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愤怒
满天黑云徐徐退去，方才伸手不见五指的宫殿外，逐渐被盈盈月光照亮，冰冷的石阶上铺满月光，像敷上了一层极薄的冰霜。
沐辰汐还穿着寝衣，刚才做噩梦浑身惊出的冷汗还没有干透，现在她只觉得背后一阵寒意。
父亲……哥哥……
她已经无法分辨自己在此时想起他们，究竟是想念已经逝去多年的父兄，还是在憎恨他们撒手离去，把烂摊子留给她一个弱女子。
她原本可以像戏文里天真烂漫的公主一样无忧无虑地度过自己的一生，现在却不得不卷入这风云诡谲的纷争之中。
是这铜墙铁壁毁了她的人生，也是这巍峨殿宇成全了她的人生。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像被囚禁在这冰冷皇宫里的囚徒，庄严的宫殿，冰冷的墙壁都是牢牢锁住她的铜墙铁壁。
“陛下陛下！”远处婢女太监仓皇的呼喊声逐渐近了起来。
玉玺失窃的消息迅速传遍皇宫，远处的殿宇楼阁纷纷亮起灯火。
沐辰汐的思绪从情绪漩涡之中抽离出来，冰冷的身躯也逐渐恢复了一些暖意。
“陛下，奴才护驾来迟，请陛下赎罪。”刚才禀报玉玺失窃的太监拖着哭声跪倒在沐辰汐脚下，身后跟上来的太监宫女哭哭啼啼地全跟着跪在沐辰汐身边。
沐辰汐没有答话，目光又恢复往日的凌厉，尽管此时她不着脂粉，穿着素净，但是目光之中似乎酝酿着震慑山河的威力。
脚下俯首的婢女太监没有看到沐辰汐凌厉的眼光，啼哭声依然不休不止，他们深谙皇宫中的生存之道，沐辰汐内心是否会责怪他们根本不重要，这位深受非议的女皇帝，被无数力量裹挟着变成了一名雷厉风行的人。这样的小过错未必会触怒她，但是会触怒她代表的滔天权势，她背后的权利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损失，雷霆之怒落在他们这些蝼蚁身上，就是不能承受之重。
杀人的不一定是她手中的刀，自然会有人替她动手。
沐辰汐深深吸了一口气，动了动下颌，呼出那口气。
脚边的啼哭声骤然停止——再哭下去，恐怕都没有活路了。
“陛下，陌将军已经进宫了。”一个掌事太监见缝插针向女帝禀报，“让他们为您梳洗一下吧。”
“不用！让陌将军现在来偏殿见我。”
他身着银白色盔甲，疾步走过宫殿走廊。
魁梧的身影轻纱般的月光搅得细碎。
江湖上七大门派虎视眈眈，他知道。身处权力巅峰，她身边危险重重，他也知道。
他没想到的事，这些人居然如此嚣张，敢真的明目张胆地闯入皇宫抢夺玉玺。
整座宫殿似乎都感受到他的怒气，随着他沉重的脚步，微微颤抖，盔甲碰撞发出的响声，在夜里无比刺耳。
等他走完那条长廊，停在偏殿门口，皇宫里已经人来人往，大内铁卫已经开始了行动，四处都有焦急的脚步声。
他蹙了蹙眉，心中一阵一无名火——这些人真是装腔作势，平日里好吃懒做，唯利是图，如今一出事便装出一副尽职尽责的模样，无非是想逃离罪责。要是平时用现在一般的经历，恐怕都不会出这档子事。
偏殿里亮着几盏才点亮的烛火，蜡烛初燃生出的烟气还没有消散。
几个婢女静静站在一旁，除了夜风拂过偏殿里华美帷帐的声音，再听不见别的动静，似乎门一关，就与外界彻底隔绝了一样。
“陛下……”陌云看着沐辰汐扶额坐在榻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扶着额头，几缕头发懒散地垂在鬓间，脸上一副倦容，蹙着眉不知在思索什么。若让不知情的人看见这一幕，真以为是谁家女郎，为儿女情长的心事所困，殊不知，她心中装的是整个天下，是整个大慕王朝的起伏。
沐辰汐睁开双眼，那一双眼中蕴藏的冰冷决绝，令人心惊。
殿里的烛火照在她的脸上，火光跳跃，让她愈发美丽迷人。
“今夜之事，龙武大将军怎么看？”她语气平淡，却暗含责怪之意思。
“是微臣失职，臣愿为今日之事承担一切罪责。听凭陛下处置。”陌云言辞恳切。
沐辰汐抬眼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屏退两侧侍女。
“这些人竟真如此狂妄，若非陛下提前英明决断，恐怕玉玺真要失窃。”待左右退下，陌云才开口说道。
“行了，什么英明决断，大将军说惯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现在时戒也戒不掉了。朕听着怎么像揶揄我呢，我不过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如果今日坐在龙椅上的是先皇或者我皇兄，借他们几个胆子，都不敢行偷窃玉玺之事。”
沐辰汐依然语气沉稳，但是不动声色之中又蕴藏着无数怒火。
“陛下，大内守卫和宫中下人，恐怕已经被那些贼人渗透，得清理一番了！”陌云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将军，立刻便提出了应对方法。
“算了，这大内皇宫已经成一个筛子了，到处都是窟窿，到处都是毒虫，清理也清理不干净了。要想清理他们，恐怕要从源头扼杀。偷个假玉玺而已，不要紧。”沐辰汐双眼泛着寒光。
“我得亲自去见一趟煜城。”沐辰汐说。
“陛下，若有事与他商议，下令召见他即可，现在这局势，您亲自去，恐怕有危险。”如今时局动荡，皇帝这样出远门，实在冒险。
沐辰汐没有回答陌云的话，只是从思索之中抽神看了他一眼，算是对他的回应，陌云也立刻明白沐辰汐的意思，不再出言阻拦。
“臣这就去安排。”
窗外天色将明，无数黑云盘旋在半空中，所有的光辉几乎要被吞噬殆尽，天尽头的地平线上，逐渐亮起一道耀眼的光辉，再过一会儿，天光倾泻，这无数巍峨宫殿将被第一缕晨光照亮。
沐辰汐孤身一人坐在偏殿外的楼搁前，这所偏殿是大慕皇宫中最高的建筑，小的时候，父亲不许他们靠近这里，怕他们跌落受伤。哥哥总喜欢偷跑上楼，沐辰汐心里害怕，但是她更怕哥哥出事，所以颤颤巍巍地跟在后面。
她第一次跟着哥哥来到楼顶，那是一个朝阳初升的清晨，父皇还在朝上，哥哥偷偷带他上的楼，太阳的光辉照在巍峨的殿宇之间，无比宏伟，往远处看，还能看见近皇宫的地段，有人来人往。
那个时候，小小的沐辰汐心中只有两个字：天下。原来天下竟然这么大，那时候的她不懂，天下是这朝阳照耀下的长治久安，但同时也是太阳找不到的地方的那些波汹涌，人心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