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你也走了很远的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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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有人在黄昏等日出,而我在等你

有人在黄昏等日出,而我在等你

火车停靠站台,一个旅人下车了,这不是你的终点站,你要继续往前走的。

2019年春天,公园里花朵盛开,风拥抱着每个路边的人。世界温度刚好,我们对视一眼,都像活在暖色调的照片里。

只是我们无暇欣赏风景,因为我们正在激烈的战斗中。

“猥琐发育,别浪!”

话音刚落,我方英雄被敌方杀死。

“稳住,我们能赢!”

话音刚落,我方防御塔被敌方摧毁。

我的游戏数据是12杀3死,我方阵营居然节节败退。

我遇到的都是一群什么猪队友?

敌方最后一次攻击。

我负隅顽抗,击杀对方三人,奈何队友先我而去,我没能守住。

快输之前,对方发来一句嘲讽:“你们怎么只有四个人?让露娜2出来啊。”

我回:“出来你大爷,我们让让你。”

游戏结束,一场惨败。

淼淼摊手,说:“真不怪我,你看我打了多少输出。”

老陈说:“也不怪我,你看我扛了多少伤害。”

小宇举手投降,说:“你们的意思是怪我这个刺客咯?”

我们三个异口同声:“废话!”

小宇委屈地说:“我们家有个英雄在泉水里一动不动,四打五怎么赢?”

老陈说:“是啊,阿辉,你老在泉水里不动,这把怪你。”

我收起放在一旁的手机,轻声说:“等下次有空,我们再来一把。”

没有回答。

我收起的手机不是我的,是张兴的。

这一天是2019年4月4日。

清明。

张兴比我年长几岁。

2021年,张兴准备结婚。

他来昆明三年了,白天拼命工作,生生累瘦两圈。终于赚了一点钱,租了房,有了第一笔存款。他拼命工作的原因,是想在昆明多赚一点钱,然后把女朋友接过来一起生活。

他的愿望就是这么简单,他也确实努力做到了,把女朋友接了过来。

有天张兴失眠,正盘算着下个月怎么多一些业绩。

身旁女友的手机亮了起来,他本来没有在意。只是信息来得实在太频繁,黑暗里晃得眼不舒服。于是他走了过去准备悄悄地把手机翻个面,却看到了那一连串的信息。

一个陌生的号码,最新的那条是:我喝多了,你在干吗,亲爱的?

他不动声色,为她找理由。

心想这么多年自己没有陪着她,她心里难免有短暂的空缺。没关系,剩下的日子,他好好陪她好好爱她,把那空缺填满。

第二天,他单膝跪地,求婚。

女孩迟疑了一下,点头说好。

婚礼那天,有个姑娘喝得酩酊大醉。

送她回家的路上,我听到她喃喃自语:你要幸福。

车窗映出她的脸,我心想,火车停靠站台,一个旅人下车了,这不是你的终点站,你要继续往前走的。

姑娘的名字叫秦芸。

第二天,她收拾行李离开了昆明。

2022年,张兴离婚,坚称是自己出轨,默默付完一年的房租,存款都留给了她,净身出户。

身边所有人都骂他,说他是浑蛋不是人。

晚上他没地方去,给我打电话。

他问:“黎然,你能收留我多久?”

我说:“你想住就一直住着。”

他说:“你果然是我的好兄弟。”

我恶心得一身鸡皮疙瘩,说:“打住,我会算房租的,等你发达了连本带利还回来。”

电话另一头传来嫌弃的声音:“啧啧啧,我就知道。”

就这样,他躲到我家,白天不见人,晚上闷头打游戏。

我想起以前有一次凌晨没睡,恰好他给我发信息,聊了几句,我问:“这么辛苦值得吗?”

他说:“为了她都值得。”

我家还住着我们两个共同的好朋友,是一对情侣:老陈和小宇。

有时他们秀恩爱,我一个单身狗能怎么办,只能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张兴悻悻地路过,留下一句:“反正他妈的还是要离婚的。”

有时我们一起看电影,是个悲伤的爱情故事,电影中男女主角最后还是分开了。

小宇哭得梨花带雨,张兴默默地飘过一句:“你看,反正到最后还是要离婚的。”

从此“反正到最后还是要离婚的”变成他的口头禅。

在他来我家的第二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是秦芸打来的。

她说:“出来吃饭。”

我问:“你回昆明了?”

她说:“嗯。”

到了吃饭的地方,我迟疑地说:“张兴离婚了,现在躲在我家。”秦芸看着我,一脸镇定地说:“我知道。”

我诧异,想问她怎么知道的,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突然说:“张兴不会出轨的。”

我“啊”了一声,敏感地抓住重点,说:“你知道他离婚了?”

她眼神闪烁,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我:“黎然,我能去你家看看他吗?”

秦芸到我家,敲开张兴的门,他正戴着耳机忘我地玩游戏。

秦芸没有叫他,无声地退了出来。

回到客厅,她说:“张兴不可能出轨的。”

我说:“我知道。”

我见过张兴拼命工作的样子,我知道张兴给当时的女友打电话的神情,我记得他有了第一笔存款时的欣喜,他说:“我总算可以昂首挺胸地把她接过来了。”

如果真的有出轨对象,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她,为什么她一次都没有出现?

他不说,我们也一直没问。

秦芸问了,他不愿意回答。

于是我们默契地再也没提起这件事。

2023年的3月28日,张兴一反常态很早起床,走到阳台一个人默默地抽烟。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我有点看不下去,到阳台拍拍他的肩膀,说:“忘了吧。”

他吐出一口烟,沉默半晌,说:“忘不了。”

那一天,本该是他结婚两周年纪念日。

那天晚上,我们几个加上秦芸一起喝酒,张兴很快就醉倒在地毯上。

我抬不动瘫在地毯上的他,只好弄来一床被子给他盖上。

秦芸说:“黎然你去睡吧,我看着他就行。”

我摇头,说:“秦芸,没事的,你让他自己躺会儿,你快休息吧。”

她微笑着说:“没事,我不累。”

我困意一阵阵往上涌,没再坚持。

睡了没多久,我口干舌燥,醒了过来,想着去客厅倒杯水。

看到秦芸头靠在沙发上,牵着张兴的手,睡着了。

我会心一笑,蹑手蹑脚地想把被子也给秦芸盖上,却不小心吵醒了她。

她揉揉眼睛,问我几点了。

我轻声说:“还早。”

她笑着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我说:“做春梦呢?这么开心。”

她一脸神秘地说:“不是哦。”

接着她笑吟吟地说:“我梦到我们五个一起玩王者荣耀,我超神了,带领你们走向胜利。”

我笑出声来,说:“这梦有什么开心的。”

她伸伸懒腰,说:“梦里面我是靠在张兴身上的,嘿嘿嘿。”

我笑着问:“然后呢。”

她看着天花板,说:“然后我就醒了。”

我说:“这就没了?”

她说:“我梦过很多种跟他在一起的情形,这次是最真实的。”

我笑着说:“天还黑着,继续睡吧。”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张兴翻山越岭,漂洋过海,走过河流踏过桥梁,沿途鲜花盛开,他满心欢喜。因为他要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一个人在等着他。因为有个人在等,所以他从不觉得累。到了路的尽头,发现他还要踏过一片沙漠。

他义无反顾地向前飞奔,等走近了一些,才发现那是海市蜃楼。

回头路被沙子掩藏,他失去了方向。

可他不知道的是,有另一个人,沿着他的足迹拼命地走,走到双脚麻木,走到汗水淋漓,不是为了要去寻找一片绿洲,只是为了找到他,递给他一瓶水。

三个月后,老陈向小宇求婚。

他们结婚,却忙坏了我们,陪着他们挑一个又一个戒指,逛一个又一个婚纱店。

终于,小宇挑到了一件满意的婚纱,老陈看得两眼发直,秦芸也看得呆了。

小宇害羞地笑着,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对秦芸说:“你也来试试婚纱啊。”

秦芸推辞,说:“我又不结婚。”

小宇说:“哎哟,难道你这辈子也不结婚,跟张兴一样?”

张兴接过话茬儿:“反正他妈的最后都是要离婚的,我才不结婚,结个屁。”

小宇白了张兴一眼,拽过秦芸,秦芸半推半就,还是试了一件婚纱。秦芸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我跟张兴同时放下了正在玩游戏的手机,盯着秦芸挪不开眼。

秦芸被我们盯得蒙了,问:“是不是不好看?我早说了我不适合婚纱。”

我连忙说:“不是不是。”

又捅捅张兴,张兴反应过来,说:“美,好看!”

女人这辈子最美的时候,大概就是穿着婚纱的时候。

小宇向我使着眼色,我回过神来,拉着张兴说:“你也来试试礼服嘛。”

张兴大惊失色,说:“我试什么,我不要。”

我说:“不行,你得试试。”

张兴问:“为什么?”

我说:“你想想,这可能是你这辈子最后一次有机会穿礼服啊,反正你也说自己不准备结婚了。”

张兴被我绕了进去,仔细分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没等到他想明白,我就把他推进了试衣间。没多久,他穿着礼服出来了,挠挠头,说:“这玩意儿还是不适合我,反正他妈的到最后都是要离婚的,还穿它干啥……”

话没说完,他正对上秦芸的眼神。

我说:“郎才女貌,拍张照吧。”

他支支吾吾,说:“拍什么拍……”

还没等他说完,秦芸就被小宇推到了他身旁,小宇说:“就拍一张咯,又不给别人看。”

秦芸羞得满脸通红。

见张兴作势要走,我赶紧拿起手机,抓拍了一张照片,却意外地抓到了最好的瞬间。

镜头里张兴站得笔直,身旁的秦芸甜蜜地笑着。

从那以后,秦芸好像和张兴的距离近了一些。

我家有个投影仪,每逢周末我们都聚在一起看电影,小宇和老陈依偎在一起,我抱着橘子,张兴坐在沙发最左边,秦芸怯生生地搬着凳子坐在最右边的位置。

本来我们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座位顺序。

现在秦芸慢慢地坐在了张兴的身边,两个人却还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想,多少是近了一些,希望时间真的是个好导师,能给他们最好的安排。

十一月,我们本来看着电影,张兴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他沉默了很久,我正想着电话那头是谁,可以说这么久。

他却开口,说:“结婚了啊,祝你幸福。”

挂完电话,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

他露出一个没事的笑容,说:“她再婚了。”

我们保持沉默。

张兴问:“家里还有酒吗?”

那天,张兴再次为了同一个人喝醉。

我安顿好醉倒的张兴,又看了看秦芸。

秦芸说:“黎然,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了。”

我说:“注意安全。”

清晨,张兴醒过来,问我:“昨天我怎么又喝大了?”

我怒斥:“你还问我?你怎么还为那个人喝醉?”

他说:“你理解错了,我是开心,我突然发现,原来我可以平静地祝她幸福了。”

我说:“你他妈平静怎么表现得跟撕心裂肺一样?”

张兴急了,说:“你们这是先入为主,昨天我哭了吗?昨天我闹了吗?昨天我没给你们唱歌吗?王八蛋,真的以为老子不记得吗?你不还鼓掌说好听吗?”

我哭笑不得,只得投降。

我说:“秦芸走了。”

他问:“什么时候?”

我叹口气,说:“你打个电话跟她说下情况吧。”

他也跟着叹口气,说:“心里的一个人走了,另一个人没那么容易再住进来,再等等吧。”

第二天张兴收拾行李。

我问:“去哪儿?”

他说:“借宿你家这么久,谢谢你。”

我说:“谢你大爷,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说什么谢谢。”

他说:“我出门走走,等我回来,我就搬家。”

我问:“走多久?”

他说:“想回来的时候,我就回来。”

我说:“要回来就别收拾了,钥匙你也拿着,我家反正也没别人来住,这个房间我给你留着。”

我问:“那秦芸呢?”

他说:“我现在有点乱,等我想通了,我第一个告诉你。”

临走之前他说:“对了,替我告诉秦芸,好好照顾自己。”

我找到秦芸,一字一句地复述着张兴说的话。

秦芸说:“我等。”

我说:“那你这段时间怎么办?”

她说:“他不在昆明,我想先回趟家。”

我问:“什么时候回来?”

她说:“他找我的时候。”

每个人都在等着一些什么。

等一个人回头,等一个人出现,等自己释怀。

等春暖花开,等灯火通明。

如果能等到自己想要的,就没有浪费时间。

我等着他们等到彼此的时候。

一个等自己释怀,一个等对方回头。

我想,时间总能让他们等到彼此的。

我们都在等张兴回来。

可还没等到那一天,我们却再也等不到他了。

张兴在一次去机场的路上,翻了车,再也没有醒过来。

我们以为能等来峰回路转,等来的却是一记回马枪。

我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大街上,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就算给我发信息的是张兴的母亲,我也根本无法相信。我突然一阵喘不上气,感觉自己被卷进了黑洞,我知道身边的人在说着一些什么,可我听不到。我知道自己在自言自语,我能看到行人诧异的眼神,可我居然也听不到自己说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只记得我无法呼吸,脑袋里只剩下嗡嗡的声音。

我昏昏沉沉,无法思考,倒头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恍惚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我花了很久,才搞清楚我在自己的床上,我看了眼手机,天才刚黑,我不知道我是睡了一天一夜,还是只睡了几个小时。颤抖着打开阿姨给我们发的信息,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又怔了很久,心里怒骂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整夜没再睡,第二天阳光洒进来,我都没有回过神来。

过了很久,我站起身来,打开张兴的房间。

这里的一切我都没有动过。

我认认真真整理,清理灰尘。打开衣柜,里面堆满了衣服。

想起有一天,我们一起嫌弃他的衣柜。

秦芸说:“我帮你收拾吧。”

张兴慌张地关上衣柜,说:“我自己来,自己来。”

结果这个王八蛋还是没有整理。

我抱起所有的衣服,一件件替他整理,却发现衣服的最底层有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礼服。

我从来不知道,他偷偷买回了这件衣服。

衣服里好像夹着什么东西。

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张兴站得笔直,身旁的秦芸甜蜜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