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人，妖，鬼
大雾散了。
天空的异象消失，御剑的仙人已不在。
人们仰天四顾，眼中多是茫然。
“刚才是不是有人飞走了？”
“你也看到了？这么说真的有神仙。”
“先别说这个，这几天真起雾来着吧？”
“起了啊……应该起了……”
三十年前在郑地，郑人亲眼目睹所有的一切。对着远去的仙人叩拜，感念赐予的恩德。
可这次不同。
祭炼仙剑的鸣音，让所有人都痛苦不堪，根本顾不得去看什么。等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虽然只是短短七天时间，但前有大雾弥漫后有仙妖斗法，经历了几辈子都难有的事情。现在突然瞬间一空，只感觉空旷的是那样不真实。
人们议论纷纷，相互问询求证。
“走了啊……”
太守望着空旷的天空，心中同样是空落落的。
他不需要求证。
因为手里还牵着头大白牛。
仙人走了，记不起样貌。
回想这几日的经历，当真如梦幻一般。
仕途上的展望，壮大燕国的理想，似乎都不再重要了。
虽然对三十年后有着期许，但放弃一贯坚持的东西，多少还是感觉不安。仙人在的时候还好，现在走了顿生惶恐。
“走吧，去耕地。”太守拍了拍牛背，“三十年的时间，或许我们都能想通一些东西。”
……
“应该不会再见到了。”马三春摸了摸胡子，心中有些异样。
一直对那位心怀敬畏，哪怕这次也想躲着。可想到再无见面的机会，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亲家啊，我怎么想不起那位叫什么了？”王屠户抱着个牌位，一脸的慌张，“正想把那位的名字写上去，子子孙孙世代供奉。可不知道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无妨。”马三春是过来人，对此十分淡定。“毕竟是上界仙人，不是我等凡俗所能揣摩。只需写仙尊之位，诚心供奉就好了。”
……
“还是没赶上啊……”
灰头土脸的燕帝躺在地上，看上去跟死了差不了多少。
这个样子不是失望，而是累的没了力气。
其实他知道是赶不上的。
但还是忍不住希望发生奇迹，或者仙人念他心诚主动相召。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
“陛下。”
近卫将军过来，小心地启奏，“后面人马跟上来了，要不要先上銮驾？”
“再容朕躺一会。”皇帝叹了口气，“骨头都要散了，现在实在不想动。朕这辈子，都不想再骑马了。”
近卫将军道：“那陛下暂且歇息，臣马上去传昌州太守，令其前来接驾。”
“不必了。”皇帝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仙人已走，再去何益？就地扎营修整一天，明日回京。”
“这个……陛下啊。”将军忍不住道，“既然已经来了，怎么都得去一趟吧。况且仙人毕竟停留过，说不准有什么机缘呢。”
“仙人终归是要回到天上去的，不可能在人间待上太久。当年郑王见到了仙人，可结果又能怎么样呢？”
燕帝已经彻底想通。“让昌州太守入京述职，当面禀报清楚就行了。我燕国想要强大，靠不得天呐。若是仙人真留下什么机缘，或许就是想教朕明白这点吧。”
……
对于大雾消失及仙人离去，多数人都表现的很释然。
和仙人没什么接触，多是远远看个热闹。即便真有什么好处，也轮不到自己头上。至于接触到的人，也得了该得的。
不能释怀的，只有一个人。
“我相公是仙人，我是仙人的娘子……你们怎敢毫无敬意？怎敢这般的无礼……他不该把我留下……你们得相信我，相信我……”
翠兰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逢人就拉住对方喋喋不休，被人甩开后又发怒或者哀怨。
李长青给她留下的黄金十分可观，她现在绝对是整个县城最富有的女人。若是放在几天前，她只怕做梦都会笑醒。
可现在不一样了。
懊悔，愤怒，癫狂……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充斥着内心，甚至都不愿意去想那些黄金的模样。
那是对她的嘲弄，是绝对的羞辱。
尤其在李长青彻底离开后，那种憋闷的情绪更是达到了极致。
没有人相信她是仙人的娘子。
之前虽然没有成仙，但旁人至少知道她相公是仙人。即便不能一起上天，也有着仙妻的荣耀。
可李长青的存在痕迹被抹掉了，她这个妻子自然就不存在了。
在其他人的认知中，她是一个寡妇。
相公很久以前就离开了，留下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
至于相公的名字，去了什么地方，是生还是死，没有人会去关心。
只知道她是个寡妇，一个很有钱的寡妇。
翠兰不能接受，力图去解释。
但换回来的结果，就是她失心疯了。
“太守大人，太守大人……”翠兰瞧见了牵牛的太守，“你能为我证明对吗？你知道我相公是仙人对吗？还有你头牛，它是其实是只兔子……”
太守虽然牵着牛，但依然有护卫。见到癫狂的疯妇，果断上前阻拦。
“不要难为她，赶开也就是了。看她的样子，应是癔症。”
太守自然记得翠兰，但也只记得曾经和他一起被妖怪抓住过。让手下不要为难，仅此而已。
“可悲啊。”
大白牛瞥了一眼，尽是鄙视和不屑。
“上界仙人于人间历练，沾得些许机缘已是运气。却心有不足觊觎仙道，活该疯疯癫癫被当成傻子。不过被那场斗法迷了心智的，好像也不光这个妇人。”
大白牛望向天际。
两团墨云从远处飘来，带着血腥和腥臭之气。旁人察觉不得，可大白牛一早发现。
“长青仙君化法为雾，领域之外难察。可红姬仙子降临之时，却是在西山留下了痕迹。如今仙君离去没了遮掩，倒被这些蠢货给察觉到了。”
大白牛到底是仙界的妖仙，已然将奇雾的奥妙参透些许。
雁过留声，仙过留迹。红姬现在留下的东西，对于人间界自然非同小可。哪怕是仙界出来的，也会生出探究的想法。
“要不要管呢？”
大白牛认得那两道气息，是隐藏人间的两个妖魔。
和它这个妖仙不同，那两个是吃血食的。虽然在它眼里不上台面，但凡人却是对抗不来。
往日里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没有去管这闲事的道理。只是眼下让他在昌州耕地三十年，不确定有没有清扫邪祟的兼差。
“咦？什么时候又来个？”
正犹豫的时候，大白牛又有发现。
此刻已是黄昏时分，太阳正在下山。在威县城门的阴影中，走进来一个人。
那是个女人。
柔柔弱弱，带着病态。
在旁人眼里，就是一个寻常女子。可是在大白牛眼中，却认出那并不是人。
“鬼魅？”
竟然避开它的感知，进了城靠近生人才显露气息。这样的鬼魅，可是不多见。
“难不成，是个有来历的？”
大白牛眼带着凝重。
两团墨云似乎也注意到了女子，改变了前进的路线，奔县城落了下来。
女子似乎察觉被关注，但一点都不在意。
现在她正在得开心。
“我就知道，能找到你的。”
……
妇人行于市，见人即言其为仙妻，焉无尊乎？甚者拦太守车驾，喝令为之证。差人欲缉拿下狱，太守止之。曰：疯妇呓语，何必挂心，释之。
《游方杂记·疯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