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三·格尔拉卡图书馆的少女
在格尔拉卡西郊街道,集市向南三个街区远的地方有一栋小房子。穿过青绿的门帘,你将走进格尔拉卡王城图书馆,这个名号响亮却只有百十平米规模的小屋。
你在木柜台前瞧不见图书馆的管理者。你需要走进一排排书柜中,游过琳琅满目的书所造就的海,打开正对着屋门的这一扇小木门,你将见到一个穿着玄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的文质彬彬的少女。她正在柔软的沙发上侧着身子安眠,长长的衣袍将身子遮盖地完满,显示出一道优美纤细的曲线,手中的书本早已经掉在了地上。
当你打开木门时,吱呀的响声将会叫醒这位慵懒的姑娘,她会急急忙忙地坐起身来,将地上的书本拿到手中,使腰背挺直,膝盖相并,对着你含羞一笑,略微低头看向你的脚边,躲避你的目光,乖巧地仿佛家养的小狗小猫。
这位惹人喜爱的少女便是菲俐欧(Phileo),或者说,梓桐姑娘,是半神,爱神与冥神之女,格尔拉卡王城图书馆年轻美丽的管理者。
非常有礼貌的伊聂人。知书达礼,安分守己……?
倘若你真那么想,可就落入了她的圈套。不妨这样提醒你:这位腰肢柔软,身姿曼妙的爱神之女,生长于奥罗姆王国。贪玩,调皮,淘气,不服管教,善于伪装。
普莱尔所以称她为爱吃鱼的布偶猫。
伟大的作品总有一位潜藏在一切背后的隐含叙述者,他的一切都不得而知,因此十分吸引人。但这本书并不是那样。它是由马利翁写就,经过进一步的修改润色而成的。马利翁的文笔实在不如大兔子尼索斯。
言归正传,请将目光继续聚焦向我们的菲俐欧小姐,听如下之事。
烈焰之神的真影(也就是太阳)将火的意志汹涌于天地间的时候,略带凉意的生机(春寒)便换作了猛烈的热浪与雨。于是年轻的女性将衣袖截短,裙边上升,露出那洁白的锁骨和鲜活的膝盖,仿佛维纳斯的金星胸针在阳光下闪得白亮。
菲俐欧是所谓的正派女性中的一员。这样的说辞似乎有些过于尖顶了。用更地道的伊聂话来说,菲俐欧姑娘是一位深得传统派喜爱的,乖巧,善良,矜持,温和,天真,美丽的女孩。至少看起来是。
菲俐欧小姐住在格尔拉卡图书馆的二楼。二楼的空间一半是存放艰涩难懂的书的书架,另一半便是菲俐欧小姐的住处。这也是为何无数十几岁的懵懂少年每天都要泡在楼上书架旁,一边翻弄着用巴斯克语甚至是赫恩符文字写成的翻印版古书,一边向翠绿色的房帘张望。当然,并非所有来到二楼的人儿都是别有所图,至少约里奇忒缇欧(Recitativo)不是,不过那样的人数百年也不过有零星几个罢了。
菲俐欧小姐的确是正派的,不同于喜爱伴着沙滩与海浪在许多人的地方自由嬉戏,或是藏匿在密树深林中趁着无人打搅尽兴调情的反传统派,走近菲俐欧小姐的男性往往会在她的房间中被优雅整洁的布置震慑得像只驯良的小马驹,接着在偷香窃玉中饱尝那洒上了名为离经叛道的辛辣粉末以供调味的爱恋之糖。这糖大概味性辛而甘热,可惜只是浅尝一颗糖果,加之小马驹不敢妄作,畏畏缩缩,以致并不能温通诸阳,发汗解表,没有几分实在之效。
然而菲俐欧小姐也并非总是能够用机智狡黠的头脑躲过一切。总有呆头呆脑的孩子将一段各取所需的艳情当作自己彻底征服了她人的铁证,并且骄傲地向世界告知。还好没有具体的证据,以及还好菲俐欧小姐的名节稳固的原因是菲俐欧小姐的名节的不可指责。传统派几乎从不关心事实,他们只相信眼见为实,然后只看到自己愿意看的东西,对于可能的厌烦的事情则是丢出门外,远远避开。
这些都是夏日初至时所发生的事情。仲夏的一个白天,受伊聂人爱戴的菲俐欧小姐长久地离开了格尔拉卡图书馆,直至这里化为废墟也没有回来。那是一个令人神清气爽的清晨,昨夜的雨似乎还没有完全死掉,在湿润的空气中释放着它仅剩的一点生命力。
自称索纳塔(Sonata),右臂纹有红龙的男人和据说是他的妹妹的女子阿瑞亚(Aria)出现在图书馆的门前,在众青年男女的注目下,将一纸书信递给了菲俐欧。菲俐欧以优雅的姿态站定,右手轻巧地接过那张干净厚重的白纸,眼睛扫过纸上的文字。她的眼眸中有着隐隐的朱红色,冶炼之神的火种一般,仿佛蕴藏着如火的热烈。这份火苗跳跃着投向纸张,并立刻冷却下来,好像落入了无形的海洋。她将纸张盖到胸前,看看索纳塔,又看向阿瑞亚,眉头微皱,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周围青年的心思便也升腾起来,进入不停地猜度与思索中。
“长老会会允许吗?”菲俐欧问。
“你的意愿会被放在首位。”索纳塔答。
“我考虑一下,中午,不,午饭之后再来可以吗?”
“好。”
“她会同意?八成是不成的。”索纳塔与阿瑞亚来到西街一家小餐馆里吃早饭。粥两碗,煎包一盘。索纳塔这样说。
“她会的。既然戈兰卡说会。”
“在格尔拉卡干着这么轻松的活,名声也好,人长得也俊,何必去外面野?而且文雅得很,活脱脱的大家闺秀。”
“那只是你看到的罢了。反正我不觉得她文雅。你没看到她周围多少双眼睛,她一点都不紧张,多少也是个善交际的。而且,她除了叫梓桐,也叫菲俐欧。菲俐欧不就是爱神三个女儿中的二女儿,情感之神,亲情、友情与恋情的化身,偷情做戏的高手,惺惺作态的行家。还从来没听说过有消停得了的神呢。”
“你可别总是这样贬低别人,还要在这里常住,待人多友善一点。哪天你的伤好了,又能够丢下你哥一个人到处跑了再到处毒舌吧。”
阿瑞亚没有回答,低头去喝一口白粥,只在心中暗暗抵触着。就毒舌,就毒舌。一帮人就喜欢摆架子,就不爱看,就要说。等我伤好了,看谁管得了我。
“你接着要去西方吗?”阿瑞亚突然想到别的事情,于是问。
“当然,白影本来就是我一手带起来的,这时候可不能没有我。”
“你要好好的。”阿瑞亚关切地说,语气不像刚才,转而柔和了许多。
“你关心起人来还蛮令人触动的。”
“那当然,我一般都是直接无视别人。”
“就那一下。”桑塔纳说了,起身去结账。
伊聂使用的是圆钱,扁扁的含金银的圆片。必须四成以上的含量。富裕的规定。桑塔纳手上没有这种钱。也不需要。他有长老会的金纹券一沓。这种券可以记下金额,签字确认,作为付款。欠条。去长老会兑付。记下金额的方式是在数下打孔。金位,银位,铜位,总位数。四条数字。四个孔。多打作废。
阿瑞亚漫不经心地将煎包放到嘴边一口一口咬嚼。她的神思早已游离实境,回忆起在黑石山见到拉吉瓦(Rajiva)时的景象。
巨石城的魔术师,一身很正派的黑色,黑色的魔术师披风,黑色的木手杖,黑色手套。
“晚上好,我亲爱的观众们!”
拉吉瓦吹一声尖锐的口哨,在黑石山顶上张开双臂,大声叫喊。许许多多的摄像机对准了他。空中直升机上有记者和摄影师做实时报道。
“今天我将带领你见证——奇迹!嘘——屏住呼吸。传说中,恐怖诡异的山洞,那恶魔的住处,就在我的脚下。”
“阿瑞亚,阿瑞亚?走吧,找个清净点的地方,好给你歇息。”
“嗯?”
阿瑞亚回过神来。是索纳塔在一旁唤她。看到哥哥已经付好了钱,她于是大口地将白粥喝下,拿着仅剩的一个煎包站了起来,“走吧。”
“伊聂近来越发有生气了。你在这里,可不要惹事。千年古韵,不能冒犯,况且这里能者如林,万一招惹到个有能耐的,挨了打,你可别哭惨。”
“别整天唠唠叨叨的。还有,我哪里哭过,要不是不小心受了伤,就算是戈兰卡又能拿我怎么样?”
西郊的住店,价格并不高,因为远离市集的缘故。但格外清净,花草柳树很多,再向南还有一条水道。是格尔拉卡南护城河的旁支。
“众神保佑!我将前往这地狱!”
拉吉瓦说着向前一步,右腿陷落入了地面之中。
他作出恐惧的表情,向着摄影机高呼:
“救命!我、我还没有准备好!救命——”
说着,逐渐下陷,以至于完全沉入了地下。
阿瑞亚在山顶的树林中看到了这一幕的发生。她睁大了眼睛,很惊奇地瞧着拉吉瓦逐渐没入了泥土中。这是在搞什么鬼。要知道,这山真的有一个大山洞。山洞里的东西,可是真能要人性命的。她于是转身往山腰去了,从暗门进入了洞穴。
那时,拉吉瓦正躺在黑石山洞窟的立柱旁。他从洞顶落下,被摔了个半死,减震的气囊并没有打开。身上的小型摄像机还正常运转。
“要茶吗?”
阿瑞亚正躺在树下的摇椅上。在旅店烧茶的小姑娘端着茶水走来,在石桌前放一壶茶,这样问她。
“谢谢,我想静一会。”
“拉吉瓦,你还在吗?拉吉瓦,清醒一下。”
拉吉瓦听到无线电接收器传来的讯息。他感到头痛欲裂,身体好像摔成了几块。
“我还好,我从上面直接摔下来了。气囊没有打开。不用急救,我能应对。”
拉吉瓦打开手电筒,艰难地站了起来,倚靠在立柱旁。山洞中十分冰冷,寒意像海啸,在他的身躯上奔流。
“我进来了,有画面吗?喂,本,你能听到吗?谢天谢地。不,不,演出当然还要继续。”
“我能看到……石头,当然,很多石头,地上,到处都是。还有……石笋,这是石笋还是石柱?这上面有刻的东西,大家看,这就是……一些远古的符号文字。我想我需要让大家提提精神,但是,这里着实有些冷,而且……而且在那边,……我想这是个宝物……各位……我……”
“阿瑞亚。”
阿瑞亚睁开眼睛,在她身旁站着一位身穿绿纱衣的姑娘。是菲俐欧。
“长老会同意了,我带你去图书馆休息吧。”
“好。”
阿瑞亚慵懒地回答了,从摇椅上起来。
“谢谢。”
菲俐欧凑到她的耳边,这样低语了一声。
阿瑞亚并没有对此做出反应。她的头脑还迷离在神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