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论岳
面对宁中则师父的问题，苏更脑海里有无数的语句闪过。
前世的分析、争论、评价、总结太多太多，如果真要讲述，
他自信，是可以结合主流评价，将其中人物分各种角度立场，有理有据地点评一番。
但他看着师父的样子，想着如果是自己处于她如今的境地，真的想听那些不认识的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态，
肆无忌惮的语气以自身立场出发的点评言论吗？
苏更现在明白为什么师父在听完自己讲述的《笑傲江湖》大体剧情后会如此失神了。
知道自己是剧中人，和知道自己在剧中将如何做人，这两种事实对心神完全是不同层次的冲击。
于是，苏更沉默了一会，心中有股意气莫名而生，语气郑重地说道：
“师父，《笑傲江湖》其实是一部政治隐喻小说，作者为了完成他个人设想中的讽刺与暗喻，导致书中存有太多矛盾粗糙的所在，
而且为了让小说主旨呈现他所推崇的想法，使用了太多牵强的误会与巧合来让剧情推进。”
“所以，与其说是在讲故事，不如说是在讲政治。”
“而政治没有对错，只分立场。所以那些评价也只是不同立场的人在对自己的立场进行不同的阐释，
对真实身处剧情中的我们而言，没有意义。”
“我们要做的，是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大脑去想，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
“我们只需要关注与我们切身相关的剧情。”
没有磕绊，没有夹缠，苏更自己都无比震惊于自己此番话语的流畅。
而宁中则也睁大了自己漂亮的眼睛，宛如第一次认识苏更一般，连之前忧郁的神情都因而消散，
然后嫣然一笑道：“没想到小徒弟你还有如此能言的一面，难不成之前的笨嘴拙舌都是故意在师父面前的伪装？”
苏更听出了宁中则的玩笑之意，心下也愈感放松，于是也笑着回应道：
“弟子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口齿利索了起来，刚才说完时自己心里也是吓了一跳。”
但实际上苏更知道自己为什么口齿突然伶俐。
因为他前世就是只有在亲近放松的环境以及能令他感到安全感的人面前才会自如地说话，展示自己真实想法。
而宁中则在此世他的主动信任下，已经成为他心中最为亲近之人。
宁中则笑着虚点了几下苏更，然后叹了口气说：“小徒弟你说得确实有理，
其他人的评价对我们没有实际意义，是我之前着相了。”
但转而神情严肃起来，道：“但有些细节却不得不问清楚，毕竟这关系到我们未来的身家性命。”
苏更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于是宁中则指着自己记录纸张上的第一条问道：“你之前说师兄的为人在后世颇有争议，
有很多人说他都是在药王庙事件后为了华山派存续才不得已而行……行恶事。
那可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们在药王庙事件之前就确认师兄的……师兄的为人？”
宁中则在说出上述话语时表情复杂，语气也颇有犹豫。
毕竟岳不群是她的丈夫，二人朝夕相处了二十多年，
要说这世上除了岳不群自己外谁最了解岳不群，她自信她宁中则认第二没人能认第一。
而如果要宁中则以他对岳不群的了解来评价，那她只会说岳不群确确实实就是表里如一的君子剑。
但她也知道此时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所以才尽量理智地将问题提出。
而且，宁中则其实心里也已经产生了一丝怀疑。
因为她认为自己师兄明知青城派要对福威镖局不利，却不仅不提醒，
反而指派珊儿与劳德诺暗中前往福州打探消息的行为，未免不够侠义正派。
按照她印象里是真君子的师兄，虽然不会为了福威镖局而损华山利益与青城派产生冲突，
但暗中提醒一番福威镖局还是理应会做的。
‘只可惜珊儿他们已经出发快半个月，现在提醒已经晚了。’
将这份怀疑深埋心底，但同时她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她感觉自己身为妻子却主动怀疑丈夫似乎很不道德。
可是如果不搞清楚，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华山倾覆，珊儿身死自己自杀吗？
于是略感迷茫的她只有将目光投向苏更。
苏更也开始回忆原著里的细节，想着有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故意透露消息让岳灵珊主动去福州？
不行，不够实锤。
群玉院里暗中看着令狐冲将被余沧海杀死却不出手？
此世未必还会发生这个事件。
刘府里连名声不甚清白之徒也来者不拒地结交，有说有笑？
有点，但不够分量。
明明通过令狐冲知道了林震南夫妇的遗言却故作不知还诬陷只有令狐冲知道？
此世也未必还会发生此事了。
但再往下，就是药王庙事件之后的事情，那些表现都能以被刺激过度的理由解释了呀……
“诶，有了！”苏更惊喜地一拍手。
宁中则有些勉强地笑了笑，看着苏更没有言语，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希望有办法还是希望没有办法。
“师父，要验证岳、额，师……”苏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岳不群，之前讲述时因为是旁观者立场所以都没在意，
但现在以主观角度说话，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称呼。
毕竟宁中则是他师父，但以他个人情感而言他又不愿敬称岳不群。
宁中则给他解了围：“私下里，你按你的习惯叫就好了，毕竟我们更多是合作伙伴关系嘛。”
苏更道了谢后，继续道;“要验证岳不群在药王庙事件前的为人，只需要看他是否会夺命连环三仙剑就行。”
宁中则听到这里倒是一惊，下意识反问;“夺命连环三仙剑是剑宗绝学，师兄怎么可能会使？”
苏更点了点头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原著里作者为了描写岳不群的表里不一，
所以在少林寺比武时，写他私底下早就练就了夺命连环三仙剑，乃是他的平生绝技。”
“甚至还暗示，他的得意之作太岳三青峰其实就是根据三仙剑而来。”
“而如果此世的岳不群并不会三仙剑，那他大概率就是真君子了。”
宁中则默然无语，因为她恰好就是此世少有的将三青峰与三仙剑都见过的人。
只是一者是亲眼目睹，一者是纸面招式。
如果没人提及，自是不会将二者联系起来。
但经苏更一提醒，她在记忆里将二者一番对照，还真发现颇多相似之处。
摇了摇头，宁中则心里以两者都是从华山剑法的基本道理中变化而来，自然会有大同小异的创制的理由暂以解释。
待回过神，发现苏更正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才惊觉自己还没有给予回应，连忙回道：
“既然这样，那这个问题就暂定如此。”
看着师父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苏更也是暗中叹息，没有出言纠正。
宁中则定了定神，赶忙跳到纸上的下一条，但看着所记的问题，她却突然有点不敢再问，
害怕得到的又是一番令自己难以接受的答案。
此时宁中则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所做的心理准备远远不够，
自己也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