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打造优质运动教学的秘诀
几年前,我和一群教育人士在一个会议室中开会。当正要展示一名高中数学老师的视频时,我忽然感到一阵恐慌,这反应似乎有点奇怪。
因为在过去十年里,我一直在研究教师,尤其是那些“正向的异类”。这些老师在贫困地区工作,他们的学生里仅有一小部分能够高中毕业,更别提有多少学生能上大学,在那些贫困地区,一年里一般仅有10%或者20%的学生能够通过国家统一考试(虽然不完善但仍是重要的学业阶段测试)中阅读和数学部分的测验。但是在同一区域,我研究的那些老师帮助学生显著地提高了成绩,结果超乎所有人的预料:在他们的辅导下有双倍,甚至是四倍的学生通过了国家考试。有时他们的每个学生都能通过测验,有时他们学生得“优”的数量超出附近学校学生得“良”的数量。成绩显示出寒门学生与特权学生之间的差距在缩小,那些特权学生们往往拥有私人教师和海外旅行,他们上学的路上绿树成荫,干净而安全,而现在寒门学子的分数与这些学生打平甚至超过他们。
我想弄清楚这些教师是如何带领一群被质疑“不能发挥出最佳水平”“不关心学习”“没有能力”的学生们实现了变革性的蜕变的。对于“可能性”的定义有很多预测,换句话讲,有一些人就像德纳里斯·弗雷泽一样,他打破了所有教学模型。在德纳里斯的课堂上,似乎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我曾经花无数个小时一遍又一遍地观看他的教学视频来总结他是如何管理课堂时长,给予学生反馈,建立师生关系和检测学生学习进度的。不仅仅是德纳里斯一人,我还观察了数十个像他一样的优秀教师的课程,为他们录制视频并剪辑成2~3分钟的小片段。
那么我们的标题是什么?优质教学的秘诀到底是什么?答案不止一个。区分不同课堂的不是一件大的事物,而是很多小的事物。我的一个同事布莱特·佩舍说:“没有100%的解决方案,只有100个1%的解决方案。”教学的力量在于一个个小改善、小提高的聚合体,一些人称之为边际增益。这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说它是好消息是因为,正如詹姆斯·克利尔在《掌控习惯》(Atomic Habits)一书中提到的边际收益组合随时间变化的曲线(图1):
令人惊讶的是,“如果你可以一年里每天变优秀1%,到一年后你的优秀程度可以提高37倍。”克利尔写道。这就是蜕变性课堂的秘诀。
而坏消息则是,掌握小事物需要极度勤奋和专注。世界上没有灵丹妙药这个事实,意味着一些人不愿意勤奋,不愿意专注,他们并不愿意将他们的注意力保持在微小且没什么吸引力的事物上,尤其是当有人告诉你有更简单轻松且令你感觉良好的解决方法时:做舞台上的明星不如做台下的导演。
我见识过很多所谓“台下的导演”的课程,他们的课程质量简直令人震惊。我也看过很多“舞台上的明星”的课程,他们的课程内容深刻实用,令人愉悦。我的同事——运营着备受推崇的全美联赛精英俱乐部的克里斯蒂安·莱弗斯说:“答案其实是:视情况而定。”正确的教学策略取决于教学的时长、教学对象和你教授的内容。但是说到底,不管你从哪个方向进行教学活动,教学结果取决于细心执行教学活动的每一环节。
以下是我那天演讲的主要内容:
● 通过优质教学,人们可以超预期表现,不管是在个人学习还是在团队学习中。
● 优质教学是有技巧的,它要求教师在完成单调的事情上保持专注力。
● 正是由于上一条,很多人不会那样做。
● 也正是由于上一条,对于那些愿意在单调事情中保持专注力的人来说,这是极大的竞争优势。
我忘记提及我之前说的研习班培训对象不是教师而是教练,毕竟并不是只有在教室里才会发生学习活动,在教室之外的地方也有必要追求更高效的学习。在我第一本关于教师的书面世后不久,美国足球联盟联系我,问我是否有兴趣为教练们分享一些心得。我一直都是体育迷,大学时也曾踢球。我当时想:“如果教练们能更加关注德纳里斯·弗雷泽关注的那些事情,如:如何进行时间管理,如何给予运动员们反馈,如何建立教练和球员间的关系,如何检测球员们的学习进度,这是否能让运动员们在每个赛季结束后都有1%的提升?这有可操作性吗?”我飞到了科罗拉多州做了一场心得分享,然而,那场分享糟糕透顶。
我可以告诉教练们如何让分心的球员专注,但是如何教给他们正确决策呢?数学课上的学生必须作为单独的个体进行解题。足球场上的球员们则需要作为一个团队进行决策,并且球员们需要快速决策。教练确实是教学的一种形式,但是教练也同样需要更进一步的研究来解决其与教学不同的事情和挑战。因此,无论是理论还是实际操作上都有很大的研究空间。
所以,我开始着手这项研究:研究教练执教方法并运用我教学的知识去解释如何在球场和赛场上创造出“正向的异类”。同一时间,我也开始更好地理解学习背后的科学。当我开始更多地和教练们一起工作时,我发现一些我所熟知的来自学校的挑战也适用于教练的工作。有时,教练(以及他们的领导组织)做的调查研究的水平令人难以忘怀。但有时教练组织将他们的教学建立在“传奇”和陈词滥调之上,而不是科学。有一次,在访问一个我有过合作的国家教练联合会时,我问他们培训课程中指导方针的研究依据是什么。答案居然是没有依据。
在过去20年里,科学家和研究学者们发现了比过去300年更多的关于大脑和大脑如何学习的内容。我十分确信,教练们向我提出的很多问题,如:如何教球员们更快速地在团队中解决问题,是可以由科学家和研究学者们的研究去解答的。但是研究内容并不总是直接走向与教练们的谈话的。因此我开始阅读关于认知科学的文章和书籍。尽管我一直读,还是发现教学中很多问题的答案依旧是“视情况而定”,但这也不意味着所有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仍然有科学的理论引导你找到更好的答案,远离不那么科学的或者你更熟悉的答案,甚至在那之后,“视情况而定”这个答案仍然有足够的空间。这两件事并不矛盾。在本书中你会读到关于记忆、感知和注意力的讨论,甚至是关于各个级别的自然选择(人类进化学术语),自然选择的规则是既要看个体的力量,又要看组成团体的能力。如果对于读者们来说这些内容太多太繁杂,我深表歉意,但我发现这些繁杂的内容非常引人入胜——最重要的是,它们与我们的教学主题高度相关。
所以几年后,当我站在芝加哥的一个会议室里,准备为包括美国职业足球大联盟中一些备受推崇的教练在内的人做培训时——他们是我曾在电视上看到的人物,做过无数次教练,还有很多次比赛经历,此外还有几名世界杯名册里的老将,我想:这大概是我共事过的最高级别的人了。这么想着,突然地,一阵紧张的情绪包围了我。
我那时计划着先用德纳里斯的课堂视频导入,之后要求大家将视频中看到的内容和他们在俱乐部的教练方式联系起来。但是当我走到会议室的前面,才忽然清楚地意识到这个计划有多荒谬。我打算让那些每天训练世界级球员的教练(他们帮助球员管理自我意识和内心欲望)使用最新技术(实时视频;虚拟现实;GPS追踪)在纽瓦克市和布鲁克林区的初高中教室里开展讨论,更别提还有不同语言间转化的翻译服务。
那么教练们,从德纳里斯老师与九年级学生们的对话中你们能学到什么?如何在你和你的球队(球员们来自8支不同的国家队)沟通时运用这种方法呢?当你想让球员换一种方式拼抢球施压时?或者当你希望球员在职业生涯的最后阶段朝前再进一步、挑战一下前辈时?
我怎么能这么愚蠢呢?
尽管在那时,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教练们的目光齐刷刷扫向我,我除了硬着头皮开始别无他法。我点开了德纳里斯老师的视频按了开始键。(在第四章我会对视频进行更详细的分析。)
我把视频播放了一分钟后按了暂停键。
“大家观察到了什么?”我问,“和你们的训练内容有什么样的联系吗?”
在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声音都在颤抖并且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可能会有很长时间的尴尬的沉默,但是有一位联盟中资深的教练立刻回答了。
“他在教每个人,”他说道,“每个人。”
我当时点了点头,但回想起来我仍然不明白他试图说什么。我得坦言我当时觉得那位教练只是很有礼貌地把我从那尴尬的沉默中拯救出来。但他的声音暗示我它不仅仅是一个得体的行为,于是我请他多说一点。
“他和每一位学生都谈话了,”他说,“这就表示他在关注学生们的进步,观察他们的学习过程,德纳里斯老师在教每一位学生,而我们没有做到这一点,球队里的一些球员甚至从我们教练这里没得到什么建议,有时几天只有一次谈话,所以我刚才坐在这儿就在思考‘老天爷,从球员的角度来看这得是什么样啊’。”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位教练,另一位教练插话说:“在这个阶段你不可能只通过拍拍他们的背表示友好然后就建立起球员与教练之间的关系了,他们想要的是成功,他们想要踢球,你只能通过表现出你想要带领他们变得更好来建立关系。不,不是想要,而是你能使他们成为更优秀的球员。视频里的老师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通过教书来和学生们取得联系。如果你没法使他们变得更优秀,你就算和他们击无数次掌,那也没有多少用。”
我们的讨论一直在继续。
事实上,当时我的大脑快要爆炸了。我一直对自己在体育领域的工作有些敏感。公共教育正处于国家危机之中,而我仍然沉迷于研究自己感兴趣的内容,这些内容对于缓解国家教育危机毫无帮助。当我回到办公室时,通常不会告诉别人我去研究什么了,至少一开始是这样的。但是很明显学习是一个双向的过程。优秀教师们所做的与教练们所做的事情有着深刻的联系。几乎没有资源帮助教练思考如何使他们的培训内容变得更有趣——包括时间管理、训练反馈、人际关系的建立以及评估各个队员的学习成效。但是体育教练们的知识和实操储备对于教师来说也很有借鉴意义。每天早上都有100位老师在苦苦思索,因为他们还不能领悟刚刚那些教练所说的话的含义。老师们认为师生关系必须是第一位的,除非建立了良好的师生关系,否则作为老师无法教授学生。老师们为了达成良好的师生关系做了很多鼓励性行为,如击掌。但是,正如教练们所观察到的,作为一名老师,如果要建立长期的、良性的且真实的师生关系,就必须帮助学生们变得更好。因此必须先从教学开始。你必须教得好,并将优质的教学质量作为与学生建立联结的纽带。
在那一刻我还想到了:教练们是如此谦逊、善于自我反思且渴望学习。他们已经是自己领域的领头羊了,但仍然在这里参与我的教学讨论,他们其实可以找一个不相关或者无关紧要的理由不参加这些讨论,他们本可以在下午的比赛战术会议开始前离开这个研习会并处理一些电子邮件,但是他们却投入了全部精力来积极参与这次讨论。
从那天开始,我逐渐明白了,一个伟大教练的标志是他们对于学习和成长的渴望,在激烈竞争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这些教练们对于他们谋生的手艺是非常严肃的,他们当然也知道什么是危机。他们不会自鸣得意,而是时刻充满危机感。他们通常信心十足但也保持谦卑。举个例子,在新西兰(在这里500万公民为其国家队能持续保持世界橄榄球金字塔塔尖位置而骄傲),我曾展示过一个示例,介绍如何让教练提供普遍指导但同时可以保持个人风格和决策权。这个示例可能有些奇怪,因为视频中是芭蕾舞教练和学员:教练正在给学员的手臂动作做评价反馈。可能有点奇怪,但事实并非如此。许多橄榄球教练自己本身曾经为“全黑队”效力,“全黑队”在新西兰是被大家捧上天的橄榄球国家队,这些教练们在分析比赛录像时既谦逊又有洞察力。
这个话题我会在本书第六章继续展开讲述。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有幸和这些教练们一起认真研究教学对我来说大受鼓舞,同时也让我能保持谦卑之心。在和他们一起共度的时光里,他们从我的培训课上收获了多少,也就带给了我至少同样多的启发。我写这本书的很大一部分动力就是传播这些伟大教练们分享的执教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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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本书是写给被称为教练的体育类教师的书,尽管他们中的一些人从来没有用“老师”这个词来称呼自己。根据阿斯彭研究所的调查,这类教师,包括家长志愿者、专业教练和私人教练,其中共有650万在美国。这一群体人数众多且人员混杂——因此为他们写一本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读者的背景很广泛,这就意味着,对于一些人来说,一些例子乍一看似乎与其他教练更相关;可能我说的是基础知识,而你是专业人士;可能我讲了一些看起来高深莫测的术语,但你只是想知道如何让队员按照你说的去做。如果我目前讨论的知识不适合你,我所能保证的就是我试着尽可能包括多样的例子,过一段时间后这些知识应该就会适合你们了。但愿如此吧,因为给一群有着如此广泛背景的读者写一本书是极其重要的。
在大家的共识里,运动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不同的群体也越来越多地通过运动来竞技——国家、城市、地区之间,或者是人们自己定义的分类,例如,波士顿红袜队。现在还有多少孩子(可能还有成年人)站在自己家门前的车道上想象自己是勒布朗·詹姆斯,像他一样一路带球杀到篮筐,赢得整个人群的欢呼?还有多少人穿着梅西的球衣想要试图感受一下他的风采?
专业运动背后的经济也展示了其强大的影响力:勒布朗·詹姆斯以四年1亿5400万美元的薪酬签约洛杉矶湖人队;内马尔转会到巴黎圣日耳曼的转会费高达2亿2200万欧元。一位经济学家说,不管你喜不喜欢,这就是我们文化对体育竞技能力的估值。
然而,不仅仅是这些。教练们教给年青一代更多的内容,包括追求卓越、追求进步、作为团队通力合作达成共同的目标以及陶冶性情的意义。社会生物学家爱德华·威尔逊指出在众多物种中人类成就的关键在于我们群体的适应能力而非个人的进化适应能力。他写道:人类基因适应性既是个体选择的结果,也是群体选择的结果。我们得以生存并兴旺发达的原因是我们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奋斗,且个体会为了达成群体目标而牺牲自己的目标。我们人类是哺乳动物中极少数选择这样做的物种。集体运动项目就是我们了解这种物种演变之路所需的最常见方式之一:寻求胜利,但又准备牺牲;想要为自己取得成功,但也要留在集体中寻求成功。体育使我们更加人性化,因为体育运动呼应了我们进化的过程。
但是教授运动的工作是艰辛且复杂的。体育训练包括一系列相当复杂的挑战,这些挑战对所有教练来说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例如,这些挑战涉及以下这些问题:
● 如何给队员们训练反馈来帮助他们更好、更快地学习?
● 如何才能得知队员们学会了我所教授的内容?
● 当非常确定队员们没有理解学习内容时,我应该怎么做?
● 我该如何设计并排序训练活动使队员们能够将训练中的收获应用于实战比赛?
● 如何教授决策?
● 如何帮助队员转化为自我驱动型运动员?作为教练,我应该如何给队员灌输这种成长型思维?
● 怎样营造比赛中团体友爱的氛围的同时培养队员们坚韧的性格?
● 如何说服运动员们努力奋斗并愿意接受短期的失败,因为这样他们才能收获长期的学习?
这些问题,以及很多类似如上的问题令人望而生畏。教练对如上问题的处理,再加上队员们成百上千次的练习,可以成就或破坏一个人或一个团队的成功。虽然教练可以查阅数以千计的优秀书籍和网站以更好地了解比赛的技战术,但对于竞赛场地上的实际教学问题,教练们却没有什么资源可以查验咨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