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仗义相助
纪云峰带着弟弟、妹妹从香福楼回到家,都有些疲惫,洗漱完毕刚准备睡觉,就听见院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吓得香儿掀起了炕上悬挂的布帘,说道:“大哥、二哥,你们听到外面的声音了吗?不会是野狼、野狗吧,院子里有我埋的土豆,可不想被他们吃了去。”
铁勇披上衣服,下炕穿鞋,说道:“我们住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野兽,这里虽然有些偏僻,但毕竟紧邻市区,往来人流挺大,不应该有野兽。”
纪云峰也披上衣服,拉住铁勇的胳膊,比出别说话的手势,小声道:“快听,真有声音,如果不是野兽,就是人了,人比野兽可怕,咱们小心点。”
两兄弟在厨房找了两根烧火棍,人手一支,蹑手蹑脚来到门口,屏住了呼吸。片刻后,他们听到有人撬旁边的窗户,在月光下,一个黑色人影倒映在地上,香儿吓得捂上自己的嘴,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窗户被打开,一阵冷风吹进室内,还没等外面的人进来,铁勇就冲了上去,用烧火棍猛打,只听见“哎呦、哎呦”的叫喊声,纪云峰也不含糊,他跑到室外,堵住了贼人的去路。
“别打了,别打了,是我,是我......”
“你是谁?”
“被你们从清兵手里救下来的人,满身是血,有印象吗?”
纪云峰连忙叫铁勇停手,进屋点燃油灯,照亮了对方的脸,这才认出是革命党吴思辉。
大家虚惊一场,香儿抱怨道:“吴大哥,既然认识,你直接敲门进来不就得了,是欺负我们几个岁数小没能力保护自己吗?”
“小妹妹,瞧你这话说的,你们可不是小孩子,那天要不是这位小兄弟帮忙,我可能已经在领牢饭了,当天还有另一位小兄弟在,面对清兵的盘问和搜查,他们丝毫不惧,轻松应对,我在半山腰看得清楚,可不是这个年龄的人能做到的。”
“那你这是......”
“我实在没地方去,清兵活动太频繁,想来你们这里借宿,却发现已经熄灯,大半夜敲门不合适,还不如我自己进来,躲在厨房对付一夜,没别的意思。”
纪云峰看了眼面黄肌瘦的吴思辉,问道:“没吃东西吧,我去给你下碗面。”吴思辉点头,被年轻人照顾,有些难为情。
“大哥,还是我去吧,你们坐着聊。”铁勇说完立即起身,走进厨房。
香儿好奇对的问纪云峰:“大哥,你会下面?我以为你不会做饭。”
“确实不拿手,是铁勇教我的,他怕自己和铁强万一出什么意外,让我能照顾自己,哈哈哈,我不会让他们出意外,但有师傅传授厨艺,我非常乐意,于是就拜铁勇为师傅,学了做面条。”
在香儿心里,纪云峰无所不能,现实也确实如此,她认为能耐大的人都很自负,有颗骄傲的心,不肯轻易低头,没想到纪云峰如此自然的称铁勇是自己师傅,还当着外人的面,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有一颗自信、爱人又平等的心,她缺少的恰恰是这些。
纪云峰问吴思辉:“你怎么不回家?这样四处游荡很危险。”
“我老家在天津,母亲去世,我是独子,这次回来只为奔丧,都是贫苦人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刚收拾妥当,要回广州,就遭遇清兵。哪还有家,父母都已过世,我如今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广州?为什么撇下老母亲去广州?”
“我原来就是个混混,跟着一群人到处混饭吃,后来稀里糊涂加入了哥老会分支,学会了识字,有幸读了几本书,渐渐不再想混沌度日,有了济世报国的想法。听说南方革命军致力于推翻清朝,成立新政府,救助百姓,于是我就去南方加入了革命军,今年还参加了黄兴领导的广州起义,虽然以失败告终,损失了很多兄弟,但清政府搜刮民脂民膏、昏庸无能,让我更坚定了革命信念。谁说贫苦百姓只能忍受折磨,那是被压迫蒙蔽了双眼,只要自立自强,总有主宰自己命运的一天。”
纪云峰没想到,广州已经开始武力对抗清廷领导,不甘心被剥削和贫困。眼前的大叔虽然遍体鳞伤,吃不饱、睡不好,但精神矍铄,找到了值得付出一生的伟大事业,仅凭精神食粮就能内心富足。
铁勇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在桌子上,递给吴思辉一双筷子,说道:“快吃吧,特意给你加了荷包蛋,补充营养。”
面条的香气让香儿直流口水,她在香福楼没吃什么东西,本想一睡了之,结果被这碗面条勾出了馋虫,直咽口水。铁勇见状回到厨房又给香儿盛上一碗,里面也有荷包蛋,说道:“知道你晚上没吃饭,快趁热吃吧。”香儿接过筷子,大口大口吃起来,乐得合不拢嘴,用感激的眼神向铁勇道谢。
纪云峰继续问吴思辉:“加入革命军的都是些什么人?”
吴思辉吸入两筷子面条,喝了口汤,回答:“现在主要是地主、乡绅、帮派、社团和各种民间组织,相对一盘散沙的贫困百姓,这些人更容易团结在一起,思想宣贯比较彻底。但缺少银子的问题很难解决,孙先生正在海内外蓄积力量,筹措资金,大家也在为这方面努力。”
“清兵为什么追着你不放?是你暴露了吗?”
“我刚才说了,革命党处于壮大阶段,跟朝廷比起来依然弱小,而且不乏浑水摸鱼之人,如果巡捕房审讯时,遇到软骨头,把革命党内幕泄露出来也不稀奇。更何况,清兵在租界外又大肆搜捕几天,究竟掌握了多少信息,谁也说不清楚。”
“你在革命党中处于什么位置?”
“我嘛,哈哈哈,不值一提,最多算积极分子,思想比较进步,演讲宣传活动参与的多。”
铁勇插话道:“积极分子就能为组织献身,真是不可思议。”
吴思辉将最后一口汤喝下,心满意足的抚了抚肚皮,微笑道:“你们还小,心性不定,当你们有了需要保护的人,看到对方危在旦夕,能真正理解那种感受才算长大......小时候我以为人是分贵、贱的,命该如此,无法改变,看着家人一个个因为吃不饱、穿不暖,也看不起病,郁郁而终,痛苦的死去,内心充满挣扎和纠结,不知道该责怪自己无能还是老天不公,憋闷得想把胸膛撕开。直到遇到革命党,他们颠覆了我的认知。当大家齐心协力打倒地方知府时,曾经的青天大老爷,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没有一点血性和骨气,让我非常厌恶,几十年来的逆来顺受似乎毫无意义。贫穷和富贵之间确实有界限,普通百姓不敢触及,可一旦打破,不过尔尔。我赶上了这样的好时代,可以撕下这些腐败官员的丑陋面具,并不用受到惩罚,何其快哉,即使牺牲生命又如何?”
铁勇被吴思辉一番话打动,只觉得听在心里无比痛快,他和弟弟从小就是下贱人,被人看不起,那些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只把他们当畜生看,地位之间那层看不见的界限压得他们痛苦不堪,想翻身绝无可能,没想到革命党真的做到了,把那些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贵人们赶下台,即使流血、牺牲也要为自己所承受的委屈和不公呐喊。
香儿吃完面,漱了漱口,躲回了被窝,她露着一颗小脑袋,打了个哈欠,说道:“吃饱喝足有些困了,我先睡,你们聊。”香儿说完顺势躺下,闭上了眼睛,铁勇走过去帮她掖了掖被角。
纪云峰问道:“吴大哥,你打算睡在这里吗?现在外面天气转凉,睡在这里不会感冒,但清兵随时会来搜捕,你打算怎么办?”
“能借我床被子吗?我还是睡在半山腰的坟头比较安心,有时候人比鬼可怕,况且我也不想连累你们这些恩人。”
铁勇讲起了这栋宅子的历史,告诉吴思辉,那座坟墓会庇佑所有善良的人,大可以安心去睡。
正说着,铁强回到家,看见吴思辉,好奇的问道:“吴大哥?你不是......”
纪云峰向铁强解释了刚才发生的事,铁强想了想说:“总这么东躲西藏不是办法,大叔有没有什么特长或者爱好,我可以推荐你去香福楼上班,有正经工作不容易被清兵怀疑。”
铁勇连忙阻止道:“这个办法太冒进,不但会连累你,还会连累香福楼。”
铁强叹了口气,回答:“他这样就不连累咱们了吗?三天两头往这里跑,就大哥那个善良品性,能拒绝吗?不做长久打算,早晚出事,至少要避过清兵搜捕的风头吧?”
铁勇看了看纪云峰,无计可施,没再说话。铁强继续说:“吴大哥可以稍微乔装一下,刮掉胡子,整理个好看的发型,暂时借干爸的洋装穿上,经过我引荐,最次也能做个跑堂,帮人端端盘子,刷刷碗,银子不少拿,还安全。北洋军军官很少去香福楼,况且有张老板的关系,他们也不敢造次。”
纪云峰拍板道:“就按铁强说的办,希望吴大哥稳重行事,忍耐过这段时间再去广州,千万不能暴露,否则我们都要受牵连。”
吴思辉站起身,感激的向三兄弟鞠躬,恭敬道:“我身上有些拳脚功夫,识字会算账,年轻时候为讨生活,出过体力,当过小厮,干过不少伺候人的活儿,做个跑堂绰绰有余。我保证,绝不会给小兄弟们添麻烦,虽然你们不是革命党,但今天你们的大恩大德,我铭记于心,如果哪天你们想加入革命党,我定会全力引荐。”
纪云峰扶起吴思辉,说道:“吴大哥太客气了,我们也在为生计挣扎,大家同病相怜,能帮一个人算一个。对于未来的路,我们也很迷茫,你今晚说的话让我茅塞顿开,动荡的时代充满不公、迫害和压迫,但也有反抗、崛起和新生,危机时刻总是危险和机遇并存,一味忍受、被动还击不解决问题。当狂风骤起时,即使是桃花园也会树倒人散,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们也要早做打算,找到属于自己的理想和未来。”
吴思辉没想到纪云峰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样的话,不禁对他产生了好奇,越是人才他越想吸纳进革命党,但不能强劝,既然自己还要在此地逗留些日子,也不急在这一时。
夜已深,大家都去睡觉,各自揣摩着晚上的经历,翻来覆去,很晚才睡去。
第二天,铁勇按计划将吴思辉引荐给香福楼,帮他改了面貌,换了假名字,一番操作下来,吴思辉与原来判若两人,整体气质立即大变样,文质彬彬、相貌堂堂,只有年纪大是唯一短板。根据香福楼实际经营情况,张老板让吴思辉先做几天跑堂,熟悉一下环境,日后另有任用。
铁强有了吴思辉做内应,多了个后勤眼线,将香福楼管理得更加顺畅,掌控越来越牢固。
没过几天,游行队伍重新出现在租界街头,堵塞交通,严重影响工厂和学校运营,更奇怪的是,游行队伍比原来更加壮大,仿佛混入了新鲜血液,声势一浪高过一浪。
纪云峰带着铁勇本想去日租界打听军舰靠岸的情况,可到处都是游行人群,街道一片萧瑟,非常混乱,黄包车和有轨电车都无法通行,他们也只能步行前往。
日租界领事馆门前,一队宪兵列队排开,戒严领事馆门前的街道,两边还设置了铁栅栏,几挺步枪架在栅栏上,对准了外围游行的老百姓。
纪云峰奇怪道:“怎么回事,领事馆有重要人物到访吗?用这么暴力的方式对付老百姓,万一发生冲突,出现伤亡,只会牵连其他租界。卫兵数量真不少,看来小翠提供的情报很可靠,这次日本靠岸军舰带来大量宪兵,果然不简单。”
“大哥,咱们怎么办?”
“不着急,看看再说。”
游行队伍走到领事馆附近,便被铁栅栏挡住,两边没有分叉路,如果无法通行,只能回头折返,情绪激动的百姓哪肯妥协。堵在栅栏外面呐喊,日本宪兵举起手里的步枪,拉满枪栓,随时准备扣动扳机。正在千钧一发之时,纪云峰发现领事馆侧门突然打开,有人护送几个清朝官员从领事馆走了出来,低调的绕道后方街道,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铁勇,你看到领事馆侧面了吗?好像是那桐,我不确定。”
“大哥,你见过那桐?”
“没见过,我只是推测,办理租界教堂火烧案的是那桐,张镇远是他的手下,刚才出去的不是张镇远,被人前呼后拥着,我猜应该就是那桐。”
“他来日租界干什么?”
“不清楚,前些天听说他鼻子出血,病得很严重,还带病跟领事馆协商,后来游行平息,就没了消息,看刚才的情形,他鼻子没怎么样,许是病愈恢复了。”
“来日本租界正常沟通,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举着步枪的卫兵突然向后退了几步,撤去了铁栅栏,游行队伍顺利通过,有惊无险,一切都发生的刚刚好,就像预先安排的一样。
纪云峰对铁勇说:“咱们得弄两套日本警察局的制服,先进去摸摸底,如果没有发现,还得潜入大使馆继续调查。”
“大哥,制服好说,只是我们两人太显眼,容易暴露,不如晚上潜入,都是些值班的警卫,人少方便行动。”
“好,就按你说的办。”
游行队伍走过,街道恢复宁静。铁勇偷偷潜入日本巡捕房,他对里面的构造非常清楚,当年他和铁强为证明自己,贸然潜入,意气风发,做事冲动不计后果,因为运气好才没出事。现在不同,铁勇经过历练,知道细心、周密的重要性。时隔多年,建筑内部功能必然进行调整,人员数量变化也要考虑,因此他跳窗户进入后,没着急行动,而是躲在隐蔽角落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眼前这条长廊有会议室和办公室,经常有警探走来走去,似乎非常繁忙。
一位秘书模样的女性急匆匆赶往会议室,胸前抱着一摞文件,过了一会儿又从会议室出来,两手空空,已将文件留在里面。她逢人便说同样的话,还用手指着会议室,虽然铁勇听不懂,但他知道很快便要在会议室召开会议,是否全体警探都参会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大约半小时后,很多警探朝会议室走去,鱼贯而入,铁勇抻脖子往里看,会议桌四周大约有三十多个座位,基本都占满了人,形势对他非常有利。可没想到会议已经开始,会议室的门却没关闭,铁勇无法当着警探的面通过走廊。正在抓耳挠腮之时,有人拍了下他肩膀,他身体一抖,忙回头看,原来是纪云峰。
纪云峰用手指抵在自己嘴唇上,示意铁勇别出声,然后仔细听取会议讲话内容。起初说的都是近期发生的案件,大概十分钟后,女秘书意识到没门关,这才伸手拽上了门。纪云峰走到会议室门口,把耳朵趴在门上,打手势让铁勇继续偷制服。
“陆军大佐的到来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他身上带着秘密任务,除了宪兵队,巡捕房也要积极配合,听从调遣,我不希望听到任何抱怨或者反对的声音......”
讲到最后,纪云峰也没听到秘密任务到底是什么,也许连探长都不知道,只是将管理调整情况公之于众,避免出现调动失灵的情况,惹得陆军大佐不悦。见铁勇拿到制服,纪云峰没再逗留,两人一起跳出窗外。