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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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清晨开始,天空就变得阴沉,铅样的云从西北方向集拢过来,将天空封严。
空气中弥漫着着的寒气,消退了一些。
陆万山来到新搭建成的帐篷处看了看,成果让他很满意。这些帐篷处于他办公室的西北角,紧挨着一片白桦林。墨绿色的崭新帐篷,和周遭的白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掀开一栋帐篷的帘子,走进去,立即感受到了里面火炉子传过来的热气。由于没有木板,里面的床铺都是用桦木杆子铺成的。
帐篷外传来韩雪峰和工人们的说话声。
陆万山走出帐篷,看见韩雪峰穿着军大衣,正和工人们用锹铲雪,盖住帐篷角落处露风的地方。
看到走出来的陆万山,韩雪峰走了过去。
“有消息了吗?他们什么时候到?”韩雪峰问道。
陆万山哈出一口凉气,点着头说:“根据上边上次来的消息,这批知青昨天应该在嫩江下火车,今天很可能就要到。”
韩雪峰抬头看看天空,担忧的说:“早不来,晚不来,今天看这天气,肯定是要下雪。”
陆万山沉吟片刻,说:“我也在担忧这件事,如果下的雪太大,来这里的那条路,肯定要被雪封住。”
两人说话间,一片雪花轻轻巧巧的从两人之间飘过。两人的目光注视着这片雪花飘舞,直至融入地面的积雪中。
而后,两片、三片……,更多的雪花,从天空飘落下来。
“通讯员出去多久了?”韩雪峰问道。
“一大早我就给派出去了。”
“这要是有电话就好了。”韩雪峰遗憾的说。
“快了、快了。”陆万山安慰他说,“铁道兵马上就要进驻这里,那时,就有电话了。”
韩雪峰通往山外的方向,点点头,学着电影《列宁在1918》中的台词说:“是啊!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陆万山回到办公室里,脱掉大衣。拿起桌子上的大搪瓷缸子,到墙角处的水桶里舀了一缸水,放到炉子上。办公桌上放着三天前通讯员带回来的上级文件。其中的一份文件指示他在乌伦布尔林业局成立后,由他暂时担任局长,并在今年冬天做好开发下一个林业局的计划。
陆万山坐下来后,再次拿起文件,看了一遍。其中有个开发计划让他很不解,计划中指示他要在春天来到时,立即委派一批不少于一百人的开发者,沿着黑龙江古驿道,沿江而上,一直到达一个叫“金河”的地方。
“金河”这个地方,陆万山知道,那里在清朝时就以盛产金子而文明。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古驿道早已经荒芜得看不出道路的影子,又能用什么办法把人送进去呢?况且人送进去了倒好说,后期的生活物资如何跟上,才是个大问题。
窗外传来凄厉的一阵风声,吹得房上的油毡纸发出“啪嗒”的声响。他转过头,透过窗户上冰霜间的空隙望出去,看到雪花已经伴随着寒风,漫天飞舞,白茫茫的,笼罩住远山。
此时通讯员还没有回来,这让他一阵一阵的感到心焦。外界通往乌伦布尔唯一的那条公路,这样的大风天,风雪很快就会把路辙填满,让汽车变得寸步难行。而这样的天,那些第一次来到这里的知青们……。
想到这里,陆万山站起来,披上大衣,戴上棉帽子,去找韩雪峰。
狂风吹得暖库上的帐篷,不停的呼搭,从缝隙中不停的灌进雪花,很快就在那里隆起一堆雪。
张凤鸣拿着块抹布,把停在暖库中的拖拉机驾驶室里里外外的擦了一遍,让拖拉机焕然一新,露出原本红彤彤的颜色。
原本今天定好和师傅周瑞祥一同进山用拖拉机拉烧火柴,却不曾想一大早,周瑞祥便发起了高烧,额头好似燃起了个火炉子,摸着烫手。人一站起来,就开始打晃。没办法,只好让另外一台拖拉机代替他们去了。借着这个难得的休息机会,张凤鸣把拖拉机里里外外的收拾一遍,甚至把发动机下面经年的油泥,都给刮了下去。
看着焕然一新的拖拉机,他感受到了一阵满足感。至今他还难以忘记,前段日子周瑞祥教会他驾驶拖拉机的经过。当师傅指示他坐到驾驶的位置上,自己在一旁指导,告诉他哪里是油门,哪里是刹车,怎样用眼前的两根手柄来控制转向。当张凤鸣踩下油门,让发送机发出轰鸣声,轻轻抬起离合器时,他都不敢相信;这个庞然大物,居然就在他的摆弄下,行走起来。很快,他就对这个大铁家伙,得心应手起来。
原来,就这么简单哪!张凤鸣自己对自己说。
看到张凤鸣已经掌握了驾驶的技术,周瑞祥就放心的把一些短途运输的工作,交给了他,自己落得个清闲。
就在张凤鸣起身想要抱起块木柴塞到炉子里时,暖库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伴随着一阵凛冽寒风一同进来的,是师傅周瑞祥和韩雪峰。
周瑞祥穿着那件油渍麻花的皮袄,戴着狗皮帽子,全身捂的溜严。只是由于发烧引起的脸庞赤红,可以看出他仍然在病患中。一推开门,周瑞祥就高喊着让他马上发动拖拉机,去山外接应知青去。
“把拖拉机加满油。”韩雪峰对张凤鸣说。张凤鸣告诉他,拖拉机早晨时就已经加满了油。
周瑞祥拿起启动绳,开始发动拖拉机,接连拉动了两次,就感到一阵昏晕,脑袋中像是开了锅,连忙坐到旁边的柴火堆上,双手抱着脑袋。
看到这种情景,韩雪峰心中一阵着急,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节骨眼上,司机师傅还病倒了。另外三台拖拉机还进山拉柴火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周师傅,能不能坚持住啊?”韩雪峰关心的问道。
周瑞祥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可这一晃动,昏晕感来得更强烈了,登时感觉到天旋地转,无法遏制的趴在柴火上。用手指着张凤鸣说:“让他去。”
韩雪峰惊讶的问:“他才跟你这么短的时间,能行吗?”
周瑞祥气恼的说:“那有什么?这东西拴上个大饼子,狗都能开。”
韩雪峰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放心了。他转身对张凤鸣说:“你立即发动拖拉机,去往山外的道路,去接应一下来咱们局的知青。他们很可能被风雪阻隔住了。我扶周师傅去卫生所。”
看到韩雪峰与师傅如此的信赖自己,张凤鸣心里涌上阵阵感动。他用简短、果断的语气说:“放心吧!这事儿交给我。”
张凤鸣用最快的速度,发动拖拉机,打开暖库门,驾驶着拖拉机冲进了风雪中。
此时的大风,卷起漫天雪花,整个天地都被笼罩在白茫茫的混沌中。以往清晰可辨的道路,此刻已经被大雪封掩住,很难分辨出哪里是道路,哪里是荒野。
张凤鸣睁大了眼睛,全神贯注的盯视着前方,生怕由于自己的大意,把拖拉机开到沟里去。
即使强悍如拖拉机,厚重的积雪,裹挟着履带,拖拉机也不得不使出全部力气,喷出浓浓黑烟,才能行走起来。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道路,张凤鸣完全同意韩雪峰的想法,运输知青们的卡车,是难以在这样恶劣的道路上行驶的。
拖拉机的窗玻璃上很快就蒙上一层积雪,挡住他的视线。开始时他用一根木棍去扫掉上面的积雪,但很快又被蒙住。他只好将头探出车门外,迎着飞雪,分辨前行的道路。积雪厚重,链轨不时的传来“咔、咔”的剧烈撞击声。
在走出四、五公里后,飞雪的苍茫中,一个影子影影绰绰的在前方出现,直至近一些,他看出是一个人骑着一匹黑马,正在风雪中奋力的行走着。马上的人儿,全身已经被雪花铺满,戴着的大棉帽子,更是积满了白雪,以致看不出人的脸庞。
张凤鸣从这人骑着的马儿上,认出是通讯员吴建国。
吴建国看到迎面驶来的拖拉机,激动的挥着手。把马儿勒住,停在拖拉机旁。
吴建国露出的脸庞,冻得通红,围在嘴角上的蓝围脖,蒙上了一层冰霜。他扯了一下围脖,喊道:
“你们总算是来了!快去接应一下,三辆卡车都陷在雪里,走不动了!”
“距离这里多远?”张凤鸣问道。
“十来里地。”
听到吴建国这样说,张凤鸣心里总算有了数,还有五公里的路程,还不算远。他与吴建国挥手告别后,继续驾驶着拖拉机向前驶去。但老天好像纯心想同他开个玩笑似的,刚刚走了一公里多,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过后,紧接着想起一阵“哗啦啦”的响声。这响声几乎让他的心脏跳出来,连忙紧急刹住拖拉机。
开过拖拉机的人,最怕听到这种声音,这是链轨断了,并且还脱落了。
张凤鸣跳下车,眼前的情景和他预料的一模一样;半截链轨断开后,脱落了下来。埋在雪里。
张凤鸣暗暗叫苦!
断开的链轨十分沉重,若是有四、五个人还好说,大家齐心协力可以把链轨抬上去,可眼下就他一个人,可如何是好?以往遇到这种情况,他和师傅周瑞祥都是把链轨一节节的打开,分开来上,那样就轻松很多。可打开链轨,需要耗费很多的时间啊!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试一试自己的力气。从雪窝里一把抓起断掉的链轨一头,双臂一起用力,嘴里大喝了一声,猛力的抬起沉重的链轨,费力的挪动脚步。
他听到了自己的骨骼发出的声音。
他又喊了一声,支撑住身体,奋力把链轨放到铁轮子上。他成功了。
尔后的十余年间,他驾驶的拖拉机经历过很多次链轨脱落,他曾试着再次像这样把链轨抬起,却没有一次成功过。
这次负责运送知青的,是铁道兵九师下属的运输连。七辆卡车拉着二百余名知青,在风雪中走到这里时,积雪已经覆盖住了路辙,轮胎不停的在雪地里打着转,就是不肯向前。人推也无济于事,只好让通讯员回去找救援。等待中,知青们试着燃起火堆来取暖,可当柴火上的汽油燃尽后,风雪马上把火浇灭。试了两次只好放弃。当风雪中传来拖拉机的隆隆声时,这才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眼前的一幕让张凤鸣感到棘手。七台汽车,无论如何他的拖拉机都是拽不动的。看着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知青们,这样的天气,很容易把人冻坏。
他和驾驶汽车的铁道兵商量一下后,把两辆汽车连起来,而后拽着这两辆汽车在前边开路,压开路辙上的积雪,让后面的汽车能够跟着路辙走。
队伍在风雪中终于向前移动了。
拖拉机发出沉重的咆哮声,腾起的阵阵黑烟,融入雪花飞舞的天空。
走了一段路后,重负下的拖拉机,排气管很快就被烧红了,卷起的雪花扑落上面,瞬间变成蒸汽。听着发动机的沉闷声,张凤鸣的心里一阵阵的感到心疼,却也无可奈何,只有把希望放在骑马回去的通讯员身上。企盼着他能尽快的赶到局里,让韩雪峰再派救援力量来。
韩雪峰带着局里的另外三台拖拉机赶到时,天色已经开始发黑。有了他们的力量,行进的速度终于加快了。在天色彻底黑下来时,队伍终于赶到了局址。张凤鸣驾驶的拖拉机发出雪亮的灯光,透过飞舞的雪花,看到站在入口处,一身白雪,满面焦急的陆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