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牛奶馆

我的学生时代是在“下町”[43]度过的。要是有人问我最值得怀念的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说：“牛奶馆。”

说起牛奶馆，也许现在许多年轻人都不知道是什么了。这里所说的牛奶馆，大概就是类似于现在的咖啡馆一类的场所吧。但它要比现在的咖啡店简朴许多，店堂里几乎就没有什么装饰，招牌也就是“牛奶馆”三个简单的字。哪像现在的咖啡店，连个店名都起得让人云里雾里的。

走进牛奶馆，店堂中间是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子。桌子上摆放着带玻璃盖的点心盘子，里面放着蛋糕、面包之类的点心。要是在夏季，盘子边上还会放只金鱼缸或是盆栽的石菖蒲之类的植物，作装饰之用；冬天，店主就会把盆栽换成松树或福寿草等。除此之外，便再也没什么稀奇的东西了。牛奶馆里一般会有一个女服务生接待客人，负责把牛奶送到客人的桌子上。牛奶馆的功用可谓名副其实，就是让顾客在这里喝上新鲜牛奶。至于面包、蛋糕等点心，是在喝牛奶的时候吃的，属于大众食品，也是图个方便。顾客来泡牛奶馆，还有一个特殊目的，那就是去读报。早上或晚上，顾客们一边吃着简单的食物，一边埋头读那些家里没有订的报纸。所以，尽管店招牌上没写明，但这里实际上也是一处公众读报场所。有些牛奶馆门前会挂着一块“官报阅览处”的木牌。“官报”与普通报纸不一样，一般人不会每天都去看。可一旦牛奶馆里的其他报纸全都读完了，人们没有什么可看的了，就会自然而然地把官报拿起来看一眼。

我每天去的是位于浅草桥[44]与柳桥之间那条河岸上的小牛奶馆。这家牛奶馆有一个特点，就是附近开设了许多供船员住宿的旅馆。我是个老“报迷”，读起报来总是喜欢从头看到尾，一字不落。每天读完其他报纸后，自然就轮到官报了。有朋友不以为然，说：官报有什么好看的！可我还是乐此不疲。说来有趣，我喜欢从官报中找一些很少有人关注的法令和公告之类的新闻。闲聊时，我再把它们当作谈资，传递给朋友们。这样不是可以显得我的消息比他们灵通见识广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也算是我的一个小小的乐趣吧。

这家牛奶馆是由母女二人经营的。女儿的名字叫小久美，十九岁，浅黑色的皮肤，高鼻梁，是个漂亮的女孩。她除了有时会去常磐津歌舞伎艺术团学艺以外，一般都会在店里擦擦桌子、洗洗碗，闲时还会编织一些小玩意儿。小久美做事很麻利，从不含糊。

当小久美去学艺时，就由她的母亲来照管店面。

小久美身材苗条，平常也打扮得很利落，看起来让人感觉很舒服，所以很多年轻小伙子没事就跑到她家店里喝牛奶，平卫门町的一个医生就是她家的常客。这个医生戴一副金丝框眼镜，后面眯缝着一对小眼睛，生就一副小生的模样。可自从遭到小久美的拒绝后，就再也看不到他人影了。当然，我也曾对小久美抱有过好感。虽说心里有这个想法，可没那个胆子去表白，也不敢使什么小聪明。现在想起来，小久美倒好像曾经对我表示过那么一点好感。有一次，她突然给我织了一双袜子。又有一次，在店里没有其他客人的时候，她腼腆地对我说：“其实，我是喜欢庆应的学生的。”可没出息的我，听到这话脸就红了，心也慌了，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两年后，小久美嫁给了裱糊匠的儿子。婚事一议定，小久美的母亲就乐呵呵地告诉我，对方是个有志向的青年，而且与自家女儿的性格也很相投。

后来发生了关东大地震。牛奶馆就不用说了，连小久美的婆家都被烧没了。不但房子没有了，连小久美都不见了。我通过打听得知，当时小久美逃到了两国桥[45]。再后来就没有她的消息了。

其实，最初吸引我去读官报的正是小久美。我之前也一直以为读官报没有什么意思，始终没多大兴趣。因为牛奶馆里有小久美，我读官报也有了兴趣。我也不记得当时小久美给我织的那双袜子到哪里去了。但这件事情始终忘不了。事过三十多年，小久美虽然不见了，可她那充满活力的笑容在我的心底里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