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苹果与梨
我喜欢吃水果。尤其是苹果和梨。
苹果好吃与否，还得看案件结果，否则给人家的事办不好，不好消化。
1992年冬天，我和奈律师共同在太原原北郊区给一个交通肇事案的被告人辩护，就发生了和苹果有关的故事。
案情不复杂，三个月前，大同路上发生一起交通事故，造成一人死亡。事故发生后，司机逃逸。太钢交警队经过侦查，在附近沙场找到一台可疑装载车。经过对车右侧一处损坏处痕迹鉴定，结合一个目击证人的证词，确定就是肇事车，拘留了司机。
司机是被雇佣的，才干了一个月！车主是一位中年妇女，姓薄，刚借钱买下这台车不到半年，想着好好跑跑赚钱，不想发生了事故。对薄师傅来说，这简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她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她坚决不承认是她的车撞了人！
我们是以家属名义由薄师傅出钱聘请的，交了1400元。因为司机坚决不承认是他开的车撞的人，薄师傅也坚决不承认是她雇的司机开车撞的。于是，案件未到法院前，我们两个律师就一起按她提供的线索，调查访问知情人，找了好几个人，去了附近好几个地方，天寒地冻的，也是尽力了。
当时刚兴起昌河面包车、长安小王子车、夏利车，我和奈律师都是刚执业，都想赚钱买一台这样便宜的车。出去取证过程中，一起吃饭时，热烈地聊车的事，一旁的薄师傅没反对，只是时不时问问案子的事。有一天取证回家晚了，她还买了一兜子苹果送到我家，坐了会儿。
案件到了法院，我们阅了卷，研究了案卷中不周严的地方，开庭中努力以证据不足为主要理由辩护，想实现证据不足无罪，进而免掉薄师傅的赔偿责任。
事与愿违，区法院最终没有采信我们的辩护意见，以事实清楚、证据充分，判决罪名成立，附带判决被告赔偿被害人家属20多万元。被告不服上诉，二审维持原判，辩护失败了。
法院发了二审判决不久，有一天下午，薄师傅突然来了我工作的太原一所，进了一楼大厅，大声地诉说着败诉后她的悲伤，进而数落我光想着买车，没给她上心办案子，才输了的，并提出退费。好丢人！我赶紧把她叫到值班师傅的那个屋，关上门给她解释，败诉的主要原因是鉴定和一个目击证人，我们已经尽力了。况且，我没有私自收案收费，积极取证和出庭辩护，已经尽力了，不能退费。
她不依不饶，非要全部退费。我不想刚执业就让客户搞得没面子，谈妥留200元，其余的都退给她。突然，她又提出还给我买过苹果，花了20多块钱，要求一并也退了。好吧，好吧，我无语了。身上没有那么多钱，出来和同事借了，都给了她，打了条子，写上“退费与退案结清”，打发她走了。心里好生难过！
一年后，有一天，我正在所里接待客户，她突然打来了电话，我一接电话就懵了，“没完了？！还要退费？！”我这么想着，头都大了！谁知，话筒里传来她热情的声音“小张，我是薄师傅，我有个熟人家里想打个官司……”不等她说完，我就说：“薄师傅，我没时间，你不要再找我了”。我连忙挂了电话，唯恐再听到她的声音。以后再没有联系过。
这件事给我一个启示：打官司的人往往都是苦主，案件胜败对于他们太重要了，他们的心思全在案子上，见不得律师边办案边热心于其他的事，会认为你不是全身心服务，会认为代理不尽责。同时，客户与律师是工作关系，在没有建立牢固的信任，在没有案结事了成为好朋友之前，不能随便请进家，不能收礼物。
我至今吃过的最好的梨，是一烟台客户的货款纠纷案件完胜后，介绍案子的太原一个做生意的朋友给我扛到六楼家里的那箱梨，我品尝了传说中的顶级好梨：皮薄、汁甜、肉厚、核小、无渣。这个梨我吃得心安理得。
1997年，烟台一家民企与河西区一家民企签合同做年度煤的生意，由于变更到货地点和收货人，中间经过山东淄博张店的一家公司。但变更手续不全，河西这家公司起诉了烟台这家公司，要求烟台方再次按合同支付货款，已经支付给张店的不承认与双方合同有关，标的额是50万元货款加违约金。河西法院一审裁决烟台方履行支付货款义务不符合合同约定，河西方未收到，判决直接支付河西方并承担违约责任。
烟台方收到一审败诉判决急了！老总亲自来了太原，通过太原我一个做生意的朋友找到我，请我一定打赢，不然再付一次50万元的货款并赔偿违约金，太冤枉了！
我看了案件材料，明白败诉原因在于负有举证责任的烟台方不能举证证明支付张店的50万元就是代河西方支付的，这个确定不了，那就改变不了败诉结果。如何证明呢？！我和老总介绍的业务员聊啊聊，终于在开庭前有一天听他讲，河西方和张店方也有业务往来，在张店区法院有个案子，是调解的，里面可能有关于本案货款的内容。
我坐上去张店的车出发了。记得那时没有太原到张店直达车，得倒一下，挺费事到了。住下，第二天持律师证和介绍信，去张店区法院档案室查了这个案子，找到调解书。在调解书里，明确有段话记载了双方算账时，有烟台方代河西方支付张店方50万元的情节。太棒了！复制了调解书，加盖法院档案章，回！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烟台老总和太原朋友，把这个证据提交给太原中级人民法院，经质证得到法院认定，当然改判烟台方不再承担付款责任，胜诉了！
太原朋友好有面子！烟台老总好开心！免去再付一次50万元的巨额损失。老总安排我太原朋友送来前面提到的那箱子梨，一嘴下去，满嘴甜，太好吃了！
这样的胜诉，这样的客户，这样甜的水果，开心！
可惜从此再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梨。有一年再去烟台办事，满市场找也再没有找到！难道也是相声里说的“珍珠翡翠白玉汤”？！
这些事也给我一个启示：当客户对胜诉的期望值自认为很大时，实现不了，律师就会被责怪不尽责；当客户面临大败的困境，律师以智慧和经验帮助实现了意想不到的胜利时，客户的体验就是最好的。当事办好了，客户发自内心地真诚表达感谢时，吃苹果或吃梨都是甜的，才能消化了。
近年来，据全国律协投诉中心统计，每年投诉律师的六大类最高频率的违规行为中，排在第一位的一直是律师代理不尽责，这是许多青年律师需要思考和总结经验教训的地方，这与大律师或大所无关，客户体验才是王道。
结语：谨慎处理与客户的关系，客户体验是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