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南军府:清代绥远城驻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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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漠南归化城地区在历史上的战略地位

一 明中期以前归化城地区的历史演变

明清之际,蒙古族形成了漠南内蒙古、漠北喀尔喀蒙古和漠西厄鲁特蒙古三大部。其中漠南内蒙古在清朝尚未入关之前即为清朝所征服,清军入主中原,内蒙古成为清朝的藩属。归化城所处的地点正是漠南蒙古的中心位置,即建在大青山南麓平坦开阔的土默川平原上,这里处在东通京师,西去河套,北扼大青山隘口,南渡黄河的交通要道上,人们称此地东控北平,西连甘肃,南为山西之门户,北扼蒙古之咽喉,四冲之要地也,是传统的中原农耕区和蒙古游牧区的交会之地,因明清时代为蒙古族土默特部居住地而得名。今天的土默特平原又称前套平原或呼和浩特平原,位于内蒙古自治区中南部。西起包头市郊区东乌不拉沟口,东至蛮汉山,北靠大青山,南濒黄河及和林格尔黄土丘陵。东西长约330公里,南北窄,西部平均宽19公里,东部宽达200多公里,总面积约1万平方公里,系由黄河及其支流大黑河冲积而成。地势西、北、东三面向南倾斜,海拔1000米左右,最低处在黄河沿岸一带。整个平原地势平坦,气候条件适宜,土壤肥沃,水源丰富。特殊的地理位置和优越的自然地理条件决定了其可耕可牧,可战可守,战略位置极为重要,历来是游牧民族与中原王朝的必争之地,这种争夺可以追溯到先秦战国时代。

战国中后期,在阴山山脉以南的河套地区生活着游牧部落匈奴、东胡、林胡和楼烦等游牧民族,不时南下劫掠农耕地区,秦、赵、燕三国常受其侵扰。面对精于骑射、来去飘忽的游牧民族,“战国七雄”之一的赵国国君赵武灵王采用“胡服骑射”的方式,打败了林胡、楼烦等北方游牧民族,解除其对赵国的威胁。并在其故地设立了云中郡,开始在其处筑城戍兵,沿阴山山脉向西修筑长城,以防游牧民族南下。秦汉之际,匈奴勃兴,在其首领冒顿单于的领导下,“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悉复收秦所使蒙恬所夺匈奴地者,与汉关故河南塞,至朝那、肤施,遂侵燕、代”。[2]控制了中国北部、东北部和西北部的广大地区,拥有骑兵三十余万,实力十分强大。公元前201年(汉高祖六年)匈奴单于冒顿发兵南下围攻马邑,次年攻晋阳(太原),为了解除来自匈奴的威胁,汉高祖刘邦亲率大军30万迎击匈奴,结果被围困于平城白登山(山西大同南)七天七夜。高祖采纳陈平之计以财物贿赂匈奴单于阏氏才得以脱险。此后,汉朝对匈奴采取“和亲政策”,以消除北部边患。汉武帝时,随着汉朝经济的恢复,反击匈奴贵族的条件成熟,开始对匈奴采取强大攻势,汉武帝派卫青等数次出击匈奴,大败匈奴,匈奴力量得到极大削弱,被迫西迁,“是后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廷”。[3]西汉占有漠南,设置朔方郡、五原郡等,派兵屯垦和发戍卒进行开垦。

东汉末至隋朝统一的300余年里,这一地区成为各民族政权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大舞台,先后为匈奴、鲜卑、柔然、突厥等游牧民族所占有。在此期间不断与中原王朝争战,不时南下威胁中原王朝的统治。隋朝占有漠南后,把这一地区划归榆林郡管辖,不久又复为突厥占据。唐太宗讨平突厥之乱,设单于督护府来管辖,唐中宗景龙二年(708),唐王朝在今呼和浩特周围地区设立了东、中、西三个“受降城”,进行屯垦。五代以后,宋朝在夺取幽云十六州失败后,积贫积弱,始终未能把漠南地区收入版图。而兴起于北方的少数民族政权辽、金、元均在此地设置州县进行管辖,各民族间交易频繁。迤至元帝撤出大都,在明军的压力下,退回漠北,明朝占据漠南,在此设立丰州、云内州和东胜卫、宣德卫、玉林卫等。至正统年间,蒙古渐强,迫于蒙古的压力,明代卫所均迁入内地,土默特复为蒙古所据。1715年,达延汗统一蒙古诸部,分封其子为各部首领,并世袭。达延汗死后,蒙古又重新陷入分裂。而以驻牧于土默特平原的俺答汗最为强大,雄于诸部。

二 明中后期归化城地区的发展

达延汗统一蒙古诸部后,进行社会政治改革,废除经常威胁汗权的太师和丞相职位,结束了他们专横擅权的历史,恢复蒙古传统的济农制,将蒙古地区重新划分为六个万户,分左右两翼,左翼三万户由大汗直接领有,右翼三万户由巴尔斯博罗特济农管辖。右翼三万户的巴尔斯博罗特济农死后,其领地、属民等为儿子们瓜分。后来,在不断的兼并整合中,巴尔斯博罗特济农的二子俺答汗实力最强,统率土默特万户,并逐渐控制了右翼三万户。俺答汗带领土默特部众驻扎“大同边外,大青山、昭君墓、丰州滩”[4]之地,也就是今日呼和浩特为中心的一带地区。俺答汗统治时期是归化城地区历史发展的重要时期,并使这一地区渐成为漠南蒙古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俺答汗率领土默特部由开平北面草原移驻牧丰州滩以后,利用这里的优越自然地理条件,发展畜牧业、手工业和农业。为解决部属的粮食问题,俺答汗让战争掳掠来的汉人在丰州地区从事农耕,不仅如此,还对明朝的农民等采取招揽政策,对来投的人给予安置,让其耕种粮食和蔬菜,因丰州田土膏腴,雨雪常调,河流纵横,麦谷可种。农业得到一定程度发展,“开田丰州地万顷,连村数百”。[5]形成了有名的大板升城。其次,俺答汗还利用汉族的工匠从事手工业的制作,如木匠、画匠、铁匠等,但是人数很少,主要用于建寺庙。主要的消费需求仍需从内地获得,这是由于游牧经济的单一性决定的,游牧经济不能生产其所需的全部产品,决定了其必须和外部进行交换。尽管俺答汗利用北迁的汉人开垦牧地,制作手工业品,但生产力低下,产量不高,远远不能满足牧民的衣食生活需要。明人记载当时蒙古的情形是“锅釜针线之具,缯絮米药之用,咸仰给汉”。[6]但在明蒙处于对峙状态,明廷禁止“以牛羊易粟豆”,禁止蒙汉交易,造成土默特平原上的蒙古牧民“视汉一尺布如锦绣,一斗粟如珍珠”的景象。俺答汗为与明朝互市贸易,多次请求通贡,甚至不惜采取军事掠夺的方式。经过俺答汗的不懈努力,明蒙最终实现了和平互市。明朝在张家口、大同等地先后开设了十三处马市,定期互市。但每年明朝给蒙古贵族的“市赏”,成为明朝沉重的经济负担。蒙古部通过互市获得中原地区的粮食、布匹、茶叶以及铁锅等生活物品,明朝边境也得以安宁。[7]在这样的背景下,俺答汗创建了归化城。目的是要仿忽必烈建造大都城,除此之外,还为内地来蒙的商人建立开展贸易的场所,如俺答汗自己所说“每年春秋二季,(明)军民出边,在我城内交易粮食”[8],使之成为明蒙贸易的中心。这座城建成后,明万历帝赐名为“归化”,归化城的兴建对后来这一地区的发展影响深远。此外,俺答汗在其晚年还将藏传佛教的格鲁派引入蒙古,促进了蒙藏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

总之,俺答汗以此地为基地,惨淡经营,建立起强大的威震蒙古诸部的游牧帝国,其驻牧地东至独石、三间房;西至黄河丰州滩、昭君墓、威宁海、九十九泉;南至明朝的长城边界,在山西宣府、大同边外;北至大青山等处。[9]并且通过与明朝互市等经济手段,使土默特部富冠蒙古,成就了俺答汗的霸业。

三 明末清初归化城中心地位的加强

俺答汗在明万历九年(1581年)去世以后,土默特部在三娘子的主持下,继续与明朝保持和平通贡互市的关系,并没有因俺答汗的去世而中断,一直至明朝末年。明朝与蒙古的交易主要在长城沿线的各边口,但可以肯定的是归化城的商业也得到了迅速的发展,并且出现了很多坐商。明末路过此地的俄国使者巴依柯夫所看到归化城的商业情况如下:“城的街道很宽大。小卖店是石头造的,后面修筑了庭院。小卖店像俄国那样挂着幌子。(商品)交易以银两计算。他们的一两重十索罗特,按我们的重量算是九索罗特。买小东西以茶计算,一两茶合十四别契。小卖店的中国商品,都是中国制造的各种颜色的缎子、棉布,还有许多各种颜色的绢。他们那里有很多铁和铜。”[10]可见当时归化城的商店已经很多,交易的商品主要是来自中原内地的茶、布、绢等,已具有商业都市的性质。不仅如此,归化城还成为其他地区蒙古部落的贸易地。“每年,卫拉特蒙古和喀尔喀蒙古都有大批的商队到呼和浩特进行贸易”[11],这表明明末漠南与中原的贸易,不仅满足本部落的需要,还部分供应漠北喀尔喀和漠西厄鲁特的需要。这种情况一直到清初,都没有大的改变。

虽然土默特部的经济得到发展,但是俺答汗去世后,土默特部再也没有出现像俺答汗一样的领军人物。特别是俺答汗四世孙博硕克图即位顺义王后,土默特部更是分崩离析,“五六年间部落自相仇杀,盗贼并兴,水草枯落,遂至衰弱”。[12]而左翼部蒙古宗主林丹汗逐渐强大,为挽回日趋衰退的大汗权威,开始采取武力统一的政策。他首先从左翼部落入手进行统一。但是此时辽东兴起了后金政权,成为察哈尔统一左翼的障碍,科尔沁蒙古与后金结成军事联盟,共同对抗察哈尔。察哈尔部林丹汗的兼并政策不得人心,反而使一些蒙古部落投奔后金,使自己在辽东地区陷入孤立,被迫西迁。[13]林丹汗在西迁过程中,利用右翼蒙古部落力量薄弱之机,兼并诸部,占有其地。

林丹汗占据右翼以后,不仅可以得到明朝的市赏,还得到了当地农业经济的支持,从而增强了自己的经济力量;林丹汗在击败右翼部落占据了土默特地区后,他并没有像后来的后金军队那样,将板升烧绝,将归化城抢劫一空,而是维持了归化城的社会秩序。通过兼并土默特等部,既增强了军事力量,又提高军事威信。利用归化城地区的地理优势,向东可再次返回故地招抚旧部,对抗后金;向西可退守青海;向南靠近大同可得明朝市赏,以此为基地经营蒙古诸部,条件得天独厚。只是后金并没有给察哈尔喘息和经营这一地区的时间,一次次西征,不灭察哈尔决不罢休,历史最终没有成就林丹汗。而后金在击败察哈尔,占据归化城后,马上利用归化城土默特与明朝的特殊关系,开展与明朝的互市,获取市赏,以缓解后金在明朝封锁下所造成的经济困窘。[14]

四 归化城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分析

归化城所处的土默特地区位于阴山以南,此地幅员辽阔,沃野千里,水草丰美,是理想的牧场,又是北方游牧民族进入中原地区的重要跳板和孔道,以此为根据地,可逼视中原。而当中原王朝强大之时,则把此地作为防御北方游牧民族的前哨,在此设立郡县,建筑城垣,驻兵屯垦,移民开发,可使边境安宁。因此中原王朝与游牧政权之间对这一地区反复争夺,正体现了这一地区的重要性。元室北撤,漠南为明所有,设置开平、东胜、官山、云川等卫所,屯田戍兵,边境安宁,及至正统年间,蒙古复强,重驻漠南游牧,明代卫所内移,长城为防御蒙古的前线。自此以后,边境无宁日,先后发生了“土木堡之变”“庚戌之变”,蒙古骑兵可以从驻牧地长驱直入明朝境内,由大同南下,破雁门关直捣太原。向东南下,经怀柔、顺义可达京城,对京师威胁极大。正如《钦定蒙古王公功绩表传》卷12中所说:“考今蒙古诸部,其人率元之部族,其地则辽之故疆,自辽初上溯于汉初,攻伐之事未尝绝;自元末下迄于明末,攻伐之事亦未尝绝。”[15]清代吸取明失去漠南后,以修筑长城为防御手段而付出沉重的教训。改变消极防御的政策而以蒙古为屏藩,牢牢控制这一重要地区。

可以说这一地区辽金因之以蹂躏中原,雄踞黄河以北;俺答汗据此,威逼明朝,成就霸业;清朝入关,亦以收服内蒙古各部为前提。从历史的角度看,中原王朝在此地的进退,成为国力盛衰的标志,其重要性是由其独特的自然地理条件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