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在说谎吗?
我们能相信这些整体乐观的自我描述吗?有人可能会质疑。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认为,我们会通过压抑痛苦的感受来欺骗自己。玛莎,一位忠诚的43岁的女性,得知自己的医生丈夫有了外遇。她回忆:“我微笑着,紧紧攥着我的购物卡,前往商场,骗自己说他今天只是在‘工作加班’。”人们是否也会像玛莎一样,在欣然拥抱压迫自己的系统时,仍然说自己是幸福的?
然而,对于幸福研究者而言,幸福是一种心理状态。后面的章节将会写到,与其说幸福取决于客观环境,不如说它取决于我们对外在环境的反应。心理学研究者乔纳森·弗里德曼写道:“如果你感觉幸福,那就是幸福——这就是我们的意思。”进一步说,如果你自己都没有告诉别人你是否幸福、是否痛苦,那么,谁能代你发言呢?想象一下,你感觉很幸福,对生活很满意,非常感恩能生活在这个美妙的世界,并且将这一想法告诉了别人,而对方说:“抱歉,你这是在自欺欺人,其实你过得很痛苦。”你不觉得很古怪吗?或者说,想象一下,你感觉很抑郁,心烦意乱,但没有人相信你。你会觉得这些人太傲慢吗?他们甚至觉得比你自己更清晰、准确地了解你的感受!当然,参与这些研究的人也会对研究人员拒绝相信他们的体验感到困惑。
既然每个人都是评判自己经历的最佳法官,我们能相信大家都是坦率真诚的吗?人们的自我报告确实易受以下两种偏见的影响,这两种偏见对真实性都有一定限制,但不会消除它。
第一种偏见是社会赞许倾向。人们往往倾向于自我报告好的事情。自我报告的选票率(根据调查)低于实际选票率,自我报告的吸烟者低于实际烟草售卖情况,自我报告的逃税率也低于实际情况。如果人们不确定如何评价自己,往往会往好的一面去说。虽然我的学生都听说过消极思维可能造成自我破坏,他们也很惊讶地得知,大部分人都体验过玛格丽特·马特林(Margaret Matlin)和大卫·斯坦格(David Stang)提出的波莉安娜综合征(Pollyanna syndrome)(1)。大量研究发现,人们更容易感知、记忆和交流美好的信息,积极思维往往会占据上风。
举个例子,罗格斯大学研究者尼尔·温斯坦(Neil Weinstein)报告称,大学生往往对未来有着“不切实际的乐观”。他们认为自己远比其他同学更可能找到好工作,拿到高薪水,顺利买房,远比其他同学更不容易离婚、罹患癌症或被解雇。本书第6章将具体讨论这种意见,其实这种乐观主义大体上是健康的。如果我们相信未来只会发生好事,可能会活得更积极大胆(虽然也可能会让我们陷入真实的风险,如交通事故、艾滋病和心脏病等)。
另一个例子:进入大学时,只有2%的学生认为,如果出现了一个非常好的机会,他们会选择退学(哪怕只是暂时休学)。但我们知道,剩下98%的人往往是不切实际的乐观主义者。进入四年制学院或大学之后,只有大约一半的学生能成功在五年内毕业。而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另一半想成功毕业的梦想熄灭了。
因此,大家会质疑,参与调查的波莉安娜综合征人群(大部分人都是),回答可能会往好的一面偏移。这也有助于解释为什么特定指标(如抑郁或婚姻失败率)绘制了一幅不那么美妙的图景,后面的章节将具体分析这一问题。不过,如果说每个人都有那么一点波莉安娜综合征,那所有研究中的答案都靠不住了。如果医院体温计读出的数字统一高了10摄氏度,还是可以对比体温的相对高低的。同样,我们可以统一降低人们自我报告的幸福指数(比如说,统一降低20%),仍然可以假设“幸福体温计”作为相对量表是有效的。要找到什么人最幸福,以及他们幸福的原因,我们只需要假设,说自己是“非常幸福”或“完全满意”的人,比说自己“不幸福”或“不满意”的人幸福,就可以了。
第二种偏见是人们的暂时性情绪。如果处在乐观情绪中——不管是通过催眠还是日常生活事件(比如国家队在世界杯中夺冠),人们看待世界都会带上一层玫瑰色的滤镜。这些人会觉得自己有能力,有效率,受人关注,生活整体良好。雨季之后,哪怕只是一个晴天都会提升人们的幸福指数。反之,情绪的阴霾笼罩大地时,人们看待万事万物也可能蒙上阴影。记忆也可能随情绪而发生改变。
从某种意义上说,抑郁的成人相当于心情不好的孩子,后者常会想起父母拒绝、惩罚自己,以及因他们而内疚的情形。英奇是一位患有间歇性抑郁的年轻女性,她代表那些了解心境障碍的痛苦的人发言。抑郁症就像戴着墨镜看待生活:“我的所有想法都变得消极、悲观。每当回顾往事,我觉得做过的每一件事都没意义。所有快乐的时候都像是幻觉。成就、成功就像西方电影中的美丽外表一样虚假。”抑郁症痊愈之后,他们所描述的父母和从未抑郁过的人一样积极。“在抑郁情绪中,我最喜欢的冰激凌都食之无味。”拉夫说,“在积极情绪中,万事万物看起来都十分可喜。”治疗师认为:患者对其可怕童年的回忆可能同时取决于他们当前的情绪和真实的童年经历,二者的比重基本五五开。
我们可能同意这种说法。不过,有趣的是,不管在积极还是消极的情绪中,我们都坚持认为,自己的判断源自真实,而不是一时的情绪。一旦情绪变了,我们会觉得外在世界真的发生了改变。激情会导致言过其实。兴高采烈的时候,我们感觉快乐会一直延续下去。而当欢乐转为忧郁时,我们几乎想不起来曾经的欢快时光。再次兴高采烈起来的时候,我们又感觉欢乐从未离开。
暂时性的情绪会让人们对人生整体质量的评估染上色彩,从而降低自我报告的可信度。这种幸福“体温计”当然不是完美的。
尽管不完美,这一“体温计”却仍然很管用。认识到波莉安娜综合征偏见和暂时性情绪的影响,我们仍然可以假设,人们对幸福的自我报告值得认真对待。为什么?
第一,在不同时间段请人们评估自己的幸福和生活满意度水平时,答案会保持相对稳定。一个人今天说自己的生活充满幸福,非常满意,大概率在一年后还是会给出相仿的答案。
第二,说自己幸福的人还会表现出各种代表幸福的标志。在访谈过程中,会发现他们微笑、大笑的次数更多,描述的记忆更幸福。对人们进行每天取样,比如在随机的时刻取样(请被试使用电子产品传送或预设闹钟的手表,提醒他们随时记录当前的活动和感受),说自己幸福的人也会报告更多欢乐时光。此外,他们的朋友和家人也更倾向于认为他们很幸福。
因此,请人们报告自己的幸福程度,就像请大家报告户外的温度一样。如果要得到最可靠、最精确的温度,最好的办法是看温度计。如果没有温度计,则可以参考刚刚出门的人的意见。“不对!”有人可能会反对,认为人的估测可能存在误差,比如有些人刚运动完,有些人静止不动;有些人穿得暖,有些人穿得少;有些人刚离开温暖的房间,有些人刚离开寒冷的房间。没错,但是,虽然如此,我们仍然可以相信人们大致的估测,这些人可以判断现在是20摄氏度还是30摄氏度,自己是快乐还是痛苦。
大部分人都体验到了相当程度的幸福,其中一部分人体验到的幸福高于其他人,所以报告的幸福程度也相对较高。
因此,我们开始思考:什么样的人格特质、什么样的生活环境、什么样的心理状态与幸福有关呢?带着这种持续快乐并传播快乐的精神,会让人感觉活着就是最美好的礼物。我们不应期待找到一种单一的答案,因为复杂的人类特质(如智力、善良和幸福)不可避免地有很多种影响因素。简单的解释无法应对复杂的特质。那么,问题继续:什么人会获得幸福?为什么?让我们从直面美国梦开始吧,幸福来自财富和成功吗?
(1)波莉安娜(Pollyanna)是爱莲娜·霍奇曼·波特(Eleanor H. Porter)小说中的主角。她非常乐观,每次都能从发生的不好的事情中发现好的方面。像波莉安娜一样,有这种综合征的人都表现非常乐观,认为不管碰上什么倒霉事,最后都能有好结果。但心理学家认为这种乐观不太现实,有时甚至可能有害。——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