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更

娟子向来是个急冲冲的性子，若梁招弟像她一样，可能无法在梁家平安长大，早都被送人，亦或是被赶出门去了。

梁招弟反拽娟子的手，拉着她往回走，不紧不慢地对她说道:“你放心，我也不是任人揉搓的面团，现在已经解决好了。”

梁招弟打开发送的短信给娟子看。

“阿燕，你妈最近老是说想你，好像是想去和你一起住，但又怕影响你的生活，你没事就回来看看她吧，她最近身体也不大好了。”

阿燕是赵家阿婆的女儿，她一直不放心赵家阿婆一个人在老家住，想接她去广州一起生活，但奈何拗不过赵家阿婆。

只能每次出远门时，来梁家叮嘱阿婆，让阿婆每天都去家里看看赵家阿婆。

这样的一封短信，赵家阿婆的女儿肯定是要把她接走的。

第二天下午，梁招弟和阿婆就把赵家阿婆送上了去广州的火车。

此刻的梁招弟，自由的快感弥漫在心头，她意识到一个定时炸弹被移除。

从十岁那年起，梁招弟就感觉到赵家阿婆，时时刻刻对她的威胁，每次赵家阿婆家来客人，她都会害怕是来领养孩子的。

每次赵家阿婆来家中找阿婆，梁招弟害怕是已经找到了领养的人家。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虽然不再提及把梁招弟送人，可她对赵家阿婆的恐惧一直存在。

如果说是因为宫曜松，才把赵家阿婆送走，还不如说是为了扫除童年阴影，才把赵家阿婆送走。

可童年的恐惧是需要一生去自愈的。

赵家阿婆是离开了梁招弟的生活，可她的害怕、不安却伴随了一生。

送赵家阿婆离开，也是因为梁招弟想证明自己，在梁家谨小慎微十几年，梁招弟快忘了反抗。即将成年的她，想逃离梁家，想试一下她到底有多少能耐。

她不是在与赵家阿婆斗争，她是与自己斗争，她想看看唯唯诺诺底下的她。

这一次，她终于见到了，她看到了人生第一次反击的成果，简单而又轻松。

谎言终究是谎言，她意识到自己的不道德，心中多多少少有些许不安。

这不安不是因为欺骗赵家阿婆，而是害怕谎言被揭穿的那天。

娟子看完短信内容，也渐渐平和了，低下头说道:“你一直是比我冷静的，又比我聪明，不像我，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的。”

娟子刚刚还在夸赞丈夫，脸上洋溢着幸福，现在却垂头丧气的叹息。

“娟子，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梁招弟低下头，焦急地询问娟子。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有好东西分分我，我有好东西分分你，互相安慰长大。

两个人的生活都过得不如意，总希望对方的日子比自己好过些。

梁招弟低头时，她看见娟子带着愁容的脸，她抬头起来时，娟子脸上堆砌着笑容。

“我没什么事，就是年前橘子没卖上价，前段时间种的树又被大火烧光了，现在家里有些缺钱，我又帮不上什么忙，但你说，日子总是能熬下去的吧?”

娟子家全部的收入就是橘子和树木了，以后的日子想必不轻松，她还有个一岁的娃娃，正是烧钱的时候。

人长大之后，就变成了不倒翁，一次次被打倒，一次次又笑着爬起，直到再也起不来为止。

梁招弟心疼拉过娟子的手，娇嫩的玉手布满褶皱，厚实的掌心已经有了老茧，手背不少处还有疤痕。

梁招弟焦急地询问她：“怎么结婚才两年，你的手变成这样了?”

“孩子生下来是要洗尿布的呀，冬天洗多了，手可不就是这样了嘛。”娟子知道梁招弟的日子也一地鸡毛，怕平白增添她的烦恼，不忍说出自己的苦楚。

“你胡说，我冬天也洗衣服啊，怎么我的手就没事!你不说，我就进去问你老公了!”十几年的好友，梁招弟怎会不知她说假话时的样子。

“哎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梁招弟婆婆让梁招弟洗家里的衣服，一家子十几口人的衣服，洗两年了，可不就这样了。”

娟子的婆婆梁招弟是知道的，从不愿帮娟子带孩子，路过娟子家菜地时，总是看到娟子背着孩子锄地。

娟子的孩子爱干净，也爱在娟子的背上待着，一放下田边就哇哇大哭，她只能背着孩子锄地。

孩子在娟子背上东倒西歪地闹着，手中的锄头一次比一次沉重，又有谁记得，娟子也只是一个18岁的女孩。

每次在田边看着娟子，看着她活得辛苦，梁招弟也于心不忍，可她也是无暇分身，上高中之后课业繁重，还要负责梁家的卫生，照顾幺妹，寒暑假到大伯的店里帮忙。

梁招弟只知道娟子的婆婆，不愿帮忙带孩子，但没曾想，全家人的衣服都要娟子一个人洗。

梁招弟生气地询问娟子:“那你嫂子呢?她有三个孩子，她不自己洗衣服吗?还有你两个小姑子，年纪也不小了啊，怎么不洗衣服?”

娟子看了看客厅看电视的婆家人，拉着梁招弟到马路对面坐下，发现婆家人没跟过来之后，才敢开口说话。

“我那小姑子有点懒，也说不动她们。我嫂子结婚时，娘家陪嫁了一台洗衣机，我没进门前，婆婆说洗衣机浪费电、浪费水的，就说要把洗衣机卖了，我嫂子那时候就说了，要是谁卖了她的洗衣机，谁就要帮她洗衣服。”

“那你就不洗你小姑子的衣服，她们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你嫂子的洗衣机又不是你卖的，关你什么事啊?”梁招弟不解地询问到。

“我结婚时，我婆婆家没钱摆酒席了，才动了我嫂子洗衣机的主意，用在酒席上，我嫂子把衣服扔给婆婆洗，我婆婆说，都是因为我才卖掉洗衣机的，所以得我洗才行。”说完这些，娟子眼里已经沁满泪水。

娟子结婚那天，请了半个镇子的人，前去喝喜酒，镇上人都夸娟子婆家有实力，出手也阔绰，谁曾想这酒席，动用了大媳妇的嫁妆，再由新媳妇进门还。

“那你婆婆也太好面子了吧?但这也不是你说要卖的啊！”

“好面子的不止我婆婆，还有阿勇……”

“娟子，你干啥呢?孩子哭了。”娟子老公在家门口大声喊着娟子，脚下是啼哭的孩子。

孩子抱住阿勇的大腿，颤颤巍巍地试图站立，鼻涕眼泪混杂在一起，哭喊着妈妈，阿勇捏着香烟，在孩子的哭喊声中吞云吐雾。

娟子擦拭脸颊的泪水，挤着笑容对梁招弟说:“招弟，我没事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灯光下，她们泪眼婆娑，四目相对。

梁招弟原以为，她们通过眼神交流，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一切，也没有追问她为什么说阿勇也好面子。

多年后，梁招弟想起这个夜晚，想起娟子没有说完的话，总是懊悔不已。

梁招弟趁着月色回到家中，发现她的生活还可以更不如意，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