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皇太极时期对归化城土默特部的统治政策
皇太极在收服右翼三万户之后,采取了和左翼部落不同的政策。[31]鄂尔多斯及喀喇沁与本书关系不大,不做论述。其中对土默特的政策,可以分做三个方面。
一 剥夺黄金家族后裔的权力
归化城土默特投附后金以后,皇太极命顺义王子俄木布,仍住牧原地,领有其原来部众。天聪九年(1635),后金命和硕墨尔根戴青贝勒多尔衮、贝勒岳托、萨哈廉、豪格等征察哈尔。收服察哈尔额哲后,即往抄略明山西一带地方。贝勒岳托因脚病留守归化城,恰在此期间发生了俄木布事件,具体过程《清实录》记载如下:
方三贝勒入边后,贝勒岳托驻守归化城,有土默特人密告,言博硕克图之子遣人往阿禄部落喀尔喀处,还时,必有与之同来者。岳托因遣阿尔津、吴巴海、喀木戚哈、尼堪四人候于途。阿禄喀尔喀百人,明使者四人,果与博硕克图子所遣人同至。时博硕克图子乳母之夫毛罕密遣人告喀尔喀人云,满洲兵在此,汝等当回。阿禄喀尔喀人闻信遂还。阿尔津、吴巴海、喀木戚哈、尼堪等兵追及之,擒毛罕所遣十人及明使四人,获骆驼五十,马四十六,貂皮四百有奇。又得乌朱穆秦部落贸易人四十六名,骆驼三十七,马一百有八,貂皮二百二十。初,毛罕私称博硕克图之子为西土根汗,自称为吴尔隆额齐克达尔汉贝勒,称其妻为太布精,称阿南为杜棱台吉,其扎木苏等皆命以名。又杀害来归我国之察哈尔石喇祁他特、吴班札尔固齐、祁他特台吉。又与明沙河堡参将通谋,称明国为一路,喀尔喀为一路,土默特为一路。因遣人往喀尔喀,为土默特人密告,事觉,斩毛罕并其党羽。以阿禄部民与喀尔喀人同谋藏匿马驼,遣土默特人往剿之。分土默特壮丁三千三百七十名为十队,每队以官二员主之,授以条约。[32]
岳托以此为口实,将毛罕杀死,俄木布带回沈阳,剥夺了其对土默特属民的领有权,将其部众编为两旗,由清廷直接任命的古禄格和杭高管理。清廷对土默特的特殊政策,与当时清朝的国情和明、清对峙局势密切相关。自从察哈尔林丹汗西迁,收服右翼三万户,占其市口,夺其“市赏”,土默特部经济生活受到很大的影响。在后金来征时,林丹汗又驱归化城富民及牲畜渡黄河西奔,土默特部众或避于套内或逃散布于山谷间,后金军队占领归化城,进行大肆抢掠,又烧绝板升,使归化城遭受了极大的破坏,战乱之中土默特部的生活不免窘迫,迫切需要与明朝的互市或获取市赏以解决生计问题。漠北喀尔喀有利用归化城和明朝进行贸易的传统,所以毛罕这时约明朝和喀尔喀在归化城进行贸易,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后金却把这种贸易事件看作对后金的反叛。岳托把俄木布带回盛京,且被废爵,但仍受到皇太极的礼遇,[33]在清崇德元年(1636)十一月十五日赏赐归化城土默特部及鄂尔多斯部人时,还受到虎皮端罩三件,貂皮端罩三件,银十两的赏赐。[34]崇德元年七月,皇太极命来进贡的土默特部落古禄格楚虎尔,把博硕克图汗子及博硕克图汗顺义王印带回。[35]崇德三年六月,皇太极对土默特部进行编旗设佐,“以其众编立旗,分牛录,设立固山额真、梅勒章京、牛录章京,仍依品级各授以世职”。[36]这一事件之后,黄金家族就丧失了对土默特的领有权,降为普通的庶民。
二 对土默特部进行编旗设佐
自俺答汗之后,黄教在土默特部有相当程度的发展,而政治则无足称述,被察哈尔林丹汗所击败,附属于察哈尔部。天聪六年(1632)皇太极及蒙古联军征讨察哈尔,林丹汗率部远避黄河河套,后西迁青海。土默特部众战乱中逃散山谷之中,并未追随林丹汗西迁。天聪八年五月,皇太极又亲率大兵往征明朝山西大同一带,兼收察哈尔来降之部众。土默特部顺义王博硕克图汗子俄木布收集逃散的部众来降,皇太极命其仍住其地游牧[37],并恢复其顺义王爵。原系土默特部落博硕克图汗属下的土默特部落古禄格、杭高、陶虎、图美、多尔济、特济、拜都喇、大诺尔布、小诺尔布等22人,也未从林丹汗西迁,逃散居于山谷中。皇太极遣额尔德尼达尔汉喇嘛招抚其溃散之民,于是也都率领部属降于后金。漠南蒙古的四子部落、茂明安、鄂尔多斯、乌拉特等部也陆续归附后金。天聪十年(1636),漠南蒙古十六部四十九旗贝勒,及满汉文武百官共上皇太极“博格达·彻辰汗”尊号,皇太极改元崇德,改国号为清。后金将自己的八旗制度,推广于新征服的少数民族。清于崇德三年六月,正式在归化城土默特编设牛录,设立左、右翼二旗,以原俺答子孙的属民古禄格、杭高二人为固山额真,统领二旗。[38]《清初内国史院满文档案译编》记载:“土默特部落博硕克图汗所属,后察哈尔征服之,遂为察哈尔所属。及察哈尔汗为朕所败,奔唐古特部落时,而古禄格未随之去,留而散居山谷间,朕遣额尔德尼达尔汉喇嘛,尔收其溃散之民来降,以尔所收之民,编为旗分,授尔为固山额真,封为一等梅勒章京,准再袭十次。”[39]《清太宗实录》记载崇德三年六月土默特设旗时说:“以其众编立旗分牛录,设固山额真、梅勒章京、牛录章京,仍依品级授世职。”[40]
后金收服漠南,起到了至少以下几点作用,一、开拓了兵源,清军入关时即有大批蒙古诸部兵的“从龙入关”。二、解除了入主中原的后顾之忧,避免腹背受敌。[41]三、开辟了新的攻明地点,后金与明在辽东的宁远进入相持状态,正面南下受阻,采取迂回战略,先服内蒙古,再由漠南蒙古所在的长城边口入关。[42]四、使明朝的战线拉长,不再限于东北一隅,而是整个北方,改变了后金和明朝的力量对比。[43]这种战线的形成,对处于防御状态的明朝极为不利。
三 利用其与明朝互市
在明清对抗中,明朝采取对后金进行经济封锁的政策,防止汉地物资进入女真地区,禁止沿边对女真的贸易,这使处于农耕经济不发达的后金在布帛粮食等方面陷入困境,在与明朝的战争中掳掠也很有限。蒙古右翼三万户特别是土默特部,在俺答汗以来就与明朝进行互市,以顺义王的名义从明朝获得大量“市赏”,所以当后金收服土默特部以后,即利用土默特部顺义王的名义与明朝进行贸易,为了解决后金经济上的困窘,清廷也不让土默特部参加征明的战争,以保证与明朝互市贸易的顺利进行。[44]
后金对归化城的贸易非常重视,多次遣使去归化城及附近贸易,让其成为明清之间贸易的中介。《满文老档》和《太宗实录》中多次记载皇太极遣人赴归化城进行贸易的情况:
崇德二年(1637)六月,“命阿尔津为帅,偕俄莫克图、谭拜、谭台柱、孟库鲁、喇玛、尼堪、翁阿岱、张屯等率商人百余及八家官员,携货往归化城贸易。”[45]
崇德三年三月,“命八家及公以下梅勒章京以上各出银两赴归化城贸易。”[46]
崇德三年,分别遣人往土默特归化城和鄂木布楚虎尔处贸易。六月,八家以银两万五千两、貂皮等物往土默特贸易,易得大量的蟒缎、布帛等物而归。[47]后不久又遣额尔德尼达尔汉囊苏喇嘛等40人,“携黑貂皮一千七百张,人参二千斤,前往土默特部落贸易”。[48]
崇德四年八月乙巳,归化城土默特各章京以所得明国岁币来献。计蟒缎二十八匹、妆缎、闪缎各二匹,并贡其地所产马匹。
崇德六年八月丁未,以土默特部落古禄格在章京下诺木习礼解送逃人,及舍雷来报互市信息,各赐银两。
对于归化城与明朝的贸易,清朝控制极严,漠北喀尔喀在明末是通过归化城与明朝进行互市。清朝占领这一地区后,喀尔喀与明朝在归化城的贸易受到清朝的禁止。崇德元年春,皇太极以车臣汗部私与明市马,责怪他说:“明,朕仇也。前者察哈尔林丹汗贪明岁币,沮朕伐明,且欲助之,朕故移师往征。天以察哈尔为非,故以其国予朕。今尔与明市马,是助明也。尔当以察哈尔为戒,其改之!”喀尔喀部硕垒遣伟征喇嘛等来朝贡,请与明绝市,皇太极很高兴,命察罕喇嘛往赉貂服、朝珠、弓、刀、金币。但喀尔喀部一面和清朝周旋,一面在清朝控制的夹缝中与明朝互市,其中有多次去归化城与明朝贸易,遭到清的征讨被迫返回。在交市不成的情况下,喀尔喀则对已归附清的漠南蒙古部落进行抢掠,有时甚至深入归化城。[49]清朝为此不得不在归化城及其附近驻戍,以防喀尔喀侵扰。
[1] 参见达力扎布《漠南蒙古历史研究》,内蒙古文化出版社,1997。
[2] (汉)司马迁:《史记》卷110《匈奴列传第五十》,中华书局,1959。
[3] (汉)班固:《汉书》卷94《匈奴传》,中华书局,1962。
[4] (明)肖达亨:《北虏风俗》,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79。
[5] 瞿九思:《万历武功录》卷8《俺答列传下》,中华书局影印本,1962。
[6] 瞿九思:《万历武功录》卷8《俺答列传》,中华书局影印本,1962。
[7] 对于明蒙双方互市之后,边境的和平景象及土默特部各项事业的发展,前人论述颇多。
[8] 郑洛:《抚夷纪略·答虏王求新城开市及不治通事罪》,载《名臣宁攘要编》,转引自杨绍猷《俺答汗评传》,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第43页。
[9] 〔日〕和田清:《明代蒙古史论集》(下),潘世宪译,商务印书馆,1984,第598~633页。
[10] 〔日〕森川哲雄:《十七世纪前半叶的归化城》,《蒙古学资料与情报》1985年第3、4期,第18页。
[11] 戴学稷:《呼和浩特简史》,中华书局,1981,第39页。
[12] 《大清一统志》卷483,光绪丁酉夏,杭州简齐石印。
[13] 达力扎布:《有关察哈尔部西迁的若干问题》,《清史研究》1997年第4期。
[14] 达力扎布:《清初对右翼三万户的政策》,《社会科学辑刊》1997年第6期,第258页。
[15]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58《史部十四·传记类二》,《钦定蒙古王公功绩表传》卷12。
[16] (清)张廷玉等撰《明史》卷327《鞑靼传》,中华书局,1974。
[17] 《明世宗实录》卷374,嘉靖三十六年六月壬戌。
[18] 《重译满文老档》卷41,李林译,清太祖天命七年四月,清初史料丛刊本,辽宁大学历史系刊印,1978。
[19] 《满洲实录》卷1,《长白山》(缩微版),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中心,2003。
[20] 《清太祖实录》卷2,戊子年(1593)四月。
[21] 《满洲实录》卷2,癸巳年九月。
[22] 《清太宗实录》卷5,天聪三年三月戊午。
[23] 《清太祖实录》卷8,天命八年五月乙未。
[24] 《清太祖实录》卷6,天命四年十月辛未,蒙古国察哈尔林丹汗及喀尔喀五部落众贝勒遣使来。林丹汗使臣康喀儿拜虎所赍书曰:统四十万众蒙古国主巴图鲁成吉思汗、问水滨三万人满洲国主英明皇帝、安宁无恙耶。明与吾二国、仇讎也。闻自午年来、汝数苦明国。今年夏,我已亲往明之广宁,招抚其城,收其贡赋,倘汝兵往广宁,吾将牵制汝。
[25] 王象乾:《请发帑金以充抚赏疏》,《皇朝经世文编》卷463,第5083页。
[26]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译编《满文老档》下册,中华书局,1990,第808页。
[27] 达力扎布:《明代漠南蒙古历史研究》,内蒙古文化出版社,1997,第294~303页。
[28] 王灵皋辑录《崇祯长编》卷61,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中心,2003。
[29] 《清太宗实录》卷之11,“天聪六年四月乙酉。是夜,镶黄旗固山额真额驸达尔哈家旧蒙古二人盗良马六匹,潜奔蒙古察哈尔国,告以满洲已举大兵无数,来征汝国,我等从军至哈纳崖,先逃来(报信)。”
[30] 王灵皋辑录《崇祯长编》卷61,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中心,2003。
[31] 参见达力扎布《清初对蒙古右翼三万户的政策及其背景》,《社会科学辑刊》1997年第6期。
[32] 《清太宗实录》卷24,天聪九年八月庚辰。《内国史院档》所记相同。对于这次“叛乱”,日本学者森川哲雄认为毛罕企图与明朝和外蒙接触并不是为了反叛后金,而是为了在归化城与外蒙及明朝进行贸易。鉴于归化城是内蒙古最重要的地方,为了加强监督,清政府在这里不设札萨克,而由统治者保留都统地位。与内蒙古其他王公区别对待。《十七世纪前半叶的归化城》,《蒙古学资料与情报》1985年第3、4期。
[33] 参见达力扎布《明代漠南蒙古历史研究》,内蒙古文化出版社,1997。
[34] 《清初内国史院满文档案译编》上册,光明日报出版社,1989,第210页。
[35] 《清太宗实录》卷30,崇德元年七月乙丑。
[36] 《清太宗实录》卷42,崇德三年六月庚申。
[37] “令鄂尔多斯济农收其部众,博硕克图汗之子集土默特部落人,各驻于移营处”。《清初内国史院满文档案译编》上册,天聪八年闰八月初九日,第103页。
[38] 中国历史档案馆译编《清初内国史院满文档案译编》上册,第321页。对于后金土默特编旗的时间,史料记载不一,《清皇朝文献通考》卷184记:“太宗文皇帝亲征察哈尔,驻跸归化城,其部众悉降,九年以贝勒岳托驻守归化城。崇德元年编为二旗,即以其长古禄格为左翼都统,杭高为右翼都统,并世袭。”《清太宗实录》卷42,崇德三年六月庚申条记:“先是,土默特部落古禄格、杭古、陶虎图美多尔济、特济、拜都喇大诺尔布、小诺尔布等二十二人。原系土默特部落博硕克图汗所属,后察哈尔汗征服之,遂为察哈尔所属。及察哈尔汗逃奔汤古忒国,古禄格等遂散居山谷间。我国遣额尔德尼达尔汉喇嘛收其溃散之民,遂来降。至是以其众编立旗分牛录,设固山额真、梅勒章京、牛录章京,仍依品级,各授以世职。”《蒙古游牧记》卷2记载:土默特部“阿尔坦汗四传至博硕克图汗。博硕克图汗卒,林丹汗袭有其众。天聪六年,大军征察哈尔,林丹汗西奔唐古特。博硕克图子俄木布,及其头目古禄格、杭高、託博克等集众降。俄木布寻以病废。崇德元年编所属为二旗,不设札萨克”。高赓恩纂《土默特旗志》卷2《源流》中也将土默特编旗的年份定为崇德元年。笔者依据《清初内国史院满文档案译编》中的记载,定为崇德三年,相关文章参见达力扎布先生文章中所记。
[39]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初内国史院满文档案译编》上册,第321页。
[40] 《清太宗实录》卷42,崇德三年六月庚申。
[41] 察哈尔部的存在不但对后金统治归附蒙古各部不利,而且对其南征明朝也是一个后顾之忧。参见达力扎布《明代漠南蒙古历史研究》,第307页。
[42] 《清太宗实录》卷18,天聪八年五月丙申,“上问诸贝勒大臣。征明当由何路进兵。贝勒大臣俱以宜从山海关大路而入对。上曰。诸贝勒大臣所议,未协军机,今我大军宜直抵宣大。”
[43] 达力扎布:《明代漠南蒙古历史研究》,第336页。
[44] 参见达力扎布《明代漠南蒙古历史研究》,第322~336页。
[45] 《清太宗实录》卷36,崇德二年六月癸丑。
[46] 《清太宗实录》卷41,崇德三年三月丙寅。
[47] 《清初内国史院满文档案译编》上册,第323页。
[48] 《清初内国史院满文档案译编》上册,第328页。
[49] 达力扎布:《明末清初喀尔喀与明朝的短暂贸易》,2008,提交中国蒙古学第二届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