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

文/董文洁

动心起念时没有想过，2020年正月憋在家里冒出来的一个想法，会从一个念头变成一部电影，再从一部电影变成一个雏形初具的“小宇宙”。而陪伴“她”从无到有走过来的这一路，有欢笑，有泪水，有喜悦，有挫折，有怨嗔，有焦虑，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和动力，更有太多无法与人倾诉的痛苦和秘辛……

2020年3月3日，我第一次在微信中跟朋友聊起这个想法——与数位知名华语女导演合作，讲述疫情困境下普通人的故事。那时的中国正在经历一场残酷的不见硝烟的战争，所有人都裹足家中，没有人知道疫情将去向何方，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生活何时能回归正常。

与多数人一样，我也迷茫焦躁，不知所措。但心里隐隐相信，疫情总会过去，世界终会如常转动。而困在庚子年的我们能不能用光影为这样的日子留下一些记忆？

作为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和说干就干的行动派，我的习惯是想到马上就去做。当晚我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创意刺激着，半夜12点召集公司项目部的小伙伴开电话会，安排大家开始调研、整理资料，做策划案和项目书。在“被放假”的焦虑和压抑中困顿已久的同事们立刻兴奋起来，大家摩拳擦掌：终于要干活儿了！

“世间有她”从那晚启程，“她力量”从那一刻开始强力迸发。

别人恐惧时我们无畏

2020年3月，我带着《世间有她》的项目书开始“她”与这个世界的对话。

这是一个时而开心、时而沮丧的过程，也是一个每时每刻都在全情付出也在幸福收获的过程。

庚子新春，影院停业，影片撤档，大家都不知道，在疫情的重击之下，这个行业还有没有未来，未来又何时能来？

在那个时间点，开机做新项目的想法不仅让业外人士不解和嘲讽，同行们也都劝我：“谨慎点，等等再说，谁知道疫情会怎么样呢？！”

当时我被问得最多的问题是：“还敢做院线电影啊？《囧妈》都转线上了，电影院都不开业了，你的电影拍出来去哪放啊？”

在中国电影院2020年停业173天的日子里，大多数人是这种心态。想要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相信这个项目、相信我们并愿意陪我们一起踏上这个征程，真的太难了。

严酷的经济环境和未知的明天，让越来越多的人捂紧了钱袋子，也让越来越多的人不愿冒一丁点儿风险。很多人都表示：“项目好，创意也好，但电影风险太大，不确定性太多，不看到成片无法投资。”

那期间更多人看不到疫情彻底结束、影院开门，就不敢相信观众还需要电影。《世间有她》开拍前，一家外地的投资公司喜欢我们的项目，双方多次见面开会，来来回回沟通了好几轮，投资合同经过两边法务多次修改接近定稿，最终依然无缘合作。据说对方上会时领导问：“计划什么时候上映？那时候疫情会怎么样？电影院能不能开门啊？”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于是自然也没人敢为“她”过会签字担责。

其实，即使没有疫情，电影也不是一个可以提前获知答案的行业，更不是一个可以被算计的行业。这个行业出不了精算师，票房不是数据模型可以预估或模拟的，梦想、激情、才华和坚持更不是可以算出来的。如果掌握这个行业话语权的人都是律师、会计师和统计师，没有勇敢无畏、敢作敢当、为了梦想不惜一切、坚忍不拔的爱电影的疯子和造梦人，电影也就不存在了。电影的风险在于不确定性，电影的魅力也正在于无限的未知和无限的可能。

当然，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她”需要更多愿意同甘共苦的人把“她”当亲闺女呵护。但是，对那些张嘴就要求先看片再决定是否合作的人，我总过不去自己心理上的这道关，就好像一个男生不是因为爱你而决定和你在一起，你的颜值、才华、脾气、性格都不足以让他下定决心牵你的手——这种感受，相信很多制片人都曾经有过。

坦率地讲，投资人的谨慎和保守都可以理解，因为混迹这个行业的骗子和坏人实在太多了，我们也时不时踩雷踏泥。好在我庆幸自己从事的是真心热爱的事业，不会因为渣人渣事对这个行业绝望或放弃；我庆幸自己有底气对那些没有诚意的要求说“不”，即使没有一个人愿意在初见时牵手同行，我们也有力量独自上路、兀自绽放；我庆幸自己是个认准的事儿一定会不顾一切豁出命拼到底的人；我庆幸自己总有心气儿和干劲儿尽一切努力让那些在起点的“爱搭不理”变成终点的“懊悔不已”。

既然启程了，就不能半途而废。

没有一往无前无怨无悔的坚持，就没有《世间有她》。

是折磨，也是修行

回想职场生涯中所有干过的工作，我必须承认，“制片人”应该是最适合我的岗位，因为它有常人无法想象的难度，也因为它有令人难以企及的高度。这个工作的魅力就在于它充满挑战，永远有解决不完的问题和层出不穷的麻烦，只有间歇偶发的满足感，没有一劳永逸的成就感。你不仅做不到让所有人或大部分人满意，你甚至都无法做到对自己满意。但如果你热爱这份工作，而且对自己一直有要求，那它会让你始终憋着一股不服气的劲儿，拼命地想把下一部做得比这一部好。

制片人在中国电影行业并不是令人艳羡的职业，它的门槛极低，很多甚至搞不懂制片人和制片主任区别的人，也可以给自己贴上制片人的头衔招摇撞骗。但其实制片人是电影行业里难度指数高到爆表的岗位，要成为好的制片人，既要懂艺术、懂创作，又要懂金融、懂商业，还要懂市场、懂营销、懂人性、懂沟通，做人得真诚、靠谱、别撒谎，做事得认真、严谨、别掉链子……最好是德才兼备、十八般武艺都拿得出的全才和通才。无论中外，电影行业里真正称得上“优秀”的制片人，屈指可数。

做制片人于我而言，既是自我成长的修行，也是自我折磨的淬炼。

做《世间有她》这一年里，不知道流过多少泪，哭过多少回。

虽然我确实是泪点低的人，看小说、看电影感动得泪流满面是常有的事儿；同事或朋友跟我讲点自己的伤心事儿，我眼泪掉得比人家都多。但我很少因为困难或受挫抹眼泪，只有在感动、委屈、伤心、难过时才控制不住泪水。我也知道，作为总出品人和总制片人，当着同事或剧组工作人员的面掉眼泪特别难为情，特别没出息，可往往在那一刻，就是忍不住。

我的泪腺发达在2020年找到了科学依据：《世间有她》刚开始筹备不到两个月，我就被医生逼着做了一个大手术，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上手术台，第一次做全身麻醉，也是我人生中关于疼痛最锥心的记忆。

手术当天，刚从术后观察室被推回病房，伤口就开始翻江倒海撕心裂肺地疼，疼到眼泪止不住地流。主刀大夫冯力民主任带着全科室医生站在我的病床前一筹莫展，她们把最大剂量的止疼泵和杜冷丁都给我用上了，依然不见效——冯主任说我对疼痛的敏感远超常人，临床中像我这样术后疼痛反应如此强烈的患者非常少见。好在像我这种术后恢复速度如此之快的患者也很少见——手术24小时后，我的疼痛反应就基本消失了，虽然刀口处依然隐隐作痛，但身体机能迅速恢复，我又满血复活，开始发微信、打电话，忙着《世间有她》的筹备工作。主任说幸亏她们把病区唯一的一间单人房分配给了我，不然我这种全天候工作的状态会被病友投诉到被驱逐出院。当然，术后第五天我就主动出院了，当天夜里就工作到12点。冯主任看我半夜还在发微信，气得骂我：“手术做得那么成功，别被你恢复不好搞出后遗症来，把我的一世英名都毁了！”

说起来真的要感谢父母给的身体底子好，不然就我这种没日没夜疯狂工作的状态，早就累垮了。当然，过度透支，总是会受到惩罚的，再好的底子，过劳也会发出警告：2020年1 1月21日晚上，梁静请我和陈冲导演晚餐，席间我突然开始流鼻血，先是右边鼻子流，用纸巾堵住后没多久又开始从左边鼻子流，紧接着左右鼻子一起流——平生第一次流鼻血就这么来势汹汹，不仅把梁静和陈冲导演吓坏了，我自己也被吓得够呛。冲姐说，认识这么久她第一次看见我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人真的害怕了。她们一边打120叫救护车，一边把我扶到沙发上“抢救”——冲姐问餐厅经理要来一整桶冰块，一遍遍地把毛巾浸到冰水里裹上冰块给我敷额头，梁静不停地给我换纸巾擦鼻血，15分钟后鼻血终于止住了，我立即表示没必要再让救护车过来了，但大家仍有点惊魂未定。为了安抚我们的情绪，陈冲导演开玩笑：“现在终于可以说《世间有她》是一部呕心沥血的电影了。”而我只能仰头看着天花板对冲姐和梁静表达感谢：“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尽管我一直小心翼翼地用纱布堵着鼻子，但当晚到家没多久，又开始左右齐发流鼻血了，而这一次来势更凶猛。同事们紧急把我送去急诊室，诊查后发现是鼻腔毛细血管破裂。医生给出了一堆导致血管破裂的可能诱因，但其实我自己知道，那段时间实在是压力太大太累了。无独有偶，2020年圣诞节这天，梁静去一个剧组探班，重演了一遍流鼻血大戏。看到她微信发给我的鼻孔塞满纱布的“惊悚”照片，心疼的同时也在感慨，我们这些要强的女人做制片人，都太累、太辛苦了。

然而，无论多苦多累，“制片人”这个岗位对我依然充满了魔鬼般的吸引力——这个岗位的磨炼，让你每天都比昨天进步了一点，成熟了一点，耐受力更强了，对人对事更包容了，解决问题的思路和方法更多了。还有哪份工作能像做制片人一样，让你每天都在上坡路上battle（挑战）昨天的自己？

不是一个人的战斗

从做《世间有她》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这不是一个人的战斗——不仅因为这部电影邀请了三位知名女性导演联袂执导，拍一部电影要组织调动拍三四部电影的人力，相当于同时做好几部电影的工作量；更因为我深知，在这个需要抱团取暖的时代，要把这个IP做成、做好，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集结一切可以集结的资源。

2020年3月8日是《世间有她》第一版电影项目书完成的日子，两年多来，我不停地跟每一个人讲《世间有她》，讲我们的初心，讲我们的愿景……也正是在与那么多朋友和合作伙伴交流沟通的过程中，“她”的样貌越来越清晰，“她”的蓝图越来越恢宏，从电影到剧集，从影视作品到文创IP，从艺术商业版图到公益慈善事业……高人指点，贵人呵护，友人相助，她们和他们的支持，让我们在遇到困难和挑战的时候，一次次幸运地化险为夷。

所以，我愿意相信，《世间有她》是一个有福报的吉娃娃，“她”的出生是缘于我们对困境中每一个普通人不畏艰难依然找寻爱与希望的感动和敬意，“她”的成长是因为我们对电影、对生命和对这个世界义无反顾的坚持与热爱。

往后余生，让我们踏着力气乘着梦，与“她”相伴，向阳而生，共同成长！

（董文洁：电影出品人、制片人、发行人，电影《世间有她》总出品人、总制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