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与他
幽蓝色的烛光于微风中盈盈摇曳,皎洁月色洒满了前路。
忘川河畔,彼岸花开,不知何时建起的石桥连通了忘川两岸,承载着生人思念的莲灯星星点点地散落在河面上,引灵蝶缱绻飞舞,疏影蹁跹,萦绕着扶桑树,扑朔的荧光,疑是银河倾泻。
看着远处熙熙攘攘的灯火,还有来来往往隐约可见的魂灵模样,这位少年冥王倒真是给了灼染不少惊喜,“多年未见,冥界竟成了这番模样。”
不过阎罗似乎另有所思,脸色沉闷,憋了半天才说出,“方才……并非是特意那样说的。”
她好似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了,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她打趣地说道:“原谅你了,走吧,阎罗王大人。”
在她身份不知何时能拨云见日的往后,因为他的说辞,因为那虚假的事实,于他人眼里,始终是她受了他的恩情,受了恩,便就有了该做和不该做,也就成了一道束缚她的枷锁。
阎罗知道不该如此,但于当下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他不想她因此而负累。
可于她而言,早就不算什么了。万年以来,受世人所误解,被世人所怨恨,那样的眼神淹没了她上万年,又何止这短短几年。
神也改变不了,人的哀怨。
灼染也没想到,不过是一句话而已,看起来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的他,竟为此而那般上心。
她遥望前路,不知不觉,眸中也有了灯火。
“初见之时,你同我说,凡尘有人无故消失,是何等消失?”灼染与阎罗并肩行走着。
阎罗又是欲言又止,但这次却没有说出口,只是回答着她的疑问,“就如同被世间抹去了一样,既无名姓,也无样貌,能让人短暂记得的唯有身份,就连生死薄上也无处可寻。”
“竟连生死簿上也无记载,这世上能做到此事的人,少之又少。”
“能轻易做到此事的,唯有天道。”
“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天下生灵是他的命,如此做,于天道,毫无益处,不过……也不是并无可能。”她抬眼看天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些怨。
“那也是最坏的结果。但天道真要如此,也无需那么费力。师父发现此事之时,正是在那人的宅院,被奸人所害,困在了一个奇怪的阵法之中。”阎罗同她说着当年诸多细节。
“什么阵法?”
“将死人魂魄封于完好无损的尸身内,以此让他们看起来与常人无异。而且他们似乎与阵法相联结,强行破阵,只会让那些‘人’更加痛苦,唯一之法,便是将那些活死人的生门变成死门。”
“神阙穴?难怪那存影术所显之象,离朱的杀机皆位于一处。”
“更巧的是,此后不久,天界便要举办天宫宴,虽说是惯例,但师父不喜此等场合,天界至尊与师父交好,知师父喜恶,偏偏那次,尽管师父百般推辞,也无从拒绝。天界以调和三界为由,将师父请了过去。”
“天界至尊,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虽说她当年见过,也不是匆匆一面。
“有所耳闻,未曾见过。三界只道他是创世之神,救世之主。不过天宫宴鱼龙混杂,想借此机会行不轨之事,谁都可以。”
“不管是谁,他们都很会利用人心。冥界执生死,最易发现端倪,我那时已然沉睡,所以,他们想以此让离朱背上污名,斩草除根。”
“师父早有预料,临走时便将那节附有他一缕神魂的指骨交给了我。”
那一刻,离朱诀别的身影仿佛又重现于他眼前。
彼时,阎罗不过是个只有几十年神龄的少年。
“一定要去吗?”他攥紧拳头,泪水已无知无觉地落下,他想挽留。
他已经无法再接受失去了。
离朱笑着摸摸他的头,“放心吧,师父不会有事的。”
说着,拿出一节白皙的指骨交予他,“这是我的指骨,上面有我的一缕神魂,有它在,我便在,带着它去那个地方,做你该做的事。希望我们再见那天,你已然成为了一个好君王。”
他难过得像个孩子,默默抬起手,不情不愿地接过。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可无论是师还是父,他都没能留住。
离朱心下不忍,抱住了心爱的徒弟,哄小孩一样轻拍他的肩膀,喃喃低语,“本不该让你来承受这些的啊,可是为师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离朱就那样孤身一人地走了,与天光背道而驰。
“你做得很好。”灼染停下脚步,发自内心地夸赞他。
离朱没能说出的话,她替他说了。
“什么?”面对突如其来的夸赞,阎罗愣了一下。
“我说,你没有辜负你师父的期望,你做得很好。有时候也觉得,你身上有几分他的影子。”见他要感动的样子,她似笑非笑,又补充了一句,“不过离朱可没你这呆愣样。”
灯火葳蕤,他笑意极深,因笑容而弯下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她,说不清,道不明。
终是没忍住,她也跟着笑了。
她看见的那双眼睛是深海明,也是星河万里。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可算回来了。”不远处传来一道急切的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