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文明史:渔业打造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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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给性捕鱼也被人们戏称为“养家糊口式捕鱼”,它的历史几乎和人类历史一样古老。也许从热带非洲的类人猿学会从逐渐干涸的池塘和河滩中拽出鲇鱼后,这种捕鱼方式就开始了。对于类人猿来说,自给性捕鱼是一项事关生存的重要活动,因此,我差点就把第一部分的标题定为“鲇鱼是如何创造了人类文明的”。可我并没有这样做,因为这样的标题掩盖了更为复杂的历史现实。但是作为人类获取食物的最古老方式,渔业确实帮助人们创造了现代世界。

本书第一部分详述了人类的三个基本特质:好奇心、观察力和机会主义心理。从类人猿到原始人类,从原始人类到智人,人类之所以能生存下来,依靠的是无穷的好奇心和对周围环境变化的敏锐觉察力。在面对无数食肉动物的进化过程中,我们的祖先既是猎人又是猎物。他们对周边地形、植物生长季节及食肉动物的活动规律了如指掌。他们必须成为技艺高超的机会主义者,时刻准备着捡拾狮子吃剩的猎物或者从蜂巢里偷蜂蜜。他们深知雨季结束时潜伏在浅水滩里的鲇鱼是可以抓到的。也许这种食物不是经常碰到,但雨过天晴、洪水退去之后,他们却可预见到鲇鱼会在什么地方出现。

起初,鱼肯定是一种转瞬即逝的食物,因为它们在热带气候中会很快变质,数十万年来那些从浅水层采集到的淡水和咸水软体动物亦如此。人类族群的生存取决于食物在整个陆地上的分布情况及人们寻找食物的方式。在人口稀疏的早期世界,鱼和软体动物对于很多族群来说是依靠机遇捕捉的重要食物,他们要亲手去捕捞或采集鱼和贝类,而且有可能趁这些食物新鲜的时候就把它们吃掉。随着人类的狩猎和采集方式变得越来越复杂,这种获取食物的形式逐渐成为人类生活方式的一小部分。

人类在刚开始狩猎和采集食物的时候,采用的是比较原始的技术,基本上只能通过细心的观察和熟练的跟踪,寻找机会在近距离用长矛攻击大型猎物。他们起初使用的是木制长矛,后来矛头被石头取代,即便如此,这也只是近距离攻击武器。除此之外,我们的远古祖先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一双手、观察力及对自身所处地域的熟悉程度了。

大约在 190 万年前(这个时间尚未有定论),人类学会了如何使用火,而在这一过程中,他们可能也改变了捕鱼的方式。火带来了温暖,使猎人们能够烹调食物,也许还帮助他们认识到鱼肉是可以烤干的。鱼干好处众多:它们很轻便、易于携带,可以叠放在薄薄的皮袋里,还可以生吃或在短时间内烹饪好。对于四处走动的人来说,鱼干就是一种类似于牛肉干的口粮,只不过这种口粮来自水里而非陆地。从人类学会用火的那一刻起,鱼就开始从机会性食物转变成更具价值的食品。

在大约 4.5 万年前的冰期,一些具备娴熟捕捞技能的猎人为了捕鱼而穿梭于东南亚与新几内亚和澳大利亚之间的岛屿。当时,冰期的最后一次大寒流使全球海平面下降了约 90 米,巨大的大陆架露出海面,西伯利亚和阿拉斯加之间、英国与欧洲大陆之间都出现了大陆桥。在 1.5 万多年前,全球变暖,不断上升的海平面淹没了低洼的海岸,造成河流泛滥,形成大片浅滩、丰饶的渔场和可供软体动物栖息的河床。正是在这几千年快速变化的气候当中,三角洲地区、江河入海口以及盛产鸟类、鱼类和软体动物的沼泽地区兴起了自给性捕捞。考古学家在这些地方找到了早期人类用于捕鱼的工具,包括鱼钩、带倒刺的长矛、浅水陷阱和渔网等,它们都从猎杀陆地动物的工具改造而来。到公元前八千年左右,波罗的海沿岸、大型河谷和日本北部地区出现了越来越多以渔业为生的社群。随着人口的不断增加,一些社群在这些地区永久定居,繁衍生息。

尽管海洋面积辽阔,物产丰富,但为了生存,绝大多数人类社群仍然需要不断移动。即使是在最富饶的渔场,人们也要从一个地方迁徙到另一个地方,精心计算着他们每年来回花费的时间,以便能够捕捞到尼罗河沿岸产卵的鲑鱼或日本北部、西伯利亚和北美西部溯游的鲑鱼。即使是资源丰富的陆地或水域,其物产也是有限的,这就意味着猎人和渔民们一生当中需要不断迁移到远方寻找更大的猎场和渔场。冰期结束后,船舶的诞生也促进了人类的迁徙。对鱼类资源的追求不仅激励着人们不断改进船舶建造技术,也让人类有了远航的动力。

自给性捕捞是人类首次定居美洲的重要因素。有观点认为,第一批人类定居者是从阿拉斯加沿着太平洋海岸向南迁徙,而不是来自北美中部。这一观点已得到人们的普遍认同。在此过程中,迁徙者发现太平洋西北海岸、旧金山湾区、加利福尼亚州南部的圣巴巴拉海峡、美国中西部肥沃的河谷,以及佛罗里达州东北部和南部沿海非常适宜居住。自然而然地,这些地区的人口大幅上升,对海床、河床和富饶渔场的争夺也随之加剧。这意味着渔场变得更加有限,部族之间的竞争愈发激烈。人们在同一地方生活的时间变得更长,社会也不可避免地变得更复杂,超越了简单家庭关系,而家庭关系恰恰是延续了数千年的小团体和社群联系的纽带。地位崇高的宗族领袖出现了,他们由有威望的人士担任。这些人既要负责主持宗教仪式,又要在为人处事中以身作则。宗族领袖通常不是拥有绝对权力的神圣统治者。他们中有些人是通过世袭继承权力的,而另一些人的地位高低不仅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自己亲属和其他追随者的忠诚度,还取决于他们是否对其他宗族成员表现出足够的慷慨和关心。很多宗族领袖被人类学家称为“伟人”,这是对波罗的海沿岸和日本北部渔业社群神秘领袖、美国西北海岸酋长,以及加利福尼亚州南部的丘马什部族首领的贴切称呼。

本书这一部分的几个章节所提到的渔民都是以鱼类和软体动物为食的自给性捕捞族群,他们的食物大部分来自当地。也许他们会拿鱼干或熏鱼跟邻居交换物品,但以现代的眼光来看,这种以物易物与商业完全沾不上边。人们把食物送给那些有需要的人,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也需要别人送食物。真正的商业要在晚些时候才会到来。

数千年来,自给性捕捞的方式和技术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改变,这也是它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在史前社会,人们用渔网、长矛、鱼钩、渔线和陷阱捕鱼。今天,那些用具依旧是主要的捕鱼工具。其实,捕捞经验、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对周围环境的了解及对潜在猎物的熟悉程度才是最重要的,这些专业技能代代相传,并且很少教授给外人。正因如此,公元前 3000 年后,渔业社会才脱离人类早期文明更为复杂的发展阶段。

即使在世界各地出现了农业社会之后,自给性捕鱼依旧兴盛不衰。渔民的活动范围限于渔场,而非有限的农田或牧场。通常他们会沿着河岸、海岸和避风港搭建临时的房子,而农业是无法在这些地方蓬勃发展的。农民或牧民以种地或驯养动物为生;渔民则不同,他们随时可以使用独木舟和其他船只进入近海的广阔水域,那里有鱼群和软体动物繁衍的海床。其中一部分渔民可能会从事一定程度的农业活动,比如日本北部的绳文人;还有些渔民深知农业的重要性,但他们并不从事农业或只耕作少量农田,比如生活在加州沿岸的丘马什人和佛罗里达州南部的卡卢萨人。这些渔民即使在渔场被厄尔尼诺等短期灾害毁坏的情况下也可以采集贝类和可食用植物,或者捕捞不熟悉的鱼类。

渔民生活在陆地的边缘,与海岸、江河入海口、浅水水域和深海关系密切。对渔民来说,深海是一片陌生、超自然的领域,他们可以从海上经过,却不能住在海里,因为那里栖息着神话里才有的生物和万能的造物者。同样,自给自足的渔民也存在于历史的边缘,但他们出色的适应能力帮助人类迁徙到世界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