这种古桥旁如诗如画般的宜居美景。如《大观桥》诗云:“桥心月色灿流霞,桥外东西四大家。宴罢画堂归去晚,红灯双导绛舆纱。”《三圣桥》诗云:“苍梧嵩祝赛神君,百种梨园献技纷。士女如云四月八,第三桥畔蹴湘裙。”
广州西关大屋分布密集的区位乃当年河、涌、湖、池等水体要素非常丰富的城市郊区,或者说是现今所在城区最先的建成区、最先发展的原点。荔湾区的荔枝湾是当年羊城八景之一“荔湾渔唱”的风景区。这里有“四面荷花开世界,几湾杨柳拥楼台”的上千亩湖面,这里有“柳波移棹忆良游,荔熟荷香月满楼”的十里画廊柳波涌,这里有虹桥飞度的驷马涌,这里有“一湾清水绿,两岸荔枝红”,画舫不歇的荔枝涌,这里有“泮塘五秀”、名园辈出的水景园林湖山胜境。当年因对外开埠、通商联谊而发家的广府人家争先在此营造家宅府邸,西关大屋的建筑模式深刻记录下那个时代的社会生活情景。西关不仅是一派“绿水弯弯、红荔片片”的自然景观,也有满湖轻舟游荡、笙歌缭绕的人文景观。
“一湾清水绿,两岸荔枝红”,成了西关大屋的大本营。
图1-11 南华西街的南华大屋
6.海出珠岛,南华有屋
广州海珠区南华西街是西关大屋较为集中、质量上乘的所在地。这里北临珠江前航道,西有珠江后航道。由此南去,街区内有漱珠涌蜿蜒穿过。清代十三行时期,这里有行商兴建的富含水景特色的古典园林。由于水环境秀丽荟萃,故有大批的“西关大屋”在此兴建起来,形成了今天百万人口的海珠区最先的城建区发祥地。这里乃不是西关的西关,说是南华大屋也未尝不可(图1-11)。今天的海珠区就是在此基础上发展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