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伴虎
往后的几天，作为东道主的恺撒带提尔斯玩遍了科尔多巴。
两个闲人三天两头就举办宴饮，提尔斯借此建立了不少社会关系；恺撒还带他参加了许多名媛的聚会沙龙，回来时总能收获伊薇儿仇视的目光；两人偶尔也会在书房坐而论道，谈古论今。当他们谈起如何改变罗马时，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拉拢平民，执掌军队，效法苏拉，武装夺权，如此大事可成。”
这是提尔斯为恺撒总结的方略。
也因此，恺撒对提尔斯的语言天赋感到惊叹。
他总感觉这家伙的拉丁语跟自己学的不是一个种类。用词讲究，对仗整齐，如果让他当个诗人，或许还能开创全新的文体。
而随着交流的深入，恺撒发现提尔斯的能力不止于语言，他的身上似乎还有种神奇的魔力。
他不仅精通历史，通晓现在，对未来的分析也头头是道。
每每听他描绘百年之后的世界，那些画面总是跃然眼前，似乎历史真的会如他所说的那样发展。
于是恺撒向提尔斯请教了一个实际的问题：如今的他势单力薄，有什么具体的办法可以聚拢民心，开创一番事业？
提尔斯向他提了三点建议。
第一，充分利用家族关系，争取平民的支持。恺撒的姑父马略，被誉为“平民英雄”，在民众中享有崇高的声望；而他的岳父秦纳，是马略的好友，也是平民派的重要人物。
第二，竞选按察官，举办公共活动，大搞基建，拉近与平民的关系。
第三，如今的罗马在贵族派的统治之下，他们根基深厚，势力强大，现在要尽量避免与他们正面冲突，学会韬光养晦，积蓄实力。
前两条恺撒极为赞同，这同样也是他的规划。但对第三点，他却颇有微词。
在他心中，如果想要拉拢平民，就必须让民众看到自己维护平民利益的决心，这样一来，同贵族派的冲突不可避免。
提尔斯听后，只是一笑了之，没有反驳，这让恺撒十分意外。
作为一个从小学习辩论术，立志登上罗马政坛的人，一天不打嘴仗浑身难受，而且优秀的政客们常常以驳倒对方为荣。
他都能想象，如果面前坐的是西塞罗，一定会是一场激烈的唇枪舌战，而提尔斯居然可以无动于衷。
久而久之，恺撒发现，以提尔斯的谈吐和才学，如果从政一定大有作为。
但此人对财富没有欲望，对权力没有野心，似乎只求安稳地度过一生，这让他十分不解。
于是他就这个问题，询问提尔斯。
而提尔斯给他的回答十分直白。
“钱会流向不缺钱的人，苦会流向会吃苦的人，很多东西出生就已经注定了，努力奋斗之后还容易便宜别人，所以能享受的时候就要抓紧享受。”
他还不忘补充一句：
“当然，你可别学我啊，你的福报还在后头呢。”
恺撒听后大有感触，回想自己偶尔心浮气躁，急功近利，不免有些自惭形秽。
新年过后，恺撒在远西班牙行省的任期就结束了。
这天，他正与新到任的检察官交接工作，并安排返回罗马的事宜，突然收到了随信而来的噩耗。
他拿着那封信，立马找到了提尔斯。
看着恺撒手里拿着信封，表情暗藏兴奋，提尔斯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趁恺撒没开口，他问道：“是讣告吗？”
对于提尔斯的未卜先知，恺撒已经见怪不怪了。
“没错，我的姑姑朱莉娅去世了。姑姑家没有儿子，所以只能请我主持她的追悼仪式。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提尔斯表示赞同：“借着这个由头，把马略搬出来，可以向民众宣誓你的决心。”
“但是……”
提尔斯还从未见恺撒犹豫过。
他猜测道：“你在担心元老院的贵族吗？”
十四年前，建立贵族共和制的苏拉掌权，宣布马略为“国家公敌”，这个罪名到今天都没有撤销。
如果恺撒在姑姑的追悼演说中搬出马略，可能会被贵族派视为公然挑衅。
但对于这个问题，恺撒却一脸轻松，因为他早已料想到了这一点。
“当然不是。整个罗马都在关注庞培，克拉苏和西塞罗。跟他们一比，我这个债台高筑，风流浪荡的少爷简直不值一提。元老院那帮老东西，怎么可能会在意我？别说他们了，我料想那些平民也不会对我抱有幻想。”
这话非常正确，看来恺撒对自己的认知还是挺到位的。
“那你在担心什么？”
话已经到嘴边了，恺撒决定再说得清楚点。
“洛尔维斯，我记得你的父亲，就是为了躲避马略的迫害，才逃到加的斯的吧？”
此话一出，让反应过来的提尔斯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如果没有恺撒这一提醒，他都差点忘记了。自己祖上三代，那都是妥妥的贵族派。
虽然恺撒没有直接挑明，但这话的潜台词显然是：
你以后会与我为敌吗？
此时，提尔斯也明白了，为何恺撒迟迟没有出现在地图上。
原来他一直在观察，自己是否与他有相同的政治利益。
所谓人主，就是要时刻对身边的“盟友”保持警惕，这也造就了他们怀疑一切的性格。
提尔斯有些懊恼。他还天天劝恺撒收敛锋芒，怎么到自己这儿就拎不清了？
自己此前还不留余力地展示才华，这得给恺撒留下了多少阴影？
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其实，我离开罗马已经十八年了，对它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
“我很理解你，我也是十九岁就开始逃亡。”
“所以，我对罗马的形势并不在意。但如果你想回去开创一番事业，我很乐意帮助你。”
恺撒听后，眼前一亮。
“你真不介意？作为朋友，我很担心。”
“我现在身无分文，还算什么贵族？”
恺撒一想，也确实如此。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提尔斯和自己属于同病相怜，两个穷得叮当响的人，倒也没必要相互算计。
就这样，提尔斯加入了恺撒返回罗马的队列。
在一个雾蒙蒙的早晨，一行人正式踏上了返回罗马的旅途。
跨过比利牛斯山脉，沿着德米狄亚大道一路向东，穿过南法行省，就离罗马城不远了。
旅途是无聊的，在前世晕车的提尔斯十分抗拒长途旅行，但这一路上，他却毫无怨言。
因为这次旅程的终点，是那座令人向往了千年的崇高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