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她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女性的艰难进化

文/和晶

好久没有碰人物专访了,一是觉得现在的媒体喜欢写“傻白甜”,二是我这样老派的记者难免自己有一些观察人物的方法,更希望刺破对方的躲闪和包装,但受访者常常会拒绝这样的诚实。

和晶与董文洁参加电影发布会(2019年)

撕裂的一年

2020年,是撕裂的一年、不堪回望的一年。从宏观上看,国家和国家之间、不同族群之间;从小的局域看,社区里、家庭里,都出现剧烈的价值观冲突。尤其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下,意外、无常、生命的脆弱、别离的忧伤、人性里勇敢的承担……这些都更加鲜明地迸发出来,让人无法移开对世间直视的目光,就像沸腾的水面,无法平静下来……

万物初发的3月,全球疫情肆虐,人心惶恐不安,看不到未来的确定性,也不知道社会的停摆是暂时的还是会成为常态。即便是在2022年的现在,依然可以看到,很多事情再也无法回到从前,这样的未来是不是人们喜欢的未来,是无奈地接受,还是会有更动荡的危机出现?

我们总会在危机来临的时候选择两种方向,一个是麻木自己,用娱乐,用逃避,用幻觉;一个是逆流而上,用思考,用勇敢,用担当。

就像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董文洁和我,是两个看似事业轨迹无法交集的女性。

她是电影制作人,成绩斐然——《叶问》《万箭穿心》《寻龙诀》等均出自她的手。我是退出屏幕的前记者,分别在上海电视台和中央电视台做过20多年的主持人,虚长她几岁。

2020年3月。北京,晴,天气回暖些了,街道上依然行人寥寥。

这天她对老实待在家里的我说:“姐姐,我们喝个咖啡吧。”

也好,大家都很无聊。

董文洁坐在咖啡馆的外面,忽闪着大眼睛,开始激动地讲述她计划做的下一个电影项目《世间有她》——全部由女性导演进行创作,从女性视角来讲述这个特殊时期的悲欢离合。

听她说着说着,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孤独感。

“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知死活呢?”

现在这个时期,眼见无数正在拍摄的电影被迫停工,全国上万家电影院关闭,数千家影视链条上的企业倒闭、破产;成千上万的影视工作者“坐吃山空”地闲在家里,整个社会很久没有电影艺术的滋润了。

即便下决心要拍这部电影,但女性导演和演员要去哪里请呢?人们都隔离在各自的城市,连学生都只能上网课了。

即便导演和演员确定了,又怎么开机拍摄呢?很多地方都是封闭管理状态。

最后就算电影拍完了,那时候电影院是否能恢复正常运营?观众愿不愿回到电影院里看电影?投资如何收回?

我不得不重新认识眼前的这个“疯”女人!

难道她比别人更傻,更愚钝,更不理性?

我给她抛下一堆责问后,不欢而散。

但是后来我才知道,我大大低估了她的抗压能力和坚韧性。

她和她的女性理想地图

与男性相比,女性在选择上表现得更加鲜明。如果嫁人,选择站在男人的身后、家庭的深处,就淡化了自己,牺牲掉自己;如果走进社会职场,进入和男人一样的事业竞技场,四处征战,不卸盔甲,便很难平衡家庭生活,备受责难。

很多社会学家会赞叹这个时代是女性和男性最接近平等的时代,甚至会批评“Me too”这样的运动(美国女明星针对美国知名制片人哈维·韦恩斯坦性侵多名女星丑闻发起的运动,呼吁所有曾遭受性侵犯的女性挺身而出,说出惨痛经历,并在社交媒体发文,附上标签,借此唤起社会关注)过于强化了女性的权益诉求。

与此同时,家暴、女性性侵、婚姻买卖、女性生育期工作机会丧失……这些依然是这个时代的野蛮事件。好像在某一个时空里,历史没有进化,而是停滞不前……

在东方文明的板块上,我们国家一直都是独特的存在,农业文明的历史最早、最长久,男耕女织,男主外,女主内,女德家训……女性和男性的关系沿袭千年的民俗传统,鲜少被打断,即便没有经历工业文明,直接进入信息化时代,这里的女性依然有一节没有进化成功的阑尾——身为女性的卑微感。

董文洁小时候,也有自己的卑微感。

一家四口,家里两个孩子都是女儿,父亲会明显表现出一些没有男孩儿的遗憾。这让董文洁从小就有要证明自己的冲动:女孩不比男孩差。但是她说姐姐不会有这个想法。同是女生,同在一个家庭,这个差异也导致她和姐姐最后做出很不同的生活选择。

13岁的时候,董文洁为了让父母更加认同自己的能力,做了一件难度很大的事情。那时候青岛的居民小区开始流行装防盗门,一时间,能装上防盗门的人家都会被邻居艳羡。在父母都没想着要给家里安防盗门的情况下,这个13岁的女孩居然请一个同班同学的爸爸给家里免费做了一扇防盗门,直到上门安装的这一天,爸爸妈妈都不知道自己的小女儿干了这么一件当时连大人都不容易搞定的事情。我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也是她要摆脱身为女性卑微感的一次努力,但起码在她成长的过程里,摆脱女性角色的束缚,成了她成长的主线……

董文洁儿时与家人的合影(1970年代)

但也为她性格中在意他人评价的一面埋下了伏笔,成了受苦的病根儿。

因为在意,所以受苦。

那时候,在她的兴趣地图上,还没有电影这么具体的词语,她的青春期主要沉浸在父母书架上的文学杂志里,《小说月报》《收获》《人民文学》《译林》《读者》《十月》……这是她以后无法忘却的文学底色和审美基础,也为她后来走向电影种下了因缘。

就个人的生活方式来讲,她始终觉得女性的尊严和体面非常重要。这种对体面的遵守来自家教,来自小时候对世界美好人性的肯定,文学对她这样的世界观起了很大的作用。这也显然影响了她今后的待人之道,面对影视行业的一些无赖,她往往束手无策,不会撒泼打诨,更不会破口大骂。

但这是一个怎样的话语环境呢?在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体面会变得很难,面对冲突和分歧的时候,大多数人往往选择放掉这个词语:在线上线下吵架、动手,甚至将他人逼上绝路。原本体面是一个人正常生活里的基本素养,每一个人都知道距离感和语言的分寸,但好好说话的一方往往被视作软弱。在线上,更是无视体面互相骂街,网络世界里这样的事每天都有吧。不管自己是否关注,打开手机和电脑,推送过来的新闻里总会有几条这样的事件。有的人说要以暴制暴,以恶制恶;有的人会选择洁身自好,爱惜羽毛;有的人选择沉默,纵容他人,保全自己。你看,人性里有那么多的选项,如果没有建立起稳定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我们自己会选择什么,真的不好说呢。

对于董文洁来说,父亲的影响持续到什么时候并不明确,她自己回忆说,“第一次明确要选择过一个自己的人生,应该是30岁那年”。

2001年,董文洁结束了在中央电视台一档谈话节目的工作,远赴美国。最开始在姐姐家休假的那两个月,原本想好好放松休息一下的她,在帮姐姐照顾刚出生一年多的小外甥女的过程中,体会了一个新手妈妈要遭遇的睡眠不足、焦虑不安、牵肠挂肚等所有感受……很快她看明白了自己,“我真过不了这样的日子啊”。于是,她回到纽约,继续自己媒体人的事业,一干又是7年。

董文洁在纽约媒体工作期间留影(2005年)

36岁,她回到国内,这时候的她内心坚定,已经完全不会纠结女生是否需要证明自己和男生一样强大,也不会被女性身份束缚,懂得了遵从自己的内心。最重要的是,她遇到了电影,这个贯穿她未来所有日子的主题。

她发行的第一部电影《叶问》在2008年就取得了票房过亿的佳绩,位列当年华语电影前十榜单。她作为总制片人的第一部影片就获得好评——《万箭穿心》获得第15届中国电影华表奖等多个大奖……

董文洁在电影《叶问》发布会上接受记者采访(2008年)

互联网时代,周边的环境不再是父母的经验可以提供帮助的时代,每一个女生都需要自我学习,自我观察,自我建构,自我进化。

这是董文洁在自己的36岁就完成的女性课题。但她同时也看到,太多的同性并没有机会意识到,觉醒到,实践到。

这个潜在的忧虑她一直深埋心底,终于在2020年年初,找到了一个表达的机会。

2018年1月《自然》杂志刊发人类学家新的对比研究提出,当男人和女人同样遭受到苛刻的条件环境时,女人的寿命更长,对比的条件环境包括:饥荒、流行病等。很多时候,女人要去包容更多的东西,要面对更多的情形,要在感性和理智之间处理更多的变量。当男人都已经放弃的时候,女人恰恰是坚持到最后的那个人,当情况变得复杂以及艰难的时候,女人会比男人显得更坚强持久。

2020年疫情来袭,女性身处这场持续至今的困境,在其中表现出了强大的韧性。她们成为温暖世间的主要力量,是家国情怀,也是细腻的共情。她们理应活得更美好,更值得欣赏!

这段日子里,董文洁的理想地图上,再一次清晰地标注了一面新的战旗——“做一部属于女性的电影”。

要做女性电影,是否足够了解女性这种生物?

目前可以读到的关于女性最大的发声,可能就是波伏娃的《第二性》了,书里写道:

女性是第二性,排除在男性以外的“他者”。权力归于男性,女性仅仅是附庸。附庸的庇护来自权力,歧视也来自权力。事实就是如此,谁家生了女儿也还是叹惋一阵儿。连在性交中,女性都是处于被动和守势,像个容器,收纳男性的欲望。

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造就的。

那么是什么造就了女性?是家庭,父权,丈夫,孩子?还是周围的人群?

是不是她的书已经过时了?今天女性和权力之间是越走越近,还是更加遥远?

那些光鲜的成功女性的内心,关于卑微的黑洞,到底还在不在?

这些问题都是身为女性要去观察和思考的。直到看到事实,找到答案。

但就连发出这样的追问,现在是不是都很难、很奢侈呢?

电影《世间有她》能否承载这些思考和追问?

所以,对董文洁而言,一部电影的开始,竟然是另一个更持久事业的发端,为“她”而活后半生……

她的女性理想地图,继续在扩张……

无法止于兴趣的热爱

这几年的电影界,从风生水起到天堂地狱,从一夜暴富到四处借债,就像你无法驾驭但又下不去的“雪国列车”。

我对文洁工作状态的观察,始于她在拍电影《天·火》的时候通过我请郎永淳先生(央视前著名播音员)出演一个小片段。从请人、接人到盒饭、化妆……一个总制片人事无巨细地关心每一个细节的安排,我都觉得诧异,她却认真地说:“我是电影行业的新人,你们都是我尊敬的前辈。”其实这已经是她担任制片人的第10部作品了,更是她旗下公司投资出品发行的不知道第多少部电影了,而我和郎永淳先生也早已先后离开了老东家央视的主播台了。我对这个女性制片人始终保持的新人心态、没有架子、善待他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好奇地问过她:“电影行业形势这么不好,你作为电影制片人怎么扛过来呢?”

她还是忽闪着大眼睛,笑眯眯地说:“只要观众还需要看电影,我们就扛下去,继续做电影啊。”

如果去大平台做高管,她的履历极为光鲜,以她的能力会过得相当舒适,她却偏偏要自己做电影公司。女制片人中她算爽快大气之人了,个人教养和修为也在很多人之上。即便如此,依然常常被骂“抠门儿”……制片人因为控制成本、精打细算被骂是家常便饭,可惜她又太在意别人的评价,受不得一点这样被骂的委屈、被误解的苦,轻则哭鼻子,重则气趴下。

可能我们止于兴趣时往往收获更多的快乐,但是热爱,就不一样了。她对电影一旦热爱起来,也许在意的就太多了。

我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做了电视主持人,那时候只会有观众来电话骂、写信骂,不像现在,都是用键盘骂,骂的产量极高,也极狠毒,甚至有粉丝集结起来直接在个人博主的账号下面骂到人家关闭账号的。

即便看上去这么繁荣、自由,女性状况也和电影状况一样,有些地方还属于野蛮地带。

我从来没有被观众骂病倒过。一是团队很呵护我,观众来信、来电,总是他们先看、先听,骂得狠的都不给我看。我至今依然很感谢这个温暖的集体。二是我没有那么热爱电视平台,总觉得平台是平台,我是我,电视里只是我工作的一个侧面,不是我全部的性格和内在世界。我经常开导文洁:“人家骂你就让他们骂呗,成功的人哪有不挨骂的。”

但另一方面,一旦热爱起来,潜力也会被激发出来,周边频率相似的人也会被吸引过来。我们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的时刻,有的人把这个叫作好运气。

我问文洁到底为什么如此热爱电影,她回答我:“我做电影是想让更多观众观看电影时心受触动,对生命、生活、世界生出新的热望和爱,这种收获对我的意义远大于电影投资的商业回报!”

让女性世界成为天空和大海

不知道是不是一种暧昧的巧合,这些年很多火爆的综艺节目、真人秀,都用了大量的女性群体为主要角色,人们到底想看她们的哪一面?

不少网友早就回答了这个疑问——“因为想看她们撕啊,想看她们互相嫉妒”“看她们互相在皮相上做对比,看她们唱歌、跳舞,看她们拼着命地在40~50岁的年龄还在翻版少女感”……

还要再问吗?

一旦开始直视女性群体,你会发现这个物种除了容易被洗脑,还容易互相攻击。从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的角度解读,女性群体的性别特征里更容易产生嫉妒、浅薄、懒惰、虚荣、贪婪……不知道互联网给我们带来便捷的同时,是不是也把更多的垃圾推送到了眼前,我们宁可为那么多综艺节目点赞,也不会认真地去想想,那些为生活拼命努力的女性也是这个群体的一部分,她们的生存环境之恶、教育之缺失和自我之孤独,是不是更应该得到帮助。

不管是在光鲜亮丽的城市时尚中心,还是在边远的三四线县城,同为女性,都一样要经历青春期、生育期、更年期、退休在家这样一个必然的过程。任何一个过程,都是一次身心的双重变化,如果之前没有自我学习、认知、准备,对女人来说就会有因为无知带来的惶恐和焦虑,这时候外界的任何一点伤害都会影响她后面成长的机会和健康。如果人生是基于选择和分岔,那么女性的一生会比男性要做更多的调整与取舍。这是生理性的,也是社会性的。

在我们拥有了数字世界的同时,每一个ID的背后都是活生生的生命个体。你会发现不管是心理学还是社会学,甚至法律条文,在女性的认识支持方面已经远远落后于这个数字时代了。这个时代的人更隐蔽、更偏执、更容易悲观、更以自我为中心。移动客户端每天的推送都是平台算法的结果,你看什么读什么,内容会越来越单一,认知自然会越来越偏颇。一旦遇到公共事件,我们很难包容,很难给不同角度留有机会,很难感同身受。

我们可以参考一下2020年3月贝壳研究院发布的《2020女性居住现状调查报告》,该统计数据包含了2020年3月中国女性受访者学历分布情况。在1329位受访者中,20—35岁的女性占比为78.85%,学历几乎都在大专及以上,其中本科学历的女生将近七成。

调查样本有如此高比例的大学学历女性群体,难道类似家暴的事件一定发生在没有受教育的少数女性群体身上吗?为自己生命负责的能力是不是和受教育程度成正比?同时由于网络上真假信息难辨,现实生活里鲜少有女性互助的渠道,个体一旦遇到困难往往容易陷入绝境。而很多新闻报道,也一再击穿大多数人对女性买卖这个事实存在的认知。

与此同时我们在屏幕上所能看到的女性主角,不是在宫斗剧里,就是在“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幻觉里;不是在综艺节目的歌舞里,就是在各种软件的美容整形视频里。我们是不是比任何时候都更急于讨好,急于变现,急于一夜暴富,急于遗忘?

这些其实都远离了女性和美好之间建立的链接,原因是女性自己没有发现,自我弃权,加重了女性自己的困境。比如我们有意识无意识地参与助长男权的力量,放弃终生学习的机会,用沉默对待需要帮助的同伴。在一部日本电影《幸福的面包》里,主人公问另外一个人:“你知道Compagno是什么意思吗?”对方说不知道。男主回答:“就是一起分享面包的人。”

人和人之间要形成这样的关系,不是同伴,就是家人。我想,我们缺少建立这样关系的组织,也缺少有这样胸怀的组织者。因为是分享,不是男人施舍给女人,也不是女人压榨男人的物质。可以坐下来一起分享面包的关系,多么温暖,平和,美好……

当董文洁做《世间有她》的时候,她说要提醒女性,我们原本可以如此美好、如此担当、如此勇敢!

这个从电影开始的“她”世界,开始像种子发芽,正努力地拱土而出。

她希望让女性朋友因为她的努力,变得觉醒、坚韧、美丽、智慧,热爱家人但有独立精神。

短短半年时间她就收到了很多机构组织、知名品牌给予这个女性IP的帮助和关心。

APEC(亚太经济合作组织)女性领导力论坛、联合国妇女署、中国互联网发展基金会、木兰学院……

要不是因为被文洁和《世间有她》这个女性IP所激发,从背后汇聚到台前,这些人脉和资源不知道还要被文洁深藏多少年呢!她的身上,不知道还蕴藏着多少更丰富的资源,更强大的力量?我不得不重新审视和认识这个平素不多言、喜欢聆听的女人。

我问她:“为什么你会用大海、天空形容女性世界?”

她回答:“因为包容和多样性,因为希望像天空一样没有边界。”

理想美好,现实骨感。

从哪里起步?从何处支持?要持续多久?

一旦落到具体的工作,里面的艰辛和困难都会慢慢出现。

京东大数据研究院发布《2019中国女性阅读报告》,得出了一些结论,我摘取了几条。

(1)生活环境影响阅读视野,一二线城市女性“读事业”,三线城市女性“读育儿”,低线城市女性“读生活”;随着女性的社会角色越来越丰富,家庭和工作都面临着较大压力,阅读成为获取知识、补充能量的有效途径。

(2)婚姻是阅读的分水岭。未婚女性为自己而读书,读对提升自身能力有帮助的书籍,而已婚女性则多以育儿为主。相比来说,未婚女性在一天之中会有比较完整的阅读时间,而已婚女性白天的阅读时间比较零散,晚上10点以后会给自己留出固定的时间来进行阅读。

可以看到,随着年龄增长,女性的自主学习意愿在明显降低。图书市场如此,电影市场也是两面,有乐观也有悲观。希望文洁能一直坚持下去。

她是不是熟悉的陌生人?

每个人提到自己的母亲,当然都会说是最亲近的人,但是如果你问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吗?”大多数人会愣一下:“难道不是想着下一餐做什么好吃的吗?”好像母亲这个女性角色已经没有资格再想自己了。

那么,女性的日常角色,妻子、母亲、女儿,这些不同的时刻她们的状态和心理,是否足以被关注和理解?或者谁来关注和理解?

或许对女性自己来说,这些角色的到来也是稀里糊涂,来不及学习,就要去做了。哪些是女性生物本能,哪些是后天习得,并没有被明确描述过。

在家庭里,父母的模式会影响孩子对性别的理解。

如果母亲在家里处于弱势地位,受父权的压制,那么孩子以后在自己的婚姻关系里会复制这种定位的可能性就很大。

中国台湾地区实施的《家庭教育法》范围里有“亲职教育,子职教育,性别教育,婚姻教育……”,我们大陆目前还没有这个法,也许几年后会有。但目前我们在家庭里习得了什么?这些习得的能力是否可以帮助我们在担任女儿、妻子、母亲这些角色的时候有自觉的认知,有充分的储备?

很遗憾,我们身处的世界还是像野蛮生长的丛林,在家庭单元里还没做好准备,就裹挟了互联网带来的海量信息,夹杂区域民俗的自我传统,一路跌跌撞撞前行。从全世界范围来看,有的地区还在纵容买卖婚姻,有的地区已经在欣赏同性婚姻,有的在少女期就落入不良产业,有的已经懂得用平权思想争取女性的工酬平等。地域辽阔,民风多样,数字世界和贫瘠土地并存,这块大地上的女人,似乎要掉入投胎决定论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第二性》真的就不存在了,因为后天的成长期完全失去了价值和意义。

我想起文洁和我说她和姐姐选择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姐姐结婚、生子、相夫教子,她却一直单身,选择与事业为伴。没有哪个选择好,哪个选择不好,只是姐妹两人对自己人生自由的选择。每个人在自己的角色里去体会和完善女性的人生,建立自己的标准。

这让我记起美国作家梅·萨藤,她在1973年出版了自己的《独居笔记》,看名字就知道是一个选择独居的女人的日记,但她的文字赢得了成千上万读者的心,甚至在她去世后,美国很多妇女组织团体采用她的日记作品为自我成长、自我完善课题的讲义。对于女性,榜样的意义在于她不是被抛弃后不得不独居,相反,是在创作生涯进入顺利期时选择远离人群独自生活。她的日记充满了大自然,爱情,沉思,老年人的心理状态,发脾气,恼怒,孤独……看上去都是生活琐事,但是足够诚实,毫不掩饰自己的心理过程,她会表达自己对于生死的认知,会给求助的女性读者认真回复,从她对老年生活里如何坚持体面的细节描写中,你看不到伤感,而是看到来自她的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不是综艺节目里唱歌跳舞可以带来的,也不是粉饰后的人生可以带来的。在她死去后的很多年,读者们一直称她是“人类精神的探索者”。

一个独居的女人,一个人类精神的探索者,她是一个人,身为女性,她没有浪费这样的人生,她帮助到的何止是那些女性读者?这样的女人,你如何界定她?女儿?妻子?母亲?

也许超脱性别束缚的,就是我们身为女性自己的命题,不在于投胎,不在于富贵贫瘠的环境,不在于进入怎样的爱情,就在我们的自心。

女性每一个小小的进步,都会影响家庭和一个时代,因为孩子们来自母亲的怀抱,长大的孩子们参与社会化的时候,自然带着原生家庭的价值观和文化观。

我们来看一个区域生育的数据调查,就可以一窥女性生育的贡献。

当女性在文明进化的过程里始终参与分工、贡献生育,那么在今天这个时代,女性是否也享受到了文明进程带来的好处呢?

“文明是使人类脱离野蛮状态的所有社会行为和自然行为构成的集合。”

显然,“买卖婚姻”“家庭暴力”“薪酬不公”“灰色交易”……是和文明背道而驰的,但是这些事情只要当下还在发生,我们对于自我的认知,对于命运的争取,对于同性的帮助,就要一遍一遍地再去努力。哪怕带有一些理想主义者的热情,也是难能可贵的。

这就是《世间有她》在非电影符号上更广泛的可能性,也是更持久的道路。

孤独是赐予强大生命的礼物

因为人的社会性,参与和社交是心理世界的需求,看到自己受欢迎、被认可,每个人都会满心欢喜。男性在社交上的宽容度一直大于女性,这就是为什么在职场上存在部分女性被性侵或主动用声色换取职业机会的现象,这种交易就好像被默认的存在,这样的事情往往要么被共识一样地隐藏起来,要么被女方告上法庭,后者将会付出极大的社会性损伤,甚至家人也不会理解和支持,依然让后者陷入孤独无援的境地。这就是为什么发声反抗的是极少数,选择隐藏的是大多数,更何况隐藏会带来职场上的机会倾斜。

这种事情的发生首先还是因为男性和权力的关系,往往是一体的。与此同时,女性被污名化是比较容易接受的故事版本。

我认识的一位男性朋友,不管刮风下雨一定接送老婆上下班,我以为是恩爱,结果他说:“要确保下班后老婆不会被男上司约去吃饭。”我问为什么,他回答:“老婆说吃饭的时候被男上司摸过手。”因为老婆就职的公司工资还不错,家庭也需要这笔收入,就暂时没有想过辞职换工作。听完他的回复,我明确告诉他这样太自私了,第一,妻子可能在工作上很难再有单纯的愉悦和自信;第二,万一事情升级,受害方还是妻子;第三,妻子有不被家人支持的心理感受。

但是自此以后他不再跟我说一个字了,我心里一直很难放下对他妻子的担心。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还好吗?惭愧的是连我都不知道在女性遇到这样的职场骚扰时,她最好的求助渠道到底是什么?既可以让她保住工作,又可以远离这样的麻烦。

附上数据参考:

生命是那么奇妙,每一个人的生命既是一条单行线,也是一场五彩斑斓的旅行。

身为女性,除了要在刻板印象的前提下去争取自己的表达机会,还要直视自己的现在和未来。

《金刚经》里有一句话,“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在这无常流动的刹那间,我们似乎很难固守,很难沉迷于过去甚至未来,所以才会需要勇敢和当下的结合。

此时此刻,万物复苏,时间把我们带到了各自的当下。

2022年的春天,上海全城停摆,空荡荡的外滩,浦江两岸,背后是一个个具体的家庭,具体的个人,具体的生命……电影院依然萧条无人,疫情三年来,多次改变了人们的认知,行业的状态,甚至家庭的成员,我的母亲在2021年9月离开了我,我的头顶已无父母。

文洁在2020年疫情期间做了一个手术,她以极快的速度出院后继续工作在制作电影的一线,每天忙碌于后期机房和剧本创作会上……

在这个大时代里的个体,活得艰难而勇敢,被激发出的人性之善,是多么值得记住,值得关怀,值得帮助……也许这里面正在孕育着未来大电影的种子。

热闹消散的时候,成功过往的时候,美人迟暮、英雄老去的时候,孤独依然是生命的影子,勇敢的人会和它从容相对,孱弱的人会对它哀叹。

《世间有她》——就是“她在人间”,你赋予了“她”什么,“她”就带给了人间什么!

对文洁来说,“她”就是自己要去完善的世界,那么世界必然会给予她更多的星空和大海。

对我来说,“她”就是我在观察和审视的内心花园,那么花园必然会让我收获更多的四季和芬芳。

此时,万物不欺时节。

此时,愿吾心不负“她”心!

(和晶:央视前主持人,导演,文化传媒公司、科技服务公司创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