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两种声音
1957年6月7日
年轻的时候,我曾在苏黎世的伯戈尔茨利[15]任职助理医师。彼时,我住在佐利克大街。那段时间,我为了联想研究忙得焦头烂额,各式的图表贴满了我的整个屋子。这时,母亲对我所经历的一切还一无所知。有一天,她来看望我,环顾了我的房间后,她问道:“这些东西是什么?”“这是我正在研究的东西,一些实验的图表。”我为自己所从事的研究或多或少有些自豪,尽管我还不清楚研究结果会带来什么样的具体意义,甚至不知道它是否有意义。我只是单纯地想弄清楚,在进行联想实验时,联想的混乱意味着什么,我假设它们与情绪化的自主情结(Komplex)有某种联系。[16]母亲又看了一遍我所有的研究结果,倏地站起身来,像一个法官一般,用她“第二个”声音审判我:“是的,你真的觉得这些东西有意义吗?”
母亲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而当她这样说时,就总是能够靠直觉传达出某种出乎意料的意义。她经常用这种方式来点破我心中不承认的或是仍未意识到的感受。有时候,这像是一些暧昧难解的神谕。因为从母亲此刻的诘问中,我可以推断出:对于研究的价值,我还没有足够深刻的认识,它被我高估了。确实,我也曾怀疑过这一点,只是内心深处不愿承认,而母亲只不过说出了我的心声。
母亲的追问给了我沉重的一击,长达3周我都不愿意动笔。她的一字一句让我质疑自己所从事的一切是否重要,我甚至怀着罪恶感开始认真地反省:我在研究的东西是否有意义,又有何具体的意义。我很难接受自己的判断可能是有误的,母亲却在那一瞬间就戳中了我内心深处未经证实的恐惧。她的声音异常严肃和认真,与平日都不一样,仿佛是故意想引起我的注意一般,告知我这份研究是有价值的,但同时也质疑价值是否存在。与此同时,她又立刻补上一句:“当然,我一点也不懂这些!”
母亲的言辞类似德尔斐神谕:“要么这样,要么不这样。”模棱两可且毫无意义,就像这句:“若跨过哈里斯河,你将摧毁一个帝国!”[17]因为她确确实实也强调过,研究的价值可能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