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则3
明确父母和孩子的职责
在任何系统当中,清晰的角色定位和明确的职责分工都是保证系统顺利运转的关键。反之亦然,如果系统中的成员搞不清楚自己的角色,或是越界干扰他人,系统就会崩溃。家庭系统(是的,家庭也是一个系统)也不例外,每一名家庭成员都有自己的职责。
父母的职责:保护孩子的身心安全,做孩子情感的守护者
父母的职责是通过行为规则、接纳和共情来构建安全的成长环境。孩子的职责是通过感知和表达情感来探索和学习。既然是职责,我们就都不能越界。孩子不能替父母决定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父母也不能控制孩子只能有什么样的感受,不能有什么样的感受。
在家庭系统中,有些任务的优先级会高于其他任务。例如,安全的优先级高于快乐,也高于孩子对父母感到满意。我们的首要职责是保证孩子的身心安全。孩子最怕发现父母在这项工作上失职(特别是当这一失职源于对孩子反应的恐惧时)。孩子在潜意识中收到的信息是,一旦自己失控,那么没人会介入来帮助自己。当然,孩子并不会感谢你的介入和对他们安全的维护,但我向你保证,这正是他们找寻的东西。因为只有你这样做了,他们才能提升健康成长所必需的情绪调节能力。所以,当你把起冲突的孩子们拉开时,当你抓住孩子的手阻止孩子打人时,当孩子情绪失控需要制止,于是你抱孩子回房间,并且坐下来陪伴孩子时,请对自己说:“我正在履行保护孩子安全的职责,孩子也在履行表达自身感受的职责。我们都在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我能应对当下的局面。”
设置行为规则:坚守职责,杜绝孩子在行为上越界
如果说,孩子的安全是父母的首要目标,那么杜绝孩子在行为上越界就是实现这一目标的途径。我们为孩子设置的行为规则能起到保护孩子和制止某些行为的作用。我们这么做是出自我们对孩子的爱,因为我们要在孩子尚且无法做出明智决策的时候保护他们的安全。带着幼小的孩子走在人行道上时,我们不会让孩子离开自己太远,因为我们知道,孩子随时都可能冲向马路中央。我们不让年龄太小的孩子看恐怖电影,因为我们知道,他们还无法应对恐惧。孩子们需要我们来设置明确的(但不一定是吓人的)行为规则,因为他们需要知道,我们能保证他们的安全,因为受制于发育阶段的他们还无法做到这一点。
孩子们为什么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简单说,孩子们感受强烈情绪的能力要强于他们调节这些情绪的能力,而两者之差就会表现为失控的行为(例如打人、踢人和尖叫)。在《全脑教养法》一书中,神经精神病学家丹尼尔·西格尔和心理治疗师蒂娜·佩恩·布赖森分析了孩子的行为经常失控的原因。他们把人的大脑比作一幢两层小楼,楼下的一层负责人体最基本的生理机能,例如呼吸、冲动和情绪。楼上的一层负责更加复杂的生理过程,例如计划、决策、自我觉知和共情。问题在于,以强烈的情绪和感受为标志的“楼下”在人的幼儿时期已经发育完全,但“楼上”直到人长到20多岁时还处在发育当中。也就是说,“楼上”的发育是滞后的!难怪儿童很难去规划未来、自我反思和共情,这些都是“楼上”的功能。一定要记住,如果孩子深陷情绪无法自拔,无法做出正确的决策,那么这是完全正常的,因为他们还在发育当中,哪怕父母们会为此而感到头痛。
如果孩子的大脑是一幢两层小楼,那么父母就是楼梯。他们的主要作用就是把“楼下”(汹涌的情绪)和“楼上”(自我觉知、调节、计划、决策)连接起来。了解你的职责是实现这一目标的前提。我们希望孩子们去感受他们丰富的感受,获得新鲜的体验,而我们的职责是教导他们应对纷繁复杂的外部世界,以此来帮助他们提升适应力。我们的目标不是关闭他们的感受力,或是让他们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而是教会他们管理自己的所有感受、认知、想法和冲动,而我们就是这一教育的主要实施者。我们靠的既不是训斥,也不是说教,而是我们在陪伴孩子的过程中给他们带去的体验。
帮助孩子调节情绪是确保孩子安全的重要环节,但这么做的重要性常常被低估。你可以把这一过程想象成帮助孩子控制体内熊熊燃烧的情绪之火。如果你家着了火,你首先要做的是控制火势蔓延。没错,你确实需要改进家里的防火措施,但在火势得到控制,你也重新感到安全之前,你还不能这么做。如果父母无法杜绝孩子逾越行为规则,或者无法调节自己的强烈情绪,那样子就像是我们看到火在烧,却还敞开所有房门,浇上更多燃料,让火蔓延到整幢房子。所以,我们要先控制火势,即杜绝孩子逾越行为规则。
父母通过话语和身体来杜绝孩子在行为上越界。对于“身体”一词,我指的并不是用身体的力量来宣示权威或恐吓孩子,我们绝不可以伤害或吓唬孩子,永远都不能这样做!但在有些时候,为了确保孩子安全,我们还是需要借助身体的力量。如果我告诉女儿不准打弟弟,那么我可能还是需要抓住她的手来防止她再次抬手打人。如果我让儿子离开厨房操作台,可他并不想这么做,那么我就需要把他抱到安全的地方去,哪怕他大喊大叫。如果我需要让女儿坐汽车安全座椅,可她却大声抗议,那么我就需要给她系好安全带,甚至还要在这样做的同时把她摁在座椅上。我真想动用蛮力来防止孩子逾越行为规则吗?我不想,我宁愿不这样做。我更愿意在亲密感和情绪调节这类核心问题上下功夫,让孩子从一开始就展现出合作的态度(后面会详细探讨)。但是,一旦遇到意料之外的困难局面,让孩子的安全受到威胁,我们就必须坚守职责,守护孩子的安全。
了解自己的职责只是第一步,要想完成它还存在很多困难。有一天,一位母亲在我的诊室讲述了这样一件事。“我走进孩子的游戏室,看到蕾娜和凯在一起玩得很融洽,用卡车、积木和小玩偶搭的场景有模有样。当然,如此和谐的一幕很难持续下去。很快,他们就因为哪个玩具该往哪里摆的问题产生了争执。蕾娜抓起一个小玩偶,朝凯扔了过去,紧接着又扔了一个。我跟蕾娜说:‘蕾娜!停手!不准扔!’可是她不听,还在不停地扔,搞得一团糟!”
这位母亲并没有做错什么,蕾娜(包括凯)也没有错,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答案是行为规则缺失!行为规则不是告诉孩子不要做什么,而是告诉孩子我们会怎么做。行为规则体现的是你身为父母的权威,但并不需要孩子做任何事。在蕾娜和凯的这件事上,有效的干预措施或许是,妈妈站在两个孩子中间,把小玩偶挪到蕾娜够不着的地方,并且告诉她:“我不会允许你乱扔玩具。”或者,如果她不想破坏孩子们精心搭建的游戏场景,她也可以把蕾娜抱到另一个房间,接着陪她坐下来。这些措施都是在设置行为规则。仅仅说“不准扔”尽管是大多数父母的本能反应,但这么做并不是在设置行为规则。
下面这些做法也属于设置行为规则。
●“我不会允许你打弟弟。”你一边说,一边走到姐姐和弟弟中间,让女儿打不到弟弟。
●“我不会允许你拿着剪刀到处跑。”你一边说,一边把孩子抱住。
●“时间到了,我要关电视了。”你关掉电视,把遥控器放到高处。
下面这些做法不属于设置行为规则,而属于要求孩子去做本该由我们自己来做的事情。在下面这些情形里,尽管我们的初衷是制止孩子的行为,但结果往往是让局面升级。这不是因为孩子“不听话”,而是因为他们的身体没有得到父母的“阻止”。让孩子失控的与其说是事情本身,不如说是没有强大的成年人站出来保护孩子的安全。
●“别再打你弟弟了!”
●“别跑了!我说了,不要再跑了!如果你还拿着剪刀跑,一会儿就不给你吃好吃的了!”
●“我们不是说过,你看完这集就关电视吗?为什么不关呢?关个电视有这么难吗?”
在上面的做法里,父母都是在要求孩子抑制某种欲望或冲动。可是坦白说,尚未发育完全的孩子基本没有能力做到这一点。我们无法通过命令让正在打人的孩子停手,让乱跑的孩子停下脚步,或是让想继续看电视的孩子停止抱怨。我们不是不能这么说(我自己也说过这些话),但是这么说没有用。为什么?因为我们无法控制别人,我们只能控制自己。而且,如果我们要求孩子来代我们做我们自己该做的事,他们的行为还可能进一步失控,因为你传递给孩子的信息是:“我发现你失控了,但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要让你来解决这个问题,你自己把自己调整好。”这对孩子来说是非常可怕的,因为在他失控时,他需要一个成年人来为自己设置安全而稳固的行为规则。实际上,这一行为规则就是一种爱,就像有人在说:“我知道你的本心是好的,你只是情绪有些崩溃,有些失控而已。我会成为你需要的行为规则守护者,我会阻止你继续做出这样的行为,我会保护你,不让你被失控的情绪淹没。”
这不正是我们每个人在情绪失控时都想要的东西吗?我们不是都想有个人能始终保持冷静,掌控局面,最终再次给我们带来安全感吗?
接纳与共情:培养孩子良好的情绪调节能力
当然,父母的职责不仅限于保障孩子的人身安全,我们也是孩子情感的守护者。这里就要谈到我们的另外两项重要职责:接纳与共情。
接纳是对他人的情感体验的真实性和合理性的认可,而不是把他人的情感体验看作我们想要说服他人摆脱或放弃的东西。接纳听起来就像是:“你很难过,这种感受是真实的、合理的,我看到了。”而不接纳,或者不认可他人感受的真实性和合理性,听起来就像是:“你根本没必要这么难过,你太敏感了,别这样!”记住,所有人,不论大人还是小孩,内心深处都需要他人看见我们的本心,而且在任何时候,我们的本心都与我们的感受紧密相连。一旦我们获得他人的接纳,我们就会开始整理自己的情绪,因为我们感受到了他人对我们本心的肯定。而如果我们没有得到接纳,我们的情绪往往就会失调并变得更加强烈,因为此时我们就像是被别人否认了本心。这种感觉极其糟糕。
共情是父母的第二项情绪守护职责,即我们理解和体会他人感受的能力。共情的前提是承认他人的感受是合理的。所以,接纳在先(“我的孩子现在情绪很强烈”),共情在后(“我要努力去理解和体会孩子的感受,而不是排斥它们”)。共情的能力来自好奇心,有了好奇心,我们才能通过学习(而非评判)来理解孩子的感受。得到共情后,孩子(实际上大人也一样)会觉得有人跟自己站在一起,好像那个人在帮助自己分担情绪压力;毕竟,只有强烈到无法调节和控制,情绪才会通过行为表现出来。如果有人给予我们共情(“唉,确实太难了”),我们就会得到丹尼尔·西格尔所说的“觉得自己被感觉到”的感觉。我们会觉得有人理解我们的感受,这会让我们的情绪更加可控,从而提升我们的情绪调节能力。孩子的情绪调节能力提高了,情绪就不大可能转化为行为,于是孩子的外在表现就会改善。例如,孩子说:“我真受不了我妹妹!”(孩子正在调节愤怒情绪)而非动手打妹妹(愤怒情绪转化为过激行为)。孩子说:“我想跑。”(孩子正在调节冲动)而非拿着剪刀到处跑(冲动转化为过激行为)。孩子说:“我想再看一集。”(孩子正在调节失望情绪)而非崩溃(失望情绪转化为过激行为)。
虽然接纳和共情能让孩子的内心感受良好,但它们的好处还要大得多。儿童阶段的一项重要任务是培养良好的情绪调节能力,即培养感知和管理情绪的能力,以及学习如何在各种感受、想法和冲动中找到自我,而非淹没其中。来自父母的接纳和共情是儿童发展情绪调节能力的关键因素。所以,我们不应把接纳和共情看作“软弱”或“多愁善感”的表现,而应重视并认真对待这两种能力。
现在,我们已经对设置行为规则、接纳和共情有了全面的了解。让我们回到先前关于行为规则的例子,看看如何将接纳和共情融入其中。
●“我不会允许你打弟弟。”你一边说,一边走到姐姐和弟弟中间,让女儿打不到弟弟,“我知道你很生气!弟弟总是爬来爬去,总是给你捣乱,这确实有点烦。不过有我在这里,我会帮你想办法,不让他再把你搭的积木碰倒了。”
●“我不会允许你拿着剪刀到处跑。”你一边说,一边把孩子抱住,“我知道,你想到处跑着玩!不过你可以把剪刀放下来再跑,或者等你做完手工以后再跑。你想选哪一个?哦……你还是想拿着剪刀跑?我知道了,宝贝儿!但是,这么做很危险,我不能让你这么做,哪怕你会因为这件事生我的气。我非常爱你!你可以生气,我知道你很生气。”
●“时间到了,我要关电视了。”你关掉电视,把遥控器放到高处,“我知道你还想再看一集!如果我是你的话也不想关电视。这样吧,你跟我说说明天想看哪一集,我把它记下来,到时候就不会忘了。”
为什么设置行为规则、接纳和共情能帮助孩子培养情绪调节能力呢?设置行为规则的做法能告诉孩子,哪怕是最强烈的情绪也永远不会失控。儿童需要感受到父母设置的行为规则(例如“我不会允许你……”,以及父母对孩子危险行为的制止),如此他们才能从内心深处体会到:“这种情绪看似遮天蔽日,无法抵挡,但是,我能从父母设置的行为规则中感觉到,有一种办法可以控制它。虽然对我来说,这种情绪十分可怕,无法控制,但是我能看到,对我的爸爸妈妈来说,它并不可怕,也可以控制。”随着时间的推移,孩子们会逐渐将这种控制力内化,把它变成自己的本领。
另一方面,处在挣扎当中的孩子也能通过父母的接纳和共情发现自己本心的善良。我们已经知道,我们必须首先感受到自己的本心是好的,然后才能做出改变。人们大都这么想:“我需要改变,一旦我改变了,我就能感受到自己的可爱和价值。”可实际上,这件事刚好是反过来的。我们本心的好才是我们的压舱石,才能让我们在体会各种糟糕情绪的同时不被它们支配或吞噬。如果父母能养成接纳和共情孩子感受的习惯,他们其实就是在对孩子说:“你的本心是好的,你是可爱的,你是好孩子。”
孩子的职责:通过感受和表达情绪来探索和学习
现在,你已经了解了作为父母的职责:通过设置行为规则、接纳和共情,保护孩子的身心安全。那么,在家庭这个系统当中,孩子又担负了怎样的职责呢?虽然作为父母,我们更应该关注的是自己的职责,因为这是我们能够控制的。但是,了解系统内其他成员的职责也是有帮助的。毕竟,只有这么做才符合“了解你们的职责”的原则。孩子在家庭系统中的职责是通过感知和表达他们的情绪和愿望来探索和学习。孩子需要了解自己的能力边界、什么是安全的、他们在家里的角色、他们有多少自主权,以及在尝试新事物时可能会遇到什么情况。他们通过探索来学习,例如试探边界、尝试新技能、与他人玩耍。他们也通过挑战父母的权威、要求得到想要的东西,甚至“撒泼打滚”来学习。如果你把家庭系统看作一个整体,你就能看到不同职责之间的巧妙的相互作用,孩子可以表达情绪,父母也可以用接纳和共情来对待孩子的情绪。如果孩子的情绪升级成了危险的行为,我们就设置适当的行为规则,同时也依旧给予孩子接纳与共情。
一旦你理解了家庭系统中所有成员的任务和职责,你就可以重新看待孩子的困境。你可以把孩子的挣扎视为履行自身的职责,这么做能提醒你,这只是好孩子在做自己该做的事,而非坏孩子在展现不良行为。这种看问题的角度已经让我深受其益。每当我告诉儿子,我必须开始工作了,可他却在我起身离开后大叫着喊我的时候,我都可以这样想:“这种情形看起来一团糟,可是等一等,我们都履行各自的职责了吗?”
然后我开始回想,在我离开前,我是这样对他说的:“宝贝儿,妈妈必须去工作了,我知道,每当这个时候,你都非常难受。这没有问题,你确实喜欢待在妈妈身边!妈妈不在的时候,爸爸会陪着你。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妈妈会回来的。”我设置了我认为正确的行为规则,也用语言表达了接纳,用语气表达了共情。儿子用大哭大叫表示抗议。他履行了他的职责——感受和表达情绪。我回应他说:“我知道这挺难的,宝贝儿!你可以生气、难过。我爱你!”然后就离开了。我做到了接纳、共情和设置行为规则,哭泣的孩子也感受和表达了他的情绪。
所以,我觉得我们的职责还算完成得不错。不过,我也要把事情说清楚:我当时感觉并不好,并不是那种“哇,太棒了!”的感觉。但是,回想我们各自的职责能让我们在内心深处找到平静,防止我们陷入自责(“我做错什么了吗?”)或责备孩子(“怎么回事,我都走了,他还在哭?”)的泥沼。对我所了解的大多数父母而言,只要能在这样的时刻多一分清醒,摆脱“我是坏父母”的自我怀疑,那就已经是巨大的成功了。对我来讲当然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