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尾鱼 翼

1.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我喜欢他喜欢得发疯。

看不到他的时候，我无时无刻不想见他。我为他写了一首又一首诗，请来宫廷的乐手为他作曲，我请来最好的画师教我作画，好能亲手画下他的样子。

整个国家都赞颂我们的爱情，我们的婚事是从许久以前就开始筹划的庆典。

2.

我喜欢的他，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我们国家虽然禁止飞行，但每个人都有翅膀。

平常人的翅膀，是蜻蜓翅膀的样子，两对翅膀，半透明的，阳光下能隐约看见脉络。

他的翅膀不同，他只有一对翅膀，漆黑的颜色，尾部尖尖的。据说，他的翅膀，和传说中的恶魔一样。

多么神秘，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是如此爱他的特别。

3.

每一天我们都会相见，在约定好的地点，做着约定好的活动。

我喜欢和他待在一起，这个国家的居民也很喜欢我们待在一起的样子，他们总是躲在一边，偷看我们两个。

这不奇怪。我们约会的时间地点会提前通知所有人，欢迎围观，这样，整个国家都能因为我们两个的爱情获得幸福。

4.

今天天气不好，下着暴雨，电闪雷鸣的。我和他窝在一个小亭子里，挨得很近。

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亭子外面的人还能不能看清我们。

黑暗中，他牵过我的手，往我手里塞了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软软暖暖的。一道闪电划过，我看见手中的是一只小小的鸭子。

我轻轻摸了摸小鸭子的翅膀，抬头看他，但看不清。他凑过来，小声说：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礼物吗？我轻轻拢住小鸭子，以防它逃跑。虽然今天的活动清单上没提礼物这件事，但我很喜欢，所以我要把它留下。

5.

小鸭子被我养在房间里，很乖，从来不乱叫，会躲着我养的其他宠物，在佣人进来打扫房间时，还会悄悄藏起来，虽然我并不觉得它需要藏起来。

这天夜里，我熄了灯准备睡觉，小鸭子却突然钻出来，跑到我面前，柔软的绒毛散发着淡淡的光。

鸭子会发光吗？我来不及思考，因为它跑到了阳台上，正要跳下去，我急急忙忙跑过去抓住它，一低头，发现他在楼下。

他朝我挥了挥手。我有些发懵，但还是冲他挥了挥手。

等等，我只穿了睡衣！

6.

把小鸭子安顿好，我披了件外套，走到阳台。他还在楼下，冲我招招手，指指阳台边。我才发现，阳台边上被他架了一个梯子。

不知道为什么下楼不走楼梯，我小心翼翼地顺着梯子，一点一点地往下爬。

不出意外地，出意外了。爬到一半时，我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睡衣，从梯子上摔了下去。

索性离地面并不高，他很轻松地接住了我。我下意识地抱住了他，却感觉不太对劲。

他将我放到地上，我看着他，伸手摸向他的翅膀，手却从他的翅膀上穿了过去，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的翅膀是假的。

7.

我本来想跑的，但他抓住了我。他问我：没有翅膀，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怎么可能，我那么喜欢他。于是我任由他牵着我，走到了我们常待的小亭子。

他微笑着看着我，月光把世界照得很清晰，熟悉的环境稍稍减轻了我的顾虑。

于是我大着胆子，问他我这一路上一直没想明白的问题。

我问他：既然你的翅膀是假的，为什么当时不造一个和我们一样的翅膀？

8 .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我：

我的公主殿下，你有没有想过，王国为何禁止飞行？明明你们都有翅膀。

9.

我在小亭子里睡着了，记忆里他问了那个问题之后，我们都没再说话，我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摆弄着我的手指，时不时看一眼我身后的翅膀。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我自己的房间了，昨晚的一切仿佛只是场梦。今天的约会上，我悄悄碰了碰他的翅膀，指尖没有传来感觉，很好，那不是梦。

那之后，我们不再一天只见一次面。王国的安排依旧在执行。深夜，无人知晓的时间，我们会聚在一起，他会轻抚我的翅膀，一点一点地教我该怎么扇动它。

很快，我学会了飞，尽管只能离地一点点距离，他却很高兴地把我拥入怀里。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让人发慌。

10.

我觉得自己不喜欢他了。我不再像之前那样像完成任务般为他作诗，我不再弹唱那些虚假的歌谣，但看到我画出的他时，我的心跳总是快得让人发慌。

我告诉了他我的变化，他却没表现出失望。他握住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口，神情是我没见过的温柔。

他说：这样才是真正的喜欢。

手掌下，他的心跳也快得让人发慌。

11.

我的夜游被发现了。王国取消了我们每日一次的约会，把我转移到了一座高塔，据说这是婚礼前的仪式。

他们不知道我已经学会了飞翔，我们依旧每晚见面，我对他越来越好奇，可关于他的问题，他从来不回答。

他总和我说一些别的话题，说他的幻想。他常想，我们国家之外的世界，也许有尝起来甜甜的河，那我肯定会喜欢；也许水会汇聚得比我们国家的湖还广，站在这一边，望不到那边的岸；也许天上不止会下雨，还会下星星，亮晶晶的，那时候，整个世界一定都十分漂亮。

我惊讶于他的想象，他却轻轻抚摸我的翅膀，说希望我以后能看到。

你不和我一起吗？我问他。他只是微笑，又岔开了话题。

12.

婚礼庆典前一天晚上，整个国家忙碌又热闹。我其实并不期待婚礼，因为越临近婚礼，他表现得越不安。我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也不肯说。

我照例去找他，他却带着我到了几乎看不见灯火的地方，指着天空，要我往上飞，飞得越高越好。

小鸭子现在已经长成了大鸭子，跟在我身后，啄着自己的羽毛。

我不理解为什么，但他态度强硬，语气是我没见过的坚决。不远处，灯光晃了过来，是王国的士兵。

他的语气几乎带上了乞求，他求着我飞远，离开他。

一些细碎的记忆在我脑海中闪过，是一场一场重复的婚礼，是我偶然间扇动了翅膀，是我和他飞起来，发现了天空的屏障，是他失去了自己的翅膀。

我不愿意，想带着他一起，可我的翅膀太弱，拖不动他。

巡逻的士兵被我吸引了注意，灯光向我的方向晃过来，我本能地向上飞，向上飞，却一头撞上了什么东西。

夜空明明好像还离我很远，可我飞不上去了。

13.

鸭子在我身边，用自己的喙啄着天空，我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天空被啄出了一个小孔，投过了一丝细微的光，我才反应过来，凑过去试图将孔开得更大。

那些记忆混乱不堪，我不知道它们代表什么，串联起来又是个怎样的故事，我只知道，这一次，他想让我离开。

14.

我最终逃出了那个世界，小鸭子没和我一起，它冲我点点头，转身走了。我以为它会替我把他带上来，可它落地的瞬间就被士兵们抓住，剪短了羽毛。

我知道，它再也飞不起来了，像他一样。

我在外面的世界到处逛，没尝到过甜甜的河，但看见了望不到对岸的湖，据说那叫海。我也没见过天上下星星，但在某一个雪夜，路灯下的雪花闪闪发光，和星星很像。

我总会想起他，也试过回去把他带出来，可当初费了好大劲破开的洞没有了，我回不去了。

这样值得吗？我逃离了那个世界，来到了更广阔的世界，看到了更多的风景，但我失去了他。

在他看来似乎很值得，我不知道他筹划了多久才让我逃出了那个地方，他甚至失去了自己的翅膀。

可是啊，谁知道我现在所在的世界，是不是又一个被罩住的虚假国度？

我为他感到不值，但我没法告诉他。我只能尽可能多的，到处看看，看遍这个世界的每一颗尘土，每一粒沙石，让我少点不甘。

15.

一个少女风十足的房间，书桌上摆了一个水晶球，造景十分精致，像是女孩幻想中婚礼的模样。

水晶球有一处被胶带粘着，隐约能看见胶带下的破口。

水晶球中的婚礼庆典上，永远缺失了本该出现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