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2013年3月,东亚的空气中弥漫着末日来临的威胁。为了报复2月中旬朝鲜的地下核试验,联合国安理会对平壤实施了进一步的经济制裁。新上任的年轻领导人金正恩威胁要将有1000万居民的繁荣的韩国首都首尔变为“火海”,并要先发制人对华盛顿发动核打击。他宣布,他的国家将不再承认1953年的停战协定,而正是该协定结束了该国与联合国军之间的交战。联合国则反驳说,停战协定不能单方面取消。
然而,地面上似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停战的实际结果仍保持不变,即非军事区(DMZ)大致沿着三八线分布并由军事分界线平分。位于半岛西海岸附近的共同警备区(JSA)所在地板门店的基础设施也是如此。从首尔出发的一日游巴士数量没有减少,从边境穿过绿色的田野、灌木丛生的山丘和每隔几百码就能看见的军队观察哨需要一小时车程。
希望进入共同警备区的游客所面临的唯一危险,是在登上博尼法斯营地的一辆由士兵担任导游的联合国巴士之前签署一份承诺书,表示自己愿意对“因敌方行动直接造成的伤亡”承担责任。共同警备区是敌对双方在沿着军事分界线建造的大楼内进行谈判的地点。
对游客来说,最兴奋的是能围着谈判会议桌走走,这可是朝鲜人和联合国军指挥官(主要是韩国人和美国人)面对面坐着的地方。外面,快餐店、游乐园和纪念品商店的生意依然红火,这些商店出售儿童尺码的军装和印有DMZ字样的T恤和帽子。
朝鲜和韩国之间160英里长、2.5英里宽的缓冲区被认为是世界上防御最严密、最危险的边界,尽管已经不再是了。这一荣誉如今属于克什米尔控制线(LoC),1950年,在联合国斡旋下,一条长达460英里的停火线划定了由印度和巴基斯坦控制的部分领土。2000年3月,美国总统比尔·克林顿访问印度,试图缓和该地区的紧张局势时,称此控制线为“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1)交战双方均拥有核武器,并具备搭载核武器的手段。巴基斯坦企图改变克什米尔的停战线,导致了两场战争:1985年的一场大战和1999年发生在卡吉尔地区的一场小规模战争。
地球上最危险的地方
印度于1990年代中期开始沿克什米尔控制线设置围栏,但由于巴基斯坦的炮击和开火而停止,其原因在于巴方一直反对改变现状。印度2001年恢复该项目,并于2004年9月完成。最终,形成了一道375英里长的巨大屏障,覆盖了查谟178英里的边界和克什米尔197英里的边界,穿过干旱的土地、绿色的牧场和山谷、树木繁茂的丘陵及蜿蜒崎岖的山脉。
这个屏障着实令人望而生畏。它由双排12英尺高的铁丝网组成,两排之间的地方布满了成千上万的地雷。在一些地点,围栏配备了热成像设备和运动传感器,以及内置的警报和照明系统,以警告来自巴控克什米尔的渗透部队。只有海拔最高的地区——从10764英尺的卡吉尔到18875英尺的锡亚琴冰川这段88英里长的冰川——没有设防。围栏的总成本高达16.2亿卢比(约合3.24亿美元),等于每英里要花86.4万美元,堪称天文数字。(2)
围栏并没有严格地沿克什米尔控制线修建,在印控领土内,它离控制线大约150码到1英里,于是创造了一个无人区。而且,由于这个区域里散布着一些农田与村庄,时而有士兵和平民在这里遇害,以致德里和伊斯兰堡激烈地指责彼此,反咬对方。
然而,在一些地区,围栏会穿过农场或果园。比如图塞夫·巴特那块7英亩的土地就是这样,它位于印控克什米尔的班迪波拉地区,就在风景秀丽的同名山谷的古雷兹附近。“围栏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不便,”巴特对记者阿萨·帕瓦伊兹说,“有时候,我们不得不走几公里从一个过境点到对面去,只为探望某个邻居,这个邻居住得可能离围栏那一侧不远,在这侧喊一声都能听见。”(3)
尽管最近一次的停火协议于2003年11月签署,克什米尔控制线沿线也筑有防御工事,但巴基斯坦管辖的地区仍然有人员一而再地零星渗透进古雷兹山谷。在有着3.5万人口的古雷兹镇,学校和其他公共建筑附近都建有防空洞,证明了当时炮兵部队沿控制线交火是一种常态。目前,镇上居民担心的是农业和畜牧业是否具有可持续性。“即使没有枪声,但在围栏和控制线之间的地区放牧时,牛群会漫步到巴基斯坦一侧,再也回不来了。”巴特的邻居拉希德·隆对记者帕瓦伊兹说。巴特也证实了这一点。“2011年7月,我所在的布达普村就有85头牛不见了,至少价值5万美元,”他说,“我们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已经要求当局帮我们找回这些牲口或赔偿我们。”(4)
因此,没有人会从印控克什米尔的夏季首府斯利那加或冬季首府查谟乘大巴到克什米尔控制线来个一日游。最穷追猛打的印度记者能独自到达的最接近该屏障的地方是乌里,一个三面环山的小镇,离控制线大约2英里。从边境重镇巴拉穆拉去乌里镇,出租车要走21英里,途中会穿过一个个绿色山谷和8200英尺高的山脉,那里距离斯利那加有35英里。抵达此地的人会发现安置点里挤满了警察和线人,因为它坐落在一个到处是分离主义武装分子的地区。印方一侧部署了40万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和伞兵。由于一直担心印度的入侵,巴基斯坦将其61万兵力中的三分之二部署在控制线沿线。乔治·W.布什政府和巴拉克·奥巴马政府一再向伊斯兰堡请求增援在阿富汗—巴基斯坦部落地区荒地的部队,通过减少在克什米尔的军事部署来帮助镇压阿富汗塔利班,但均未得到回应。巴基斯坦总统佩尔韦兹·穆沙拉夫将军在2002年1月时发表过声明,称“克什米尔流淌在我们的血液中”,此话至今仍然掷地有声。当时,70万印度士兵和30万巴基斯坦士兵在控制线上对峙,高度戒备状态持续了整整一年。
在1947年8月印巴两国建立主权国家后的几个月里,在克什米尔发生的冲突使得两国关系恶化。巴基斯坦政府不肯眼睁睁地看着英属印度(5)穆斯林人口占多数的地区最终成为印度教主导的印度的一部分。这场冲突持续了近70年,其核心在于印度次大陆的印度教教徒和穆斯林之间长期不可调和的关系。
不和的历史根源
印度教为多神教,以偶像崇拜为中心。伊斯兰教是一神教,禁止雕刻图像。亚伯拉罕开始破坏偶像,穆罕默德在麦加亦是如此。印度教教徒崇拜男神和女神的偶像,他们相信轮回,认为永恒的精神以不同的物质形态在一个无尽的周期内生、死和重生。穆斯林相信,来世他们将在审判日受到安拉的审判,而唯有安拉知道哪一天是审判日。种姓是印度教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在伊斯兰教中却没有成圣。
在印度次大陆,印度教教徒—穆斯林的对立已有长达8个世纪的历史。1192年,阿富汗军队的穆罕默德·戈里在日出前的一次突然袭击中,在德里附近击败了信仰印度教的皇帝普里斯维·拉杰麾下令人生畏的拉其普特军队,建立了德里苏丹国,并将领地覆盖到印度北部的大部分地区。1526年,德里苏丹国遭到扎希鲁丁·穆罕默德·巴布尔的围困,后者是当时喀布尔的统治者,还建立了莫卧儿王朝。1807年,该国让位于英属印度。
与这个次大陆之前的外国统治者不同,作为东印度贸易公司的定期合同雇员而从海路抵达的英国人来自一个岛屿,其独特身份使他们可以在服完役后回归家园。他们的阿富汗和莫卧儿王朝先辈则不是这样,那些人在被征服的土地上定居下来,成为土著社会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到1807年,穆斯林占印度人口的四分之一,其中大多是无种姓的贱民和低等级种姓的印度教教徒皈依了伊斯兰教,原来的阿富汗和莫卧儿王朝的少数统治精英则居于社会顶层。在占压倒性多数的印度农村,穆斯林住在主要村庄之外的小村落,有自己的水井。在城镇,印度教教徒和穆斯林自愿住在不同的社区。
两个社群之间的社交往来很少,也不通婚。就大众层面来说,共同的摩擦点集中在印度教对牛的崇敬以及穆斯林出于宗教信仰对猪及猪肉的极其厌恶上。自公元4世纪以来,在印度教王国,杀牛被认为是死罪。为报复穆斯林屠宰牛的行为,死硬的印度教教徒在清真寺入口处偷偷放置猪头或死猪,或者在祈祷期间于清真寺外播放音乐或演乐,以此亵渎清真寺。
英国统治时期,实行统治的少数白人基督徒与被征服的占多数的印度人之间出现了种族隔离,引起当地人对外国帝国主义的普遍不满。这种情绪主导了1885年成立于孟买的以印度教为主的印度国民大会党(以下简称“国大党”),后者提出了一个温和的要求,即希望“扩大政府,让人民在其中享有适当和合法的比例”。(6)
总的来说,由于帝国落入英国之手,穆斯林精英们气愤难当,拒绝接受他们落差巨大的现状。而上层种姓的印度教教徒的情况恰恰相反。往日里,他们已经适应了外国统治的现实,学习穆斯林王朝7个世纪以来的宫廷语言波斯语,以治国理政。随着英国统治时期的到来,他们转而掌握了英语。如此,印度教教徒中催生出一个受过英语教育的城市中产阶级。相比之下,穆斯林仍然分为文盲的农民和富有的贵族地主两个极端。
穆斯林贵族中也有少数人适应了新的社会现实。其中最著名的是赛义德·艾哈迈德·汗爵士(1817—1898)。赛义德爵士留着浓密的胡须,受过高等教育,亲英,是一位政治思想家和教育家。他敦促穆斯林同胞学习英语,于1875年在阿里格尔建立了穆罕默德盎格鲁-东方学院。他还建议与他的宗教同胞远离国大党,专注于扩大“穆罕默德教育大会”(Muhammadan Educational Conference)。
他认为,国大党要求印度人在政府中发挥更广泛的作用,是在为英国人撤离次大陆做准备。“现在,假设英国居民和军队要离开印度,带走他们所有的大炮、精良的武器及其他一切,那么谁会是印度的统治者呢?”他在1888年3月的一次演讲中问,“在这种情况下,信奉伊斯兰教和信奉印度教的这两个民族会共同执政并拥有同等的权力吗?绝不可能。他们中的一方必须征服另一方。希望两者能保持平等,等于渴望不可能发生和不可想象的事……但是,在一个民族征服另一个民族并使其臣服之前,和平不可能普照这片土地。”(7)
赛义德爵士的演说反映了他所尖锐地称为“民族”的两个社群之间不断升级的摩擦。有时,这些紧张局势升级为暴力冲突。第一次有记录的社群骚乱是在1854年古吉拉特邦北部城镇戈德拉发生的。这一事件的细节尚不清楚。(8)人们更为了解的是1893年8月发生在孟买的集体骚乱事件。它爆发的背景,是一个被许多穆斯林视为挑衅之举的激进的奶牛保护运动(Gaorakshak Mandali)的兴起,是1892年底在孟买省(Bombay Presidency)发起的。在星期五聚礼结束后,穆斯林礼拜者离开了位于孟买南部的壮观的珠玛清真寺,袭击了附近哈努曼巷的一座寺庙。在一个以文盲为主的前广播时代,谣言在接下来两天里迅速蔓延。军队被调来控制局面。共有75人丧生。(9)
1906年12月,在达卡举行的穆罕默德教育大会决定将自己转变为一个政党,即全印度穆斯林联盟。它由封建领主和少数宗教学者及教育家掌控,选举了阿达姆吉·皮尔霍伊为主席。在他之后任主席的是阿里·伊玛姆爵士和23岁的苏丹穆罕默德·沙阿爵士,后者在此后几年里被称为阿迦·汗。该联盟总部设在勒克瑙,其主要目标是在提升穆斯林政治权利的同时,加强他们对英国王室的忠诚度。
当英国政府决定在1892年《印度议会法案》的实施过程中引入赋予印度人投票权的概念时,该党要求穆斯林单独选举。它将迄今为止完全由提名产生的中央和省级立法委员会转变为部分选举产生的议会。被提名的市政委员会、商会、土地所有者协会和大学有权提交当选成员名单,印度总督和省长从中最终遴选出议会成员。这些成员占少数,有权就预算案进行辩论,但无权表决。通俗地讲,这意味着2%的成年人,即大约三分之一的印度识字人口,拥有公民权。
联盟还希望促进穆斯林与其他印度人之间的了解,所以并未禁止国大党的穆斯林成员加入其中。不久,联盟和国大党在同一城市,大约同一时间召开年度会议的情况就成了惯例,这样一来,穆斯林代表就能两个都参加。1913年,穆罕默德·阿里·真纳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个优雅但骨瘦如柴的在英国受训的律师,长了一张严肃的削尖脸——就是穿着手工缝制的西装、衣领是浆过的那种爱德华时代的绅士,7年前已加入国大党。
那些支持真纳加入联盟的人宣称,“对穆斯林联盟和穆斯林利益忠诚,绝不意味着对他毕生致力的国家事业的不忠”。(10)真纳被选入联盟的理事会,在其中发挥了领导作用。
然而,到那时,1909年修订的《印度议会法案》已经纳入了穆斯林联盟的要求,即要求穆斯林选区单立出来,同时减少选民资格。之所以做出这一让步,是因为上流社会的穆斯林多年来不愿放弃波斯语而学习英语,以致他们相比上流社会的印度教教徒而言社会经济地位下降了。为了获得选民资格,印度教教徒的最低应税收入必须为3万卢比,而对穆斯林的要求仅为3000卢比。在教育方面,印度教教徒必须是从有30年校龄的大学毕业的,而对穆斯林的要求只有3年。合格的穆斯林也有权在普通选区投票。(11)
直到1913年,由律师和记者领导的国大党都仅限于向从那一年起设在德里(早期的首都是加尔各答)的英国政府请愿,要求进行适度的行政-政治改革。它曾希望看见伦敦做出让步,允许省级和中央立法委员会的少数议员由占人口2%的公民选举产生。它和穆斯林联盟在1914年爆发的战争中支持英国及其盟友,反对德国和奥斯曼土耳其,土耳其的苏丹也是全世界穆斯林的哈里发。144.1万印度人自愿加入英属印度陆军,其中85万人在海外服役。
他们从西海岸的主要港口孟买和卡拉奇出发,前往中东和西欧作战。虽然德里是英国行使皇权的中心,但孟买作为孟买辖区的首府,已成为律师在其中扮演至关重要角色的国内政治的焦点。1896年,真纳在伦敦学习法律后回国时,正是回到了这里而非他的出生地卡拉奇。
此前5年,另一名在伦敦当律师的人抵达孟买。他与真纳拥有共同的母语,但宗教信仰不同。他就是莫罕达斯·卡拉姆昌德·甘地。真纳和甘地将成为超级公众人物,并主宰这个国家30年的政治格局。
(1) Jonathan Marcus, “The World's Most Dangerous Place?,”BBC News, March 23, 2000.
(2) Vinay Kumar, “LoC Fencing in Jammu Nearing Completion,”Hindu, February 1, 2004.
(3) Athar Parvaiz, “INDIA: Kashmir's Fence Eats Crops,”IPS News, October 31, 2011, http://www.ipsnews.net/2011/10/india-kashmirs-fence-eats-crops.
(4) Athar Parvaiz, “INDIA: Kashmir's Fence Eats Crops,”IPS News, October 31, 2011, http://www.ipsnews.net/2011/10/india-kashmirs-fence-eats-crops.
(5) British India,又可写作British Raj,指英国在1858年到1947年间于印度次大陆建立的殖民统治区,包括今印度、孟加拉国、巴基斯坦、缅甸。——译者
(6) Dilip Hiro, The Timeline History of India(New York: Barnes & Noble, 2006), 242.
(7) R. Shayan, “Sir Syed Ahmed Khan,”Agnostic Pakistan(blog), December 14, 2008, http://agnosticpakistan.blogspot.co.uk/2008/12 /sir-syed-ahmed-khan.html.
(8) Ashish Vashi, “Gandhi-Jinnah, Hindu-Muslim: Godhra Created Many Rifts,”DNA India, February 18, 2012.
(9) Meena Menon, “Chronicle of Communal Riots in Bombay Presidency(1893-1945),”Economic & Political Weekly, November 20, 2010.
(10) Cited in Jaswant Singh, Jinnah: India-Partition-Independence(New Delhi: Rupa and Company, 2009), 86, citing Mohammed Ali Jinnah—An Ambassador of Unity: His Speeches and Writings, 1912-1917, with a Biographical Appreciation by Sarojini Naidu(Lahore, Pakistan: Atish Fishan, 1989), 11.
(11) Hiro, The Timeline History of India, 2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