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尾鱼 风

0.

我是山的孩子，风的孩子。

我属于自然。

1.

我出生在一个小山村，父母都是普通的农民。小时候，白天父母会上山干活，我就撒丫子在山野间跑。

很快活。我可以蹲在蚂蚁窝旁边，看一下午蚂蚁搬家，我喜欢在阳光暖洋洋的下午，躺在草地上睡觉，我会等在大树下，伸手接落下来的叶子。

所有大人都说我好养活，像一颗野草籽，随便扔在田间，自己就会长大。

2.

风很喜欢我，这是我偶然发现的。

那是一个夏天，我走在一条常走的小路，路边的树投下阴影，但我依旧觉得热。

要是有阵风就好了。我想着，于是山间刮起了风。

我惊讶于风的感召，伸出手，感受着风轻抚我的指尖，从我指缝间溜走。

我想着，风，你能再大一些吗？

于是风呼啸而过，吹得树叶哗哗直响，吹得我的头发丝到处乱飘。

我张开双手，闭着眼睛，想象着自己要被风吹到天上去。

可惜我并不能真的飞起来。

3.

风偶尔会和我说话，当然，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其实风并不在意我会不会和别人说，只是我不管和谁分享这件事，他们都不相信。

只有我和风相信的事，也算我们的秘密，对吧？

4.

我上学了，有一门名叫科学的课，告诉我风是气流的流动，本质上和空气没什么区别。

我有些疑惑，跑去问老师：可是风会和我说话啊，空气怎么会和我说话呢？

老师只是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5.

后来，我离开了那个小山村，来到了城市里。

城市里的树都整整齐齐地站着，地面干净整洁，不会有小草从地里冒出来。起床时听见的不会是鸟叫，而是汽车的鸣笛声，太阳光照在身上，却不是柔柔的暖和，晒久了会刺得疼。

学习的知识一点一点拆解着我曾经的幻想：云彩不是棉花糖，在看不见的云后面，也不可能有另一个国度，它们只是水蒸气而已；树和树不会说悄悄话，挨得近的树也不是朋友，相反，它们可能为了争夺资源斗得你死我活；雨也不是天空的眼泪，天空不会流泪，那只是水蒸气的液化。

语文老师告诉我，我大可以保留这些可爱的幻想，这是常用的表达方式，比喻或者拟人，能让我写的文字更生动。

幻想这个词也是我新学到的，它指不切实际的、不能实现的一种想像。

我伤心于那些我曾坚信的事是假的，但我不得不接受。

6.

城市里有巨大的烟囱，烟囱会制造乌云，将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之下。

我以为那些乌云和之前我见过的乌云一样，只要下一场雨，就会消散，让整个世界都变得干干净净。

这也是我的幻想。

城市变得灰蒙蒙的了，没人在意，我却感到寸步难行。

我已经很久没听到过风说话了，可我还没来得及长大。

7.

下了一场酸雨，我第一次知道，雨也可以这么凶残。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学校宣布停课了，我坐在窗边，看着雨打在玻璃上，地面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妈妈接了个电话，据说是她同事的孩子，眼睛不小心进了雨水，险些失明。挂了电话，就把我从窗户边拉走了。

可雨水本来不是这样的……

我看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突然感到悲伤。

8.

我的身体变得脆弱。呼吸到不干净的空气，我就会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喝经过过滤之后烧开的水，我会恶心干呕。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梦里，我在雨里撒欢，雨水却突然穿透我的雨衣，砸在我的脸上，留下坑坑洼洼的痕迹。

父母给我办了休学，带我回了老家。

回到小山村的第一天，下了一场小雨。雨水细细密密的，落在脸上，凉丝丝的，轻柔得很。

我知道，我的噩梦消失了。

9.

我最后回到了山林里，和树木为伴。

形容我的词变成了山里的那个野人。

父母并没有需要我照顾，他们为自己挣下了足够的基业，甚至为我买下了这片小树林，想我证明，即使我什么也不做，他们也能活得很好。

在他们去世后，我把他们埋葬在我生活的树林里，我希望这里能让他们得到安息。

外面的污染越来越严重了，村里开始有人想要移居到树林里，我拒绝了他们。

但最终还是守不住，外面的污染越来越严重，我的小树林似乎成了仅剩的资源。

人们夺走了我的小树林，我最后的安身之所。

一阵电闪雷鸣过后，狂风四起。

我闭上眼睛，知道自己将要迎接死亡。

风从我耳边吹过，送来一声轻柔的晚安。

10.

我是山的孩子，风的孩子。

我死在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