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主幕第二——| 无序秩序 |
“宽容恶人是最大的罪恶。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然而，杀人也不是好的习惯。人不配死。人是一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东西，所以最好的教训就是让伤疤永远存在。
——皮开肉绽，分筋裂骨，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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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黑与深绿的泥。黏腻。粘得阿特勒想丢掉他的布鞋子。这里是泥沼地的深处。初入泥沼，还能见得几个人，但都不同路。如今不仅没有了人，生气也断绝。令人窒息的酸味，苦味。阿特勒几乎要干呕。
树都黑色。阿特勒想到铁树。菲布尔曾经和他讲，伊聂外面的某一地界，长很多铁树，黑得发亮，折下枝子打磨，可以做锯，再锯树干，然后做杖，比铁还好。铁总归是脆，铁树有韧性，更好。不知这些是不是铁树。
飞虫的嗡嗡声很响，抬头或低头去看，就有成团的小虫，飞得纠缠。伊聂也有这样的小虫团簇起来飞的，在傍晚，天要暗下去时候。不知这些是不是一样的小虫。
废物一群。阿特勒想到混沌的话。其实是骷髅的话。也就是混沌的。令人沮丧。生气倒是没有，也许伊聂人就是那样。沮丧。
——啊。
混沌停步了。阿特勒没有留意，撞到他身上，不免出声。
——先别动。
混沌这样对他说，看着前方。于是阿特勒侧头去看。那是一个男人，坐在支起的木框架上。双手上戴着手指剑。衣服里有软甲，透过破烂的布衣可见亮色的铁片。脸上有伤疤，新的和旧的。眼神沧桑阴郁，满是阴沉气。身体看来强壮，却僵在那里并不活动，更添阴气。
在这无生息的地，遇见活的人犹如遇见活死人，比遇见死人更惊骇。阿特勒有些害怕。人有无限的可能，其中九成的可能违逆活的秩序，造成死的灾难。不可不怕。
混沌只是警惕。这里是泥沼真正深处的入口。眼前的人显然带着目的。也在迟疑，逡巡不进。
那男人也警惕，混沌的模样，力量十足。然而看见小男孩阿特勒，这警惕便下降。伊聂人，黄肤色，黑眼睛，还是小孩子，穿着体面，不像婴鬼。可怜爱的小家伙。
于是他开口，带着表达友好的，但有些勉强的淡淡的笑：
——你们好。我是偍达部族的领袖，诨号狼牙。你们是……？
——伊聂来的。
混沌简单回答了，向前几步。
很快，他们便坐在一处聊起来。
——偍达部近来不很好。很多别部都想着侵吞他部，因为死水和黑泥蔓延的缘故。食物缺乏，四处都不安定，颇有要乱的意思。我们部族，有的叛逃去了别部，有的遭到烧杀抢掠，实在凄惨。很多小孩和女人都被虏去。不知两位来南地是做什么？
称狼牙的这样问，阿特勒才想起，自己并不知晓混沌来此要做什么。
——往岛地去，夜里好能歇脚。
——只是去岛，这一条路，可最不好走。
——也最快。天黑前出，就无事。
——也是。
无话。
——那便告辞。
混沌说，起身便走。阿特勒跟上去，同时不忘告别：
——再见了狼牙先生，望您能平安。
——谢谢你，孩子，你也平安。
于是二人续往泥沼深地去。狼牙没有跟来。阿特勒准备好了袋子，却并没用到，于是也没有打开。白日的泥沼深地，可见一片极宽广的黑水汪，除了颜色深绿至黑，腐臭味也盛极，不能久待。很快，他们出了泥沼地。
圣塔覆灭，死神不从冥神，于是死在了冥神手中。黑镰刀与钩魂索落在南地，黑血渗入泥土，浸没为黑暗，鬼怪幽魂攀附，神不理睬。于是黑泥沼自地裂中涌出，盘踞成死域，瘟疫肆虐，生灵枯萎。
高脚楼。每一户人家的屋都广大，楼宇一般。阿特勒入迷地听屋檐下杀活鱼的妇人讲鬼神事。海岛大风，气流掠身，加以咸湿的空气，不很舒服，但不酸臭就已很好。混沌与屋主人在堂屋喝酒。
有刀疤脸的人领五壮士来，在正门处叫嚷。阿特勒听见嘈杂，于是告离妇人，往堂屋去，到，见混沌及屋主与另六人对而立。
——后天，最晚后天，就要举行活祭。二十对童男童女，你们这些闲家也要出。别盘算别的！一帮自私自利的玩意。最晚明日午后，我来收人。别想着逃！
刀疤脸这样说。
阿特勒站在内房门侧偷听着，不明就里。妇人手上沾着鱼腥跟来他身旁，也偷听，便对阿特勒解释说：
——那是康克部落的一个领军。康克部有一个瘸腿老巫，说最近黑沼蔓延，该用至生的血和命去压住，于是要其余部落的都出孩子，拿去丢进黑泥沼深地。
——这也太过残忍。
阿特勒听了，皱起眉头，这样回应。
——是啊，可康克部兵强马壮，黑泥沼又断了太多人生路。康克部前几日去打了另一大部偍达，还有很多浪人同去，听说掳走了四五对孩童，没人能制止。
阿特勒还想说什么，却听外面声音洪亮，断了他们二人续话。
——这实在好说！你不妨先去号召别家，我们这里明早就出人！
是混沌前走两步，摆手止了要接话的屋主人，并一口答应下来。此时内屋的婴儿啼哭起来，妇人于是忙离去了。
阿特勒困惑又气闷。混沌当然不能以常理度之，但这样的话，由身为客人的混沌大言不惭地说出来，实在过分得很。但他也没有出去说。刀疤脸一行离开后，屋主人神伤地坐在堂众，混沌往内室走。阿特勒于是截住混沌质问。
——混沌先生，您当真不帮忙吗？
——帮忙？有什么要帮？
混沌很疑惑的样子，似乎没有把刚才答应活祭的事当做什么。
——您刚才答应的事情。要婴儿白白死掉，不是太残忍了吗。
混沌听了阿特勒的话，露出不屑神情。
——不活祭，黑泥入海，鱼虾皆死，方圆数百里的人家都不能再维持生计，就不残忍了？
阿特勒一时踌躇，没有想到如何再辩，混沌于是继续说：
——我可不求过程合意，只要结果好的，不就可以？救了二十条命，丢了整个南地，孰轻孰重？
混沌刚与南地人交谈，言语声调都残余着些许南味。阿特勒听来很是合理，找不到反驳之处，但总感不妥。于是失落。
混沌见他无话，于是走去内房。
入夜。阿特勒在木床上呆坐。难以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