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經學四教(語出《禮記·王制》:“樂正崇四術,立四教,順先王《詩》《書》《禮》《樂》以造士。春秋教以《禮》《樂》,冬夏教以《詩》《書》。”),以《詩》爲宗。孔子先作《詩》,故《詩》統群經。孔子教人亦重《詩》。《詩》者,志也。即“志在《春秋》”(《禮記·中庸》鄭玄注引《孝經緯》)之“志”。獲麟以前,意原在《詩》,足包《春秋》《書》《禮》《樂》,故欲治經,必從《詩》始。
緯云:“志在《春秋》,行在《孝經》。”(《禮記·中庸》鄭玄注引《孝經緯》)行事中庸,志意神化,《春秋》與《詩》對,本行事也。其又云“志”者,則以對《孝經》言之。實則《詩》與《春秋》虚實不同。《詩》乃志之本,蓋《春秋》名分之書,不能任意軒輊(zhì。車輿前高後低稱軒,前低後高稱輊。軒輊引申爲高低、輕重、優劣,此指褒貶抑揚。典出《詩·小雅·六月》:“戎車既安,如輊如軒。”);《詩》則言無方物,可以便文起義。《尚書》《春秋》如今人之文,《詩》《易》如今人之詩。體例不同,宗旨自别。
《公羊》“主人(指見經之人,爲當時的諸侯、大夫)習其讀(dòu。古人讀經,斷其章句曰讀。此處指經文章句),而不知其罪”(《公羊傳》定公元年原作:“定、哀多微辭,主人習其讀而問其傳,則未知己之有罪焉爾。”),此本《詩》説,即後世所謂“言者無罪,聞者足戒”(語出《毛詩序》,原作:“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凡緯説、子書非常可駭之論,皆《易》《詩》專説。故欲明《詩》《易》,須先立此旨。
緯云孔子受命爲黑統(詳《春秋演孔圖》《孝經鈎命决》等緯書),即玄鳥、玄王;《莊子》所謂玄聖素王之説,從《商頌》而寓之(廖平認爲孔子爲殷人尚白,義本《商頌》,三《頌》以《商》殿《周》《魯》後,寓素王之義)。《文王》篇(《詩·大雅》篇名)“本支百世”,即王魯[30];“商之孫子”,即素王。故屢言受命、天命,此素王根本也。
孟子以周公、仲尼繼帝王之後,荀子以周公、仲尼爲大儒,此從《魯》《殷》二《頌》而出者也。三統之説,[31]本於三《頌》,凡一切舊説,皆當以此統之。董子王魯制,寓於《魯頌》。周公及“世及”(世代相繼)之“及”。武王制禮作樂,[32]故以王寓之。以其説解《詩》,則有徵信;董、何以説《春秋》,則不免附會矣。緯書新周,[33]不可説《春秋》,而《詩》以《魯》後《周》,即此意。《詩》明云“其命維新”(《詩·大雅·文王》),是經意直以《周頌》爲繼周之新周,非果述姬周也。
先儒改周之文,從殷之質,亦從此出。“魯商”二字即“文質”,“文質”即“中外”“華洋”之替字。中國古無質家,所謂質,皆指海外。一文一質,謂中外互相取法,爲今之天下言之,非古所有。
絀杞[34]之例,亦本於《詩》,《春秋》杞不稱公(見《春秋》莊公二十七年:“杞伯來朝。”何休注:“杞,夏後。不稱公者,《春秋》黜杞新周而故宋,以《春秋》當新王。”),三《頌》絀杞不言,是其本意。
今凡周亡、孔子王,一切駭人聽聞之説,皆以歸附於《詩》。治經者知此意,然後以讀别經,則迎刃而解。他經不復言此,而意已明,方可以收言語、政事、文章之效。
《詩》爲志,則《書》爲行;《春秋》爲志,則《孝經》爲行。實則《春秋》與《書》同爲行,《春秋》《尚書》皆分《詩》之一體。《周》《召》(《詩·國風》之《周南》《召南》)伯道,分爲《春秋》;《王》《鄭》《齊》(《詩·國風》之《王風》《鄭風》《齊風》)王道,分爲《尚書》。特以較《孝經》,則《春秋》爲志,而《孝經》爲行耳。今本此義,作爲義疏,不拘三家之舊,以孔子之微言爲主。使學者讀《詩》,明本志,而後孟子“以意逆志”(《孟子·告子上》)之效明。孔子重《詩》之教,顯以此爲經學之總歸、六經之管轄,與《論語》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