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主幕第三——| 审判日 |
“我纵容疯子发疯，甘愿受到一点折磨，是为了通过宽容他的愚蠢使他愈加癫狂，以至于将来死得更加彻底。一想到他被放纵地更加龌龊，我就感到内心无比的欢畅。
——你瞧，世界上又多了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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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阿特勒来到混沌的房间，发现他也没有睡下，衣着整齐地坐着，见了阿特勒，仿佛早预料到，没有惊讶。
阿特勒于是开口说：
——先生，我曾听菲布尔先生讲，极西南有无数山峰绵延，那里的石人整日在烈日下木立，没有大智慧，但魂灵奥妙，每当出现危机，每个石人都甘愿牺牲，顾全大局，并且做得有条不紊，井然有序。于是自天地初创起，一直存活至今。
——我想，以凡人血肉，自然比不上石人，可凡人也有使凡人存活下来的值得骄傲的东西，那就是我们的顽强意志与良善心。倘若为了苟全一时性命，连婴孩都愿意抛弃，那么凡人的聚落，恐怕终于要容不得半个脆弱血肉了。
——然而只有石人可以整日做没有魂灵的塑像。失了良善心的行尸走肉的生，在互相谋害中又能如何维系？为了大多抛弃小半，如此几个来回，人间哪里又能存在。即便真的存在，那样的人间又怎能活着真正的人呢？
——所以我想，还是不答应的为好。那泥沼地既然是神器所致，一定有解决的法式。哪怕要为此牺牲，哪怕最终没能挽救南地，那慷慨济世的豪举也将壮大飘零者生的意志。烈日的炙烤，海浪的吞噬，大地的震动，熔浆的喷溅，我们那软弱的血肉抗衡起来何其无力，然而我们仍然在这世间存生，和坚不可摧的石人，天生伟力的天神，肆意妄为的魔鬼，以及强大诡谲的妖兽一起。这样的顽强生机，显然不来自我们孱弱的身体，而是心智的作用。这心智何其宝贵，倘若为了苟全性命而失心，才实是本末倒置才对。
混沌百无聊赖地说：
——你们凡人真是天生有一种自相矛盾的本事。舍本逐末的蠢材，无药可救的傻瓜。带着那个布袋子，跟我来。
阿特勒听了混沌的话，很是沮丧。自己与混沌终归并非同类，何能相知，然而混沌如此贬斥，自然没有行动的意思，于是沮丧。听到后面，颇为不解，于是问：
——那是为何？
——少说些废话，今夜要去黑泥沼地。说废话不谈，你来的倒是正好，省的我去叫你。
混沌说完便起身，往屋外离去。
阿特勒喜出望外，也跑去收拾行装。
夜中的黑泥沼地，于白日全不同。树的枝叶粗壮，遮盖大半月光。地面不能见，脚踩上去，时软时硬，总仿佛要陷进，使人心惊。混沌举着巨大的火炬，粗壮的木棍为柄，顶上蓝色的火并不热烈，但很是稳定。夜里的风很多，火苗时大时小，焰光却常盛。
阿特勒与混沌到达黑泥沼深地入口，却有两壮汉立在树墙缺口前，见二人，怒目瞪视，似乎不许进入。混沌站定询问，守卫回应：
——有康克族领军令，零时举行初祭，无关者不得入内。
混沌还未有所回应，只见左右高处暗影闪落，两黑衣持毒匕首割二壮汉喉，二壮汉瞬时毙命。阿特勒与混沌左右又忽现五六黑衣，围拢二人，有一黑衣从中走来站定，揭下面罩，正是偍达部领袖狼牙。
——大家都不服康克部。几户闲家不答应出人，受了殴打，被掳去了孩子，于是来找我解救。如今仍跟在我身边的这些人，就很多闲家家主。两位并非南地人，不必冒死来这。刀不长眼，还是小心些。
狼牙这样说着，举手示意周围都是自家人，于是周围黑衣都纳起武器。
——这小家伙带了天神法器，可以裁断黑泥沼。
——当真？
狼牙不禁动容。尽管对于相貌凶恶的混沌并不信任，但阿特勒无论穿着打扮还是言谈举止都是十足的伊聂人模样。在狼牙心里，那伊聂永恒焕发着古国光辉，虽然一时萧瑟，却仍值得尊崇。
——然而我白日已经去看过，这黑泥沼的命门深埋泽底，必须有大力量破开泥沼，突入其中，打通门路，然后掷法器。也便是说，需要一些时间不受打扰。
狼牙沉吟片刻，回应说：
——那么，我们率先发难，尽可能为两位开道。
——多谢。
混沌回应得轻描淡写。
看着一众黑衣快步前去，阿特勒忍不住问混沌：
——先生，您贵为神，愿意出手的话，问题岂不是迎刃而解？
混沌冷哼一声。
——愿意出手？我可不多管闲事。你搭救流浪的人，是不是要供给食宿？给了吃住，是不是还要送身衣服？送了衣服，要不要再为他谋个生计？谋了生计，要不要再给介绍一些朋友？介绍完了朋友，下一个流浪的人还等着你呢。可抓紧了。
混沌说完便大步向前去了。阿特勒听了混沌的言语，一时还没思理明白，混沌走得又急，不得回话，只能快跟上去。
进了黑泥沼深地，只见远处火光飘忽，有人狂吼：
——都不要近身！伤我分毫，他们就得死在黑泥沼地，给我陪葬！
原来是狼牙一众进来深地，已杀死了领军随从，然而康克领军以孩童做质，双方于是陷入僵持。
狼牙见二人前来，往东来迎。
——原以为康克领军有领上百壮士，没想到到了此地也只有区区五个随从。然而孩子们现在他的手中，他也已经发了鸣风筒，不时便有数百康克壮士驰援此地，该怎么办好？
——看住他，我们裁断黑泥沼。
狼牙点头，西回向康克领军喊叫言语。
混沌与阿特勒照火来到黑水汪中腹旁，阿特勒于是取出布袋里的物品。阿特勒一路携带，只觉布袋轻快，空如无物，常猜测其中何物，现在终见分晓。一条铁制长棍，像大红蜡烛一般模样。
——先生，这是怎么用法？
——用力拿着，往沼泽中插。
阿特勒于是小心且用力地握住铁棍一端，使另一端接触到黑水汪。只一触，阿特勒便觉手被噬咬般刺痛，下意识放开了那铁棍。
混沌右手将向后倾倒的阿特勒扶住，左手张开，金刚权柄于是飞入手中。
——真没用，往旁边闪闪。
他说着，俯下身子，用左手握住权杖，使其半身没入黑水汪中。剧烈的刺痛如荆棘钻皮入肉，使他粗壮的左臂青筋凸起，皮色阴紫，然而未动摇分毫，铁石一般。厉风大起，狂乱如千刀万剐，叶声霹雳。骤然间暗天作闪，接雷霆狮吼，黑水汹涌，大地摇震。石块打在阿特勒额头，沙尘迷了他的眼目，狂风地震摧垮他身，他于是躺倒在地，右手遮住脸庞，左手扶撑地面，以免落入黑水之中。大雨磅礴洒落，寒凉蚀身。远处狼牙已扑倒了康克领军，一众少壮，皆倒于黑沼泽西处，或凭树干以安定，或攀树干以投匕。风如雷鸣，重波叠劲，吹倒树木无数；雷如雨落，惊涛不歇，怖心慑胆无极。混沌俯身低头支颏，左臂木然不动；黑水大动，以千钧之力拨三尺铁杖，力侵其脏腑；千年亡魂之哀叫，萦绕他耳；万古死灭之灰喑，钻掘他心。混沌俯身低头支颏，直视黑水泽之渊黑幽空，岿然不动。黑水翻腾，涡旋渐出。
阿特勒感到头痛欲裂，四肢寒麻，几乎失力，于是竭力向北面爬去，依树站起，雨势之下，沙尘不起，可见混沌仍俯身于黑泥沼黑水汪近旁，金刚不动。南面喊声阵阵，是康克数百壮士正冒雨而至。西面，狼牙一众正与康克领军缠斗。风雨飘摇中，有黑衣护孩童安定，有数黑衣近领军以击，另有黑衣试以吹箭，伤领军左胁，其于是往东滚逃，近狼牙，狼牙投匕首刺，入喉头，其嗬嗬如狗，不久毙命。
黑水汪中旋涡孕育，规制渐扩，中心空腔亦渐扩，许久后，黑水紫光生，空腔中倏而出黑紫蛟龙，头顶镰刃状角，身若鳗滑而无鳞，巨口尖齿如虎，腾飞而俯落，将吞混沌。混沌扬金刚权杖指蛟龙口，杖即变作六尺有余，顶生璨珠，金光大亮，明若骄阳。
——退下！
混沌持明光杖，金华流光在身，一声厉喝。阿特勒瞬感心惊胆寒，气息窒塞，两腿酥麻无力，几欲倒地，踉跄多时，终于回复。再抬头时，黑腐已褪，只见天清地静，微风徐徐，水声沥沥，四面人众，尽皆扑倒，五体投地。
——自今日起，神光复归此地。
说罢，混沌将明光杖插入泉地，身体流光消散，复归凡态。杖顶薄光熠熠，虹光环照。另有一黑色长镰落于混沌身旁。
康克部的领军死在了狼牙的匕首下，前来的壮士也拜服混沌，于是没有再动干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