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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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好

“老爷为他取个名字吧。”温柔恬静的女声自耳畔传来,修士始终睁不开眼睛,他似乎回到了过去。

“你多日劳辛,令我甚是心疼。这是我们的孩子,既冠之我姓,名,自当由夫人定夺。”男子柔声说道,即使看不见也能听闻其言语间的笑意。

“好。”女子笑着应道。

许久,耳边又响起女子的声音:“谢良如何?”

男子毫不犹豫地答道:“甚好。”

“谢良、谢良……”

修士隐隐感觉有人将他抱起,在一声声呼唤中,他终于睁开眼睛,天光大亮,一对面容姣好的夫妻抱着他笑。

在二人的照料下,谢良度过了最幸福的五年,女子时常教导他,要如他名字一般,知感恩、懂良善,彼时,他守礼知节,讨得人人欢喜。

后来,男子救了一名江湖术士,将他带到府上医治,术士受了重伤,医了整整三日才得以苏醒,男子见他不便,便将他留在府上修养。

几方刀剑打碎了往日的平静,府上遭遇了屠杀,刀刀致命。女子拼了命将五岁的谢良藏在柜子里,告诉他,“活下去!”。

谢良亲眼看见女子被刀剑贯穿而死,他躲在柜子里痛苦呜咽,无声呻吟。过了许久,柜门还是被打开了……还好,是男子救的那个江湖术士,他笑眯眯地同谢良说道:“我是来救你的。”谢良信了,可为何,他的脸有一半是阴冷的。

江湖术士将府上惨死的众人一同安葬,打理好了府上一切事务,协同衙门追凶,始终一无所获。

某日,江湖术士说要教谢良本领,领了一众学徒进了府内,所言是作为他的伴读,谢良沉默地盯着术士,却只能看见眼中的冷漠,术士似乎并不在乎他是何反应。

起初的第一年,学徒皆以主仆之礼相敬于他,毕恭毕敬,丝毫不曾懈怠,每日皆是想尽法子供谢良取乐,他始终无动于衷。一旦到了晚上,谢良就会依稀听见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抽打声,渐渐地,谢良发觉,只要他白日里笑了,夜晚便会恢复安宁,谢良喜欢安静,是以,他总是伪作欣悦。

一年过后,学徒的态度骤然冷淡,修士开始令谢良用他所教之法外出行事,倘若不愿便会迎来一顿毒打。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至谢良弱冠之年,他终于卸下伪装,趁其不备,给所有人下了药,一把火将那些人连同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宅院一同烧毁。

自见到江湖术士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害死他父母的人是谁,只是谢良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害死一个救过他命的人。

直至谢良将其中一个男孩灌醉,才得以得知全部实情,江湖术士拐骗孩童,教他们骗术,令他们行骗,不听者授以鞭刑,常常有人被活活打死。后来术士被仇家追杀,得男子所救,可他却盯上了男子的万贯家财,令人屠了谢氏满门,留着谢良,不过是为了在外人看来他接手谢府足以名正言顺罢了。

凄苦了一世,怎知良善?

修士缓缓睁开了疲惫的眼睛,看着眼前浩大旷远的地方不禁问道:“这是哪?”

灼染与他相对而立道:“浮游一生,可还算清醒?”

“是你?”他惶恐地看了看周遭,身上竟毫发无伤,似乎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讪笑着,“你不杀我,还费尽心思将我带入此地,你——有求于我?”

“看来,是清醒过了头。”灼染冷笑道,“吾给你机会,是望你莫要忘了令堂的初衷,不过看你现在,同外面那些人也没什么两样。”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吾不喜与人多费口舌,是以,你那徒增的法力究竟自何处而来?”

修士愣了,像是明白了什么,喃喃自语:“这就是神吗?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他兀自笑着,看着脚下水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脸,张开双臂躺了下去,一瞬间身形消散。

灼染冷冷地看着眼前一幕,红眸闪了一瞬。

修士没了生息,灼染自识海抽离,裙尾拂过,充满怨怼的眼睛才得以瞑目。周遭传来嘈杂之声,众人惊恐地问道:“你你你是谁!?你杀了他!?”

灼染没有回答,径直走向孟霜,抚上她的左手,为她输送灵力,轻声笑言:“孟婆婆,劳烦你在此,回去好生歇着,剩下的由我们来做。”

孟霜点了点头,便由神荼郁垒二人将她送了回去。

阎罗与鹤汀州也随同落在灼染身后。

灼染看着眼前这群人,他们的眼神,恐惧、不安……

无可救药。

灼染笑了笑道:“害怕吗?别想着跑啊,谁跑,谁死。”

说着,灼染施了结界将他们围困在其中,他们恐慌地向鹤汀州求救:“你这是要做什么?河神大人快救救我们!”

鹤汀州与阎罗对视一番,幻回原身,被眼前这群人给气笑了,“我可不是你们的河神,真要是我,有你们一顿好受的。”

“吾浪费了如此之久,本以为各位能有所醒悟,如今看来,有的人该死,是逼不得已,而有的人该死,确实贪得无厌。”

“是你!”客栈小二颤抖地指着灼染说道,“住店的行客!他是——打伤兄弟们的那个臭小子!”

“你们如此愚弄大家,说着一些什么狗屁话,还扬言要杀了我们,你同那个贼人有何不同,不怕遭天谴吗!?”其中有人说道。

这些话已不知从他们嘴里说了多少遍,说到底,也不过是贪生怕死,为自己开脱。灼染听得有些烦了,侧过脸示意阎罗。

行事开始前,阎罗曾问过灼染,“大人现在所行之事,无非是希望他们能够真正悔过,可大人有没有想过,倘若他们执迷不悟呢?”

“那便都杀了。”灼染看向他,似笑非笑道,“开个玩笑。”

灼染抬头看着天,淡淡地说着:“既然他们不想醒,那就永远睡着,他们不是怕死吗?就让他们到死都怕着。”

阎罗明了,无奈叹气道:“为何总是这般冥顽不灵。”,于暗中施法,结界之内泛起迷雾,众人只觉惶恐,眼前朦胧,迷迷糊糊地看见自江水中爬出来一些东西,朝他们袭来。眼见东西越来越近,众人也逐渐看清,一具又一具零散的白骨勉强拼凑在一起成群的跑向他们,白骨咯吱咯吱地自口中发出小孩一样的声音,不断重复道:“爹爹,不要,我不想死……”

众人被吓得瘫倒在地,接连向后逃窜,只可惜结界封死,眼见着逃不掉,于是开始向灼染求饶。

灼染只觉可笑,“事到如今,说多无益。三十年前云风水患,河神清风为救云风神力枯竭而死,而你们,只因贪生,害妻儿至此,是你们亲手让他们陷入此番境地,正好那修士也死了,冤魂索命,一命还一命,各位觉得如何?”

白骨不断地爬到他们身上,任凭他们如何踢踹都甩不掉,有的泪洒当场,有的甚至被吓尿了裤子,生怕那些个鬼玩意儿将他们当场咬死,嘴里哭着喊着:“我们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求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命!”

灼染长叹一声道:“我饶不了,你们应该求得她们的饶恕。”

叶竹按灼染吩咐,以灼染所予的金簪施法为困在宅院的女子解除禁制,予他们的自由,江梦离也得以脱困。

“江姑娘可以走了。”叶竹以金簪之力收回了灼染施的法术。

“是她让你来的?”江梦离问道。

“姐姐特意吩咐,此番过后,是走是留,姑娘任凭本心。”叶竹笑着回道。

“多谢。”江梦离行礼答谢。

“她是神,对不对?”临出门之际,江梦离忽然问道。

屋内有些昏暗,外头的光又是格外刺眼,叶竹背对着江梦离笑着说道:“谁又能知道呢?”

封闭了三十年的宅门终于得以打开,她们迎来了三十年以来的第一束光,可是身处黑暗太久,早已深陷淤泥无法自拔。戴在她们脚腕上的法镯犹如一条无形的锁链,牢牢地困着她们,三十年间,不停地生孕,带给她们的不止于身上的折磨,有些人疯了,有些人快死了……

叶竹与她们说明了来意,也同她们道明了一切,她们自宅门走出,有的身怀六甲,有的带着孩子,有的身上还披着嫁衣……不约而同地往一处走去。

灼染指向他们身后,只见她们手牵着手坚定地走进来,如同赴死一般。

“只要她们愿意,我便可放你们走,倘若她们不愿,那吾也没有办法了。”灼染冷声道。

众人看着身后熟悉的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投出希冀的眼神,道:“娘子,你快同她说,都是误会,让她放了我。”

她们没有说话,只是愤恨地看着他们。

抓着自己的鬼娃娃越来越多,眼见行不通,有些人开始狂扇自己耳光,道自己该死,不该以亲生骨肉之命换自己苟活,说是因修士蒙骗,为了云风,为了大家不得已而为之。

鹤汀州终于是听不下去了,有些气愤地说道:“你们这些鬼话说出来自己信吗!”

“错了,我们知错了,不求大人原谅,只求大人给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们不过就是个凡人,比不上那些天上神仙,我们不求荣华富贵,只想安安稳稳的活着啊大人。”

“大人,放了他们吧。”其中一女子同灼染说道。

“可是思虑清楚了?”灼染问道。

“我们在来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女子眼中已有些泪光,“就这么让他们死了,太便宜他们了。”

“他们确实应该为那些无辜死去的生灵偿命,但不是现在。河神大人为云风而死,我们该还,他们更应该还,光这一条命根本不值,云风必须重建。”

灼染点头,同众人说道:“可听明白了?”

“明白,明白。”他们连忙点头。

灼染替他们撤了结界,他们其中有人见势就开始跑,可惜还未起身,就被那些个鬼娃娃抓了回去。

“大人,这……?”众人小心翼翼试探地问道。

灼染笑了笑,道:“我说放了你们,他们可没说,冤有头债有主。”

众人吓得脸色都白了。

“不过念在诸位姑娘替你们求情,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们解决之法。”

“大人快说。”颤抖地有些哭腔。

“其一,知错、认错、改错,礼尊他人,善待家室;其二,重建河神庙,供奉香火,不得间断;其三,为死去的冤魂立碑,予以安葬,吿慰生灵……此后婚娶之事从一而终,吾不希望再有人借此,而行自己的贪念。”灼染郑重其辞地说道,“若有违者,自焚其身,那便是真的会死。”

“听懂了吗你们,要不要我给你们再解释一遍,啊?”鹤汀州故意吓唬着他们。

“听懂了,听懂了。”众人连连点头,鬼娃娃也一点点从他们身上退了下来,他们长舒一口气。

“各位不必侥幸,直至罪孽赎清之前,这些孩子都会陪着你们的。”阎罗阴阳怪气地笑了笑,“所以别想着逃跑,否则,会死得更惨。”

众人抖了抖身子,总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一阵后怕。

“还不走?”鹤汀州问道。

话落,众人纷纷开始逃窜,只留下一众女子。

“多谢大人相救!”扑通一下就朝着灼染跪了下来。

“不必。”灼染将她们扶起,朝着隐藏在人群中的叶竹问道:“都在这吗?”

“按姐姐的吩咐,除了一些老弱伤残,想来的都来了。”叶竹走出来将金簪还与灼染。

“你叫什么名字?”灼染同方才那位说话的女子问道。

“明月。”她回道。

“见你年纪轻轻,想来也没有几年,为何不走?”

“我本就是无处可去,才被骗来的,我习过一些诗书,会写一些字,自然是可以走,但与我相同之人太多,我不能就此抛下她们不顾,我做不到。”她眼神坚定着说道。

在他们身上怎么也瞧不见的东西,却于此时,于她们身上熠熠生辉。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明月。”灼染轻唤。

“嗯?”明月疑惑地看着灼染。

“记住了。”灼染弯目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