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五·世界之边际

——这里还不如沙城。

那亚随混沌行走在边际的荒漠中。西北大漠，漫天飞沙，她右手高举起牧羊杖，于是有无形的屏障将风与沙悉数阻挡。

——沙城的风没有这样冷。

混沌走在那亚身后，向远处望着，并没有立即回应她。他的视野模糊在灰白的天地交接处。无边的荒凉。生命的知觉仿佛一粒沙那样微渺，又在这沙筑的世界里从未有过的显而易见。当一个人的意志趋向崩塌时，梦魇便常用这样的景象，掐灭人间烟火气，熄掉和谐恬静的生息，使得他仅存的希望也消失掉，好蚕食他的生命，畅饮热腾腾的未凉的血。与之相似，欲望之神常以无垠之海入梦，打造一种无可挽回也无需挽回的沉溺，呼吸不畅的生死之间，没有疼痛的苦闷感。所谓边际。

——走这里能绕开黑山。我们不能去黑山。

良久，混沌终于回话。

——为什么？

——黑山是另一些人的命运之路。我们去了，会把他们也拉进影世界。有些人还是永远活在结实的地面上好。

14.4.21边际城晴大风

早餐已经彻底凉掉时，边际城的行政主管埃斯特（Est）才在柔软的大床上起来。到办公所时，已经快午饭时间了。埃斯特只好同意了特聘厨师的建议，只把一杯苹果酒和一片软面包作为迟来的早餐。在之后躺到真皮沙发上打盹静候午饭时，突然有一阵罕有的敲门声传来，将埃斯特的鼾声打断。他赶忙从沙发上坐起身来，推了推平面镜片的方框眼镜，走去打开房间门。

“主管先生，南门出现了两个外来者，说是什么牧羊人，想进城歇脚。守城的通报了城管，城管拿不定主意，通报了区管，区管也拿不准，一路报来了总部。您看该怎么办？”

埃斯特松了一口气。不是督查的人来了。“搜个身检查一遍，没问题就放进来吧。记得招呼城里的商人们抬抬价，没准是头肥羊。哦对，还有记得收进城的费用。就说是常住登记的服务费。临时住？不告诉他们能临时，直接为他们办理常住。”

吩咐完毕，很快到了中午，埃斯特前往政务大楼内的餐厅饱餐了火腿肉排。今日的酱汁格外鲜美，浇在热腾腾滋啦冒油的肉排上，味道绝好。火腿片也咸香异常，尤其配上那瓶果酒，简直回味无穷。也许是午餐过于可口，埃斯特感到神清气爽，做事的兴致大增，于是穿上厚重的大衣与锃亮的皮鞋，要出门去，瞧瞧来的两个外地人。

埃斯特向秘书吩咐好了各种事务，便一个人乘专车来到了南城区，下了车，问看守的人两个外地人去哪了。

“在城门楼里办理入城登记，长官。刚才检查的城管们起了争执，因为那两个外地人中，有一个小女孩拿了一个很大的铁杖，又大又沉，有的城管认为算管制物品，但也有的觉得不算，总之现在已经让她带进去了。”

埃斯特感到有些泄气，对这种事情上心似乎不符合他的身份，但作为边际城这座处在尖顶郊区的郊区的边远小城的行政主管，日复一日见不到新鲜事物，如今能到来两个外地人，既让人怀疑又让人好奇，实在是想要一探究竟。于是他走到了城楼去，装作很悠闲的样子，慢慢地在登记的房间外踱步，却又时不时忍不住向里面看。很快埃斯特的目光便焊接在了那亚身上。这要是我的女儿就好了，埃斯特想，那样我就能很轻松地对她动手动脚，方便地驯化，也很难暴露。正当他与乌拉诺斯、宙斯有强烈共鸣时，混沌与那亚已从房间中出来。埃斯特于是下意识地严肃起表情，转过身去了。混沌全然没有在意埃斯特的存在，那亚也没有注目他，只在即将离开时，回看了一眼这个裹着厚厚外壳的高大泥偶。

走在城中，混沌提着月牙篮，那亚手中拿着那张办理手续得到的小卡片，不住摆弄着。

——居然就只是这样一张小小的卡片赋予了泥偶们身份。它摸起来感觉并不差，你要摸一摸吗？

——很高兴你对这些琐碎的人间秩序感兴趣。

混沌没有接话，做了另一方面的回答。

——我有一个想法，等我一下。

那亚说完，举起牧羊杖，杖顶鱼钩状的弯曲结构中生出明灿灿的光球，一闪间，那亚与牧羊杖与光芒便一同消失。她来到了埃斯特身前。此时的埃斯特正在城楼里向总部的秘书通讯，为他将来的玩物——至少他自已经以为是，但也绝不会吐露这份心思，但并不妨碍我们写明——准备上好的住店。他大声地嚷嚷着发号施令，语气短促，好像很着急，又有所高扬，不乏下命令斩钉截铁的权威感。那亚身被月白之光，举起牧羊杖，敲打在埃斯特左肩。

埃斯特似乎毫不知情。他无法看到，听到，乃至于感到那亚此时的存在，因为他并非影世界的一员。即使他坠入了影世界，身为残影，蚀月之影那亚在他眼中也只会是一团刺眼的白光。

埃斯特走出城楼，来到专车旁，敲了敲车窗，示意司机开门。他的私人司机约翰降下车窗，看着眼前的人，毫不客气地说：

“哪里来的流浪汉，知不知道这是主管的车子！滚！”

埃斯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约翰将自己痛骂了一顿，并将车窗升了回去，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回了回神，又去重重敲了两下车窗。

——约翰，你的眼睛瞎了吗？我就是埃斯特主管！

约翰连车窗也没有降下，只在车中大骂：“你个说话都不利索满脸猪毛的乡巴佬，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埃斯特怒火中烧，离开了专车，走回了城楼，进门向其中的人员发号施令：

——你们，听着，马上再给我向总部通讯！马上！

所有人，男男女女，都瞧着这个头发乱糟糟，衣服肮脏不堪，脸上满是长毛的落魄男人，或忍着笑容，或直接哈哈大笑起来。

“你个流浪汉，主管刚来过，你还这样搞，当心惹到他老人家，把你丢到沙漠里去吃沙子喽。”

埃斯特身旁的清洁女工忍着笑对他告诫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