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对GDP的冲击没有你想的那么大[1]
张军
新冠肺炎疫情的爆发将会如何影响2020年中国经济？2020年中国GDP增长率会跌破5%吗？受疫情蔓延和防控疫情政策的影响，第一季度的经济会遭受多大冲击，会零增长甚至负增长吗？
考虑到本次疫情集中爆发于春节假日期间，对消费需求的冲击要比对投资需求影响更大。春节黄金假期本来就是消费最旺的时候，按商务部的数据，2019年全国零售和餐饮企业在春节黄金假期的销售额超过1万亿元规模。因此，一些研究报告评估，受这次疫情影响，2020年春节消费受到不小的冲击，其中，餐饮、酒店、旅游、娱乐、交通等行业首当其冲，这些行业的企业收入会出现断崖式下跌。而且，像餐饮、娱乐等消费在此期间形成的损失难以弥补，第一季度的消费品零售额恐会减少50%～70%，相当于损失额5 000亿～7 000亿元。
同样，受到这次疫情和隔阻政策管控的影响，春节前后，人口流动和外出旅行大幅减少。根据交通运输部的数据，2020年春节假期10天（1月24日至2月2日），全国铁路、道路、水路、民航共发送旅客1.9亿人次，比2019年春运同期下降近73%。截至2月6日，春运前27天（1月10日至2月6日）全国发送旅客量比2019年同期下降35%。根据恒大研究院任泽平团队发布的研究报告，以2019年春节期间旅游业收入规模推算，2020年疫情给旅游业带来的收入损失预计超过5 000亿元，这相当于2019年第一季度GDP的2%左右。他们还预计，受疫情影响，2020年春节档电影票房窘况或将导致全年电影票房收入零增长甚至负增长。
的确，仅以服务业当中的零售、餐饮、文化娱乐、酒店和旅游等行业遭受的损失为参照，第一季度服务业的收入损失看上去相当可观。恒大研究院任泽平团队在报告中列举，“电影票房减少70亿元（市场预测）+餐饮零售5 000亿元（假设腰斩）+旅游市场5 000亿元（完全冻结），春节短短7天，仅这三个行业全国直接经济损失就超过1万亿元，占2019年第一季度GDP 21.8万亿元的4.6%”。
如此看来，第一季度GDP很可能出现负增长。我也看到甚至有的人更加悲观，认为要关注的不是第一季度GDP可不可能出现负增长，是要关注负多少，是-5%还是-10%。所以，有必要简单讨论这种可能性有没有。我的看法是，即便考虑到这次疫情的蔓延范围和实施阻隔政策对当期经济活动的冲击确实很大，第一季度GDP也不可能出现零增长或负增长。为什么？
首先看第一季度GDP要出现零增长或负增长意味着什么。GDP是各行业增加值的总和，不是营业收入或总产值的总和。所以不能把疫情造成的营业收入或产值损失都计入GDP。
增加值的核算相当复杂，尤其是服务业。以旅游业和餐饮业为例，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2018年中国旅游业总收入为5.97万亿元，增加值为3.7万亿元，增加值率约为60%，而餐饮业2018年总产值为4.3万亿元，增加值为1.6万亿元，增加值率只为37%左右。
其实，就全国而言，我们各行业加总的平均增加值率不会超过30%，因为大多数制造行业的增加值率不到20%，尽管少数能源行业的增加值率可能高达70%。假设全国各行业的增加值占其产值或营业收入的30%，那么可以倒推，2019年第一季度21.8万亿元的GDP就相当于各行各业加总的产值或收入差不多有65万亿元之多。
其次，按照这些年已有的增长趋势，如果不受外部冲击，中国经济还保持着平均每个季度大约不低于8个百分点的名义增速（按现价计算的名义值，按不变价计算的实际增速在6%～6.5%之间），这就是说，如果没有疫情冲击，2020年第一季度名义GDP应该至少在23.54万亿元（21.8+1.75），相对于约71万亿元的营业收入或产值。如果第一季度受疫情冲击GDP变为零增长或负增长，意味着GDP名义增长率的下降幅度首先要抵冲掉原有的增长趋势，也就是名义增长率要跌8个百分点以上，而要跌出这个幅度，第一季度的总收入或产值就要减少大约6万亿元（71-65）。
那么，第一季度各行业受到疫情影响可能损失掉6万亿的名义收入或产值吗？前面提到恒大研究院的估计，电影票房减少70亿元（市场预测）+餐饮零售5 000亿元（假设腰斩）+旅游市场5 000亿元（完全冻结），春节短短7天，仅这三个行业全国直接经济损失就超过1万亿元，而且这还仅是服务业的部分行业，还没有考虑制造业。难道第一季度损失掉6万亿的营业收入和产值不可能吗？
就目前的疫情防控情形和经济恢复状态来看，我认为不可能。现在我们看到的一些研究报告中对服务业估计的收入损失数字经不起仔细推敲，有夸大之嫌。尽管疫情对第三产业的整体冲击目前无法精确统计，但是很多研究机构包括恒大研究院的报告给出的数字存在统计口径的严重问题。
以旅游业而言，每个行业在统计自己的收入时，是以该行业所覆盖的所有行业为范围的。比如在统计旅游业的收入时，就包含了餐饮、购物、酒店住宿、娱乐、游览、交通等范畴。通常我们说，旅游业、交通客运业和以饭店为代表的住宿业是旅游业的三大支柱。2018年中国旅游业的总收入为5.97万亿元，增加值为3.7万亿元，这个数字早已部分包含了餐饮、购物、酒店住宿、娱乐、游览、交通等范畴的收入；同样，餐饮业4万亿元的总产值也部分包括了旅游业的收入。
所以，不能简单地加总餐饮业、零售业与旅游业的收入或收入的损失，因为这当中有太多重复的计算。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服务业的其他行业的收入与损失统计。所以，尽管还有待于国家统计局提供汇总的最终行业收入损失数据，但说电影票房、餐饮零售加旅游市场仅这三个行业春节黄金周的直接经济损失就超过1万亿元，是一个包含严重重复计算的数字。换句话说，疫情肯定给服务业带来短期比较大的收入损失，但简单加总各行业统计的收入损失会高估服务业整体受到的冲击。
毋庸置疑，这次疫情对经济的冲击肯定大过2003年的非典。大多数经济学家和研究机构都做出了相似的判断。除了服务业受到短期的巨大冲击，制造业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但只要疫情很快得到控制，这个影响不会太大。现在我们大概可以说，疫情对经济冲击最严重的时间应该主要集中在春节到2月底这一个月中。随着2月中旬全国陆续复工，疫情的影响也开始逐步减轻。
就制造业而言，虽然受疫情影响很多企业春节后无法按时开工（根据华创证券2月12日估计，全国农民工只有29.7%已经返回，再加上部分疫情地区返回劳动力还需要集中或居家隔离，企业正常复产复工面临较大的人员短缺），加上部分生产订单被取消，势必影响企业收入和投资。不过，正如普华永道的报告指出的，总体上看，与对消费影响相比，疫情对投资影响相对较小。以汽车行业为例，2019年汽车销售和产量都在下降，经销商、制造商有大量库存，由于延迟复工造成短暂停工停产，对企业实际影响相对有限（第一季度因春节假期一些制造业行业本来的开工率也是最低的）。虽然假日延长会使大量中小微企业的全面复工比预定时间延后，但随着各地政府启动系列政策支持复工和恢复生产，总体上第一季度制造业产值的损失相对有限。
基于以上分析，考虑到这次疫情冲击的范围比较大，最大可能的估计范围是，第一季度GDP增速下降幅度在30%～50%之间。以实际增长6%为趋势基准，这也就意味着下降2～3个百分点。以GDP增速下降50%作为上限来推算，第一季度GDP要减少接近1万亿元，相对于约3万亿元的营业收入或产值。如果7成来自服务业，那就意味着服务业大约2万亿元的损失。这是我估计的上限。按照这个逻辑简单推算，并假设疫情在第一季度得到控制，第二季度经济实现反弹，疫情对全年GDP趋势增速的影响就在0.5～0.75个百分点之间。其实，这个估计程度已比恒大研究院和牛津经济研究所的估计都略大了。在一份由牛津经济研究所首席经济学家Tommy Wu和牛津经济研究所亚洲经济主管Louis Kuijs撰写的评估报告中，他们对新冠肺炎疫情对中国经济的影响做了全面的估计，最终将中国第一季度的增长预期下调了2个百分点以上。考虑到第二季度出现反弹的情形，他们预计2020年中国的GDP实际增长率约为5.4%（此前的预测为6%）。而恒大任泽平团队的报告则是考虑了三种假设情景，在不同情景下对2020年四个季度的GDP实际增长率做出了估计，他们对全年GDP实际增长率给出的估计在5%～5.4%之间。
当然了，在预估疫情的经济影响时，除了要考虑经济原有的趋势增长率之外，重要的还是疫情持续的时间。只要我们能将疫情控制在第一季度之内，随着第二季度及之后半年的经济反弹与恢复，第一季度受到疫情冲击的影响就会在全年的恢复性增长中被减弱。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总裁格奥尔基耶娃2020年2月12日接受记者采访时也谈到，IMF正在收集数据开始全面评估疫情对全球经济的影响。就经济前景而言，随着工厂重新开工、库存得到补充，中国经济有望迅速复苏；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V型”增长，即经济活动出现下滑后迅速回升，疫情对中国经济的总体影响相对可控。
注释：
[1]本文写于第一季度数据公布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