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 悲剧的起因
1903年11月16日是中国近代史上值得纪念的日子。
那天下午两点钟左右，一个头戴黑色呢帽，身着青色长袍马褂的四十四岁的日本人，走进了位于天津东城清王朝直隶总督北洋大臣袁世凯的官邸。他叫青木宣纯，刚刚从东京赶来，是一个在中国生活了十三年，能够讲一口京话的前日本驻北京公使馆的武官。他应该是这里的常客，一走进红褐色的大门，还没等袁世凯的秘书前来引领，就熟门熟路地来到大院深处的会客厅里。他显然是有要事来找袁世凯商量的，这一点就是从袁世凯迫不及待地走进客厅的样子里都可以看得出来。
“阁下，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您，您希望的日本政府和俄国人的谈判失败了，他们不肯放弃满洲！现在，要想赶走俄国人，恐怕只剩下一条路了，那就是战争，用武力把他们赶出去！”
青木宣纯直截了当地把袁世凯请求他找日本政府当说客，和俄国人去周旋的结果说了出来。这个日本人比袁世凯年长四个月，是袁世凯最为信任的外国人，并且也是日本驻华谍报机关的负责人。1900年3月，青木宣纯卸任日本政府驻华公馆武官以后，立即被袁世凯聘为军事顾问，到河北小站去训练他那支日后成为王牌军队的北洋新军。1903年2月，袁世凯在过完农历新年之后又把他叫到天津，把俄国军队在八国联军撤出中国之后仍然赖在满洲不走，让慈禧太后极为愤怒的事情告诉了他，期望借助他的力量去说动日本政府，和俄国人周旋。这实在也是病急乱投医，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因为现在清王朝国库空虚，已经没有能力诉诸武力了。然而，在经过了半年的时间以后，青木宣纯把结果带来了。他告诉袁世凯，傲慢的沙皇政府并不领日本人的情。他们否定了日本政府的提案，让清王朝的期待彻底地破灭了。
然而，青木宣纯带来的信笺中也有好的消息。因为日本政府在信中明确表示，他们“愿意派军队到中国去赶走俄国人”。这是一个新的方案，是好是坏虽然无法判断，但还是让袁世凯睁大了眼睛。
“派日本军队到中国来……”
“是的，让帝国军人去作战，贵国只要保持中立就行！”
“哦，以夷制夷……”
袁世凯紧锁双眉，暗暗地思忖。他离开座位，情不自禁地在客厅里踱起方步了。
“不过，这应该只是名义上的中立。帝国军队在中国打仗，不仰仗贵国政府的帮助又怎么行呢？当然，参战人员以及武器弹药等，将全部由帝国政府负担，这一点是绝对可以保证的。”
“好，那当然好啊。不过，这……这是件大事，容我想想，再好好想一想……”
袁世凯拍了一下脑门，眯着眼睛支吾着，又坐回到椅子上。他想从青木宣纯的眼神里找到日本人真正的目的。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那是肯定的，尤其是现在这个时代。让两支外国军队在中国的土地上打仗？光是想一想，就足以令人发怵了。
“阁下，这还用得着多想吗？这是赶走俄国人唯一的方式，除此之外没有他招！因为沙皇俄国不仅是贵国政府所厌恶的，也是大日本帝国的敌人。这一点，帝国政府以及日本政界、财界的意见完全一致。而且，为了让阁下放心，帝国政府还特意让我强调，本次战争一旦结束，除了日本的外交官员可以留下来收拾残局以外，其余的军人必须立即全部撤出贵国，没有选择的余地。对此，贵国政府绝对可以放心，因为日本人是讲信用的！”
青木宣纯拍着胸脯振振有词地说道。他明白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也知道袁世凯最终会接纳他们的提案。因为现在，包括中国普通百姓在内的朝野上下，都要求清算老毛子在满洲的恶行，但由于清王朝在中日甲午海战和八国联军侵华这两场战争中丧尽了元气，对此即使是有其心，恐怕也无其力了。那种汹涌的民情和现实的反差给清政府带来了沉重的压力，但这对于日本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因为这是日本势力染指中国的最佳时期，也正是他们在那时提出这个方案的美妙之处，其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而且，这一切，哪怕就是一个苦果，清政府也会闭着眼睛吞下去的。
青木宣纯瞪大了眼睛，握紧拳头注视着袁世凯。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因为他深深地了解袁世凯的性格。尽管这样，尽管他的言语中充满了蜜糖，但那个主掌清廷外交政策的大人物还是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知道自己不能擅作主张，在得到慈禧太后和她的儿子光绪皇帝的真实想法以前就造次地答应日本人的要求。为了表示慎重，袁世凯决定在三天以后再去回答青木提出的那些问题。
送走了青木宣纯以后，袁世凯立即给刚刚接替去世的荣禄，被朝廷任命为军机大臣的庆亲王奕劻发了一封加急密电。奕劻曾在1898年9月代表清政府和来访的日本首相伊藤博文进行过会谈，知道和日本人打交道的方法。在八国联军逼近北京城以后，他又作为慈禧太后的代表，与李鸿章一起留在了北京，和洋人签署《北京条约》，化解了清王朝的危机，从而得到了老佛爷的信任。他和袁世凯一样，都是朝廷中亲日派的代表人物。此时此刻，把日本政府的提案告诉他，征得他的同意，显然是十分重要的。
奕劻的回电很快就来了。
当袁世凯从中得知，老佛爷在听到日本人提案以后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之时，他的心里就有底了。那意味着老佛爷默认了这一切，为此，他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和日本人打交道了。
袁世凯立即叫来了青木宣纯。这一次他的口气毫不含糊，答应得非常爽快。
“青木兄，既然战争不可避免，那就没有办法了，打吧！只要能够达到目的……我已经征得了太后的意见，毫无疑问，我们大清帝国一定会大力支持贵国军队的。”
“好，那就好！鄙人立即转告东京大本营，一步一步地去跟进，对此阁下尽可以放心……”
“这……当然，我当然相信仁兄。等事情定下之后，我会立即调派几十名军官，给你当助手，他们都是军校毕业的最优秀的人才，你可以随意使用他们。而且，我还会发文通告地方政府，让他们立即组织民众为贵国军队做后勤保障服务。当然，我也会把这个消息告诉在奉天省内的清军各个大本营，让他们做好准备，去接应战争中的贵国军队……”
“好，好，谢谢阁下，拜托您了。届时，鄙人也会让在华日人穿上汉蒙服装，组成游击队去满洲和西伯利亚各地，破坏俄国人的交通设施和通信系统，劫取他们的武器设备，并把它们运往贵国在满洲的各个军营……”
“好，一言为定！不过，有一点我还要强调一下，并转告贵国政府，请他们千万不要忘了，我们大清帝国……只能恪守中立……中立！这是无可奈何的，并且也是一个原则问题。当然，这只是一种外交上的姿态，因为我们只能用中立的立场去昭告天下啊……”
“这……当然！阁下，您就放心吧，鄙人当然明白贵国和阁下的苦衷！从协定签订之日起，阁下尽可以用中立的身份广为宣传。只有独善其身，才能独享红利啊……”
青木宣纯意味深长地说着，并且哈哈大笑了起来。那笑声也传染给了袁世凯，让他呵呵呵地连连点头。
他们握手言欢了。这是一个历史性的场面。这种借他人之地去发动战争的事情荒唐而又令人发指，但却并不奇怪。因为历史本身就是一张白纸，谁都可以去作图立据，留下符号，可怜的只是身在其中只能任人荼毒的满洲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